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月光打在上头露出几许温柔意味。

    他是知道赵妧的。

    那个昭元帝唯一的女儿、恒帝唯一的胞妹,那个自出生便注定一生富贵荣华——

    世人皆知,他又岂会不知?

    他亦听说过晋阳长公主与新科状元的几许事,那从远方传来的消息,终归是变了几个样的...

    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有了她的心上人,她嫁给了他,原当是天造地设的一桩佳话...却不曾想心上人心中有他人,往先的一件一桩全是她想罢了。

    这样的故事,是儿女情长,却不是他喜爱的。

    那时,他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一心只想杀尽侵掠我大宋者的宵小之辈...闻言,亦不过喝完手中一盏酒,临走嗤笑一声罢了。

    直到他遇见阿妧。

    那个让他心生爱慕,亦让他忍不住心疼的姑娘。

    她与他说起往日事,这个故事像极了他往日听过的一个传言。

    可他却不似往日一般无谓,他看着眼前人,听着她一字一句缓缓说来,心中是说不出的疼惜。

    他疼惜,疼惜她所遭受与经历的。

    他亦遗憾,遗憾未能早些遇见她。

    可他却也庆幸,庆幸他终是遇见了她...

    高湛想起往日在这处与那人的点点滴滴。

    他竟不知,他的阿妧,他心中深深惦记的姑娘,竟有着这样的身份。

    她竟是他大宋的明珠,唯一的明珠。

    高湛的手撑在胸腔那处,里头酸闷的无处发泄。

    他依旧抬眼看着那夜色下的民宅,想着往日在这处与阿妧的点点滴滴...最后化为她合欢树下的一个笑。

    “阿湛。”

    “阿妧...”

    ———

    高湛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阿木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他顺着他的眼一道看着那茫茫空无处。

    良久,阿木先开了口,“高伯父让我来找你,纪家已派人送来庚帖...”

    高湛未语,他依旧看着前方。

    阿木侧头看向他,看着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老友,终归是化为一声叹,“阿湛,你与她终归再无可能了。”

    高湛的眉眼在这艳阳下,显得有几分疲惫...

    他的手仍握着缰绳,声很轻亦很淡,在这西北的晴空下,透着无尽的叹息,“我知道,我如今便连想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高湛最后看了眼那虚无之处,而后他拉紧了缰绳,往西北城内的方向驾去...

    他想起那年天色正好,他骑着马莽撞的撞上了她的马车。

    而后,他看见马车里的姑娘,轻轻打了半边帘子...她微微抬着一双眼,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头。

    高湛一路驰骋到高府,小厮迎上前来,接过了马鞭。

    而他往后看去,街道两边皆有人行走,却无一人似他惦念的姑娘。

    高湛收回眼往前走去,步子沉稳而又有力。

    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面容沉稳,行事周全不再莽撞,他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他的手中仍握着那枚金钗,在临近屋门前,他看了眼那蔚蓝的天空。

    阿妧,我要娶别人了。

    我终于还是要娶别人了...

    阿妧,往后我不会再去等你,亦不会去找你。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这里没有你要等的人...你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阿妧,我不知会不会爱上她,那是一个傻姑娘,她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聪明。

    可我既然要娶她,就要待她好...

    阿妧,我不知会不会忘掉你。

    如果有一天,我忘掉了你,那么请你不要怪我...

    阿妧...

    汴京太远了,我与你太远了。

    这世间所有人都配不上你,我亦是...可我还是盼着你能找个人,只要你喜欢,即使是他也好,那么至少你是快乐的。

    阿妧...

    高湛想起那年合欢树下,她合上了书,看着他,笑说一句,“你这是跟谁学来的?”

    而他握着手中一束山间野花,挠了挠头,笑着像个傻子一样...他最后看了眼那无尽的蓝天,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阿妧,再见了。

    ———

    永安十二年。

    将军府。

    高湛坐于书房中,正与几个属下说着余下的安排。

    便听见外头便闹起了声响来。

    书房里坐着的都是上战场杀宵小的,哪个耳朵不灵敏?如此听了几句,便晓得是将军那位夫人那,又出了事来...几人都是一直跟随高湛的,自比外人要清楚几分将军与那将军夫人的三儿事。

    将军夫人给将军补衣裳,把将军最爱的一件衣裳补坏了。

    将军夫人给将军做莲子汤,把将军最爱的几株荷花给糟蹋了。

    这回...

    几人听了半嘴。

    是说将军夫人要给将军炖补汤,把整个厨房都快烧了个小半。

    众人各自对了眼,便见将军的面容愈发黑沉,忙各自别开脸去,喝的喝茶,论事的论事的...唯恐落了人的脸面去。

    高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他沉着一张脸与几人说道,“你们先回去。”

    几人早已如坐针毡,闻言自是忙应是,与人又拱手一礼往外退去。

    便见外头一个侍从伸手拦着人,面前站着一个满脸炭火的丫头,还叉着腰与人说着话...几人未说话,只加快了步子往外走去。

    心下却是各自有了一个答案,听说将军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果然——

    就连身边的丫头,也是这般...了不起。

    后头便又有了一话,是说往后尽量还是让将军去军营谈话,这将军府往后万万是不好随意来了。

    ———

    高湛那处等人走后没多久,便走出了书房。

    丫头见人出来,眼睛一亮,哪里还顾得上与侍从说什么。忙跟上了人的脚步,扮作乖巧模样,一面与人说道,“将军,夫人这回只烧坏了小半间,给您准备的补汤没事,您回去就能喝上了。”

    高湛步子一顿,看她一眼,见人止了话双手捂住了嘴...才重新迈了步子。

    他沉着一张脸,从外院走到内院,从内院走到正堂,直到迈进了屋子。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全身火气,人都没看,便大喝一声,“纪长情,你又做了什么!”

    他这话刚说完,便有一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顺势还拦住了他的腰。

    穿着简单的女子抬着一张满是炭灰的脸,眉眼弯弯,笑盈盈的与人说道,“高湛,高湛,我终于会做补汤了...我尝过了,很好吃。”

    高湛面色不好,低头看着她面上一道道的炭灰样,抬手轻轻擦拭掉,话却没什么好气,“一碗补汤,半间厨房...纪长情,你好样的。”

    纪长情却不怕他,她的面上仍带着笑,抬着一张小脸让人擦