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在这纷扰小道上。唯这声,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而后,她站直了身子,不曾转身,往前迈步走去。

    可她尚未走出一步,就被人握住了手...而后是一句,“你要躲我至何时?”

    徐修扔握着赵妧的手腕,走到她的身前,声很沉带着几许悲痛,“妧妧,你究竟要躲我至何时...”

    赵妧垂眼,看着那段被握着的手腕。

    而后她抬起头,看着徐修。这是那桩事后,她头回这般细致的看他——赵妧的面色很平,声亦很淡,“我为何要躲?我十六岁嫁予你,如今二十一,这六年时间,我自问未曾有一分一毫对不起你。”

    而后,她看着他,嗤笑一声,“徐修,你说,我为何要躲你?”

    徐修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怕她再如那日,离开他一般——跟着人的话说道,“妧妧,是我错了。”

    他看着她,声带了几许哽咽,“妧妧,我已经知道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错在娶你的时候,心生怨愤。婚后的日子,未曾与你坦白。这些年,我费了你一片真情,还伤了你一颗心。”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却不曾想,我早已爱上你了——”

    “妧妧,如今,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徐修看着她,话间竟有几分小心翼翼,“那么,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

    “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赵妧心没面稳,徐修的话一丝丝传入她的耳里,翻起她心中一片涟漪。她仍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而后,她蠕动了嘴唇,“重新开始?”

    徐修点头。

    他看着她,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万般珍重。

    赵妧的声有几许哑,“你说重新开始,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他能回来吗?”

    徐修松开手。

    他看着赵妧,良久才开了口,声也带着几许哑,“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赵妧看着他,终归是垂了眼,她看着垂落的那双手——

    未说一句话。

    秦文手里握着纸包,看着这边动静。

    他已经站了许久,也看了许久...如今,见赵妧不再说话,便迈了步子往这处走来。

    他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轻轻唤了人一声,“我回来了。”

    徐修循声看去,便见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正往这处走来。他面带春风,而他的眼里却是他的妧妧——徐修心下有几许发闷。

    他没说话,只是仍握着赵妧的手。

    秦文见他这般,停了步子,与人轻轻一笑,“徐大人。”

    而后他看向赵妧,面上仍带着笑,“夜已深,我们也该回了。”

    赵妧轻轻嗯了一声,她迈出步子。

    再至徐修身边的时候。

    赵妧的步子一顿,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秦文看着赵妧的步伐,与徐修点了点头,便跟上赵妧的脚步一道去了。

    月色仍很深。

    徐修仍站在原处,他的身影在这月色下显得愈发寂寥。

    而他的眼仍往前看去,只瞧见赵妧的裙角随风浮动——还有那一对,极为相配的身影。

    赵妧坐于马车中,手中握着一盏酒,看着那无边夜色。

    “您的心里还有他。”

    秦文的声很轻,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轻轻开了口...而他的面上,依旧带着旧日的笑。

    “谁说的?”

    “您的心。”

    赵妧把酒盏搁在案上,良久她侧脸看着秦文,声很淡,“我的心,我不知,你知?”

    她这话说完,方觉口气有些生硬。

    赵妧转头仍看着那无边夜色,轻声道一句,“抱歉。”

    秦文的指腹,磨着那酒盏上的小像,面上仍挂着笑,“无妨,是我...多言了。”

    马车仍往乌衣巷去,而在这夜色中,却再无人说话。

    第77章 用心

    茶馆里。

    赵妧临窗而坐, 她的手中握着一碗茶,正看着那外处光景——

    连着下了十几日的雨。

    整个汴京都朦胧胧的,雾气生烟, 仙气萦绕, 远远望去竟如几座神仙居。

    窗外行人匆匆,而那雨水...随着那屋檐落下一串又一串的雨帘来。

    街道小巷, 几处坑坑洼洼的地方,泥土与那雨水混在一道, 积成了小坑...那些因没带雨具而奔跑的行人, 没瞧见, 便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上头,溅起了不少泥泞。

    有不少走在边上遭了此秧的路人, 便朝前头那掩在雾中看不见的身影,骂骂咧咧说来几句。

    而后,等行人过去,便再无声。

    赵妧搁下茶盏, 交手而握,眼滑过那瓦,那墙, 那门,那接连不断的雨水...

    最后看着那一株桂树。

    如今正是初秋时分。

    那株桂树也已盛满了一粒一粒的金桂花。

    在这大雨倾盆下,摇摇欲坠,吹落了不少...却也随着那风那雨, 传来一股甚是好闻的味道。

    赵妧合了眼,轻轻闻了闻,有几许雨水轻轻打进屋里,落在了她的面上。

    她却因着这扑鼻清香,缓缓舒展了那一拢弯眉。

    王珂正在煮茶,如今看着她的模样。一面是递了快帕子过去,一面是递了一眼往外,笑着开了口,“表姐喜欢这香?”

    赵妧睁开眼,接过那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仍看着那株桂树,应了,“是啊,很喜欢...”

    她的声很轻,说的亦很慢,“往日在府里栽过不少,满满一条道上栽了两边。等天儿好的时候,便从那条小道一路往前走去,那香气便也随你一路——”

    “若喜欢贴身带着,便也可以摘个一筐子,待洗干晒干,便往那荷包里装去。既香,又应季...”

    赵妧仍看着外头,声带着几许愉悦,“那会,我最喜欢这花花物物。若是那春日,便择一枝临窗的桃花,瞧着粉嫩又好看。等到了夏日,便去摘一段塘中清荷,把它剪成一片片的,再把它装进荷包里。若是到了秋日,便取这金桂花,虽小,香味却极为浓郁。而冬日...便握盈盈一手梅花香。”

    “每回做好,我便喜欢把这些往人身上挂着——他却不喜欢,每回我挂在他腰间。他便皱着一双眉,然后看着那只带着香气的荷包,却也没个办法只好这样出门去。”

    她这话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是桩什么事,而那事里说的又是什么人。

    赵妧眼里生了几分怔楞,她的手中仍握着帕子,眼也仍望着那株桂树,笑意却僵在面上。

    而后,她站起身,合了那木头窗棂。

    室内一时静寂无声,唯有那茶水沸腾的声音,和那外头雨水轻轻拍打着木头窗棂的声音。

    王珂见她这般模样,心下自是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她未说话,仍低头泡着茶,待过三道...才捧了茶,递予人,面上带着笑,“秋日一盏茶,表姐尝尝。”

    赵妧闻言,抬眼看去,是一盏清茶。

    她接过,饮下一口。

    王珂也握一盏茶,饮下一口,而后是问赵妧,“表姐觉得如何?”

    赵妧因先前那事,心中还过不去。

    如今闻言,仍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你用心煮的,自不会差。”

    王珂便笑,她眉眼清明,笑起来却甚是好看。她仍捧着那碗茶,轻轻闻了下,而后是一句,“这世间最可贵的,便是这用心二字。”

    屋内暖炭生热,赵妧抬眼看着她。

    王珂也抬眼,看着她,一面是笑道,“就如这茶,表姐觉得是好茶。可这茶、这水,皆是老丈这处的,与您方才握的那一盏是一样的。”

    “茶饼用纱巾包着磨了碎,然后把这碎茶放进盏里,再用这铜壶尖嘴倒出一碗热水来。这步骤人人都会,却有一桩,要靠这用心二字——这茶饼磨得不能太碎亦不能磨得太大块,而这铜壶抬得不能太高亦不能抬得太低。如此一二下来,方成了表姐口中的一碗好茶。”

    赵妧看着手中这一盏清茶,搁了下,放置一旁。

    她轻轻唤人一声“阿珂”,而后是很平一句,“你想说什么?”

    王珂就着手中端着的茶,饮下一口,才落了盏。她的声很轻,而她的眉眼仍带着清清淡淡的一抹笑,“表姐,你与徐大人之间的是非对错,我们是无法置喙什么的。只是有一话,我却还是想问一问表姐——”

    “您与徐大人的这六年时间,您可用心爱过他?”

    “当然。”

    赵妧这话回的又快又肯定。

    而后,她的指尖轻轻蜷了起来,“因此,我才更加怨恨于他。”

    “怨也好,爱也罢,您都曾用心的付出过。”

    “可如今,您说于他,谈及他的时候...您的面上,却只余这股子不自然——表姐,您的心,障了。”

    她的心,障了?

    赵妧蜷着的指尖,轻轻攥了起来,却未说话。

    王珂握壶,再满两盏茶,轻轻说了话,“那大道,阿珂不会讲。可却有一条小道,愿说于表姐听——不管如今您是恨他怨他,还是仍忘不了他,您都不必觉着有什么,这是您一个人的事,旁人无权干涉,亦无法置喙。这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因为...”

    “因为徐大人也曾有他的好,因着这个好,使您如今尽管恨他怨他,却仍忘不了他、放不下他。”

    王珂举杯奉予她,“表姐,这世间情感...总归有几分难说滋味。可是,这就是生而为人的乐趣,好也是他,坏也是他,爱恨情仇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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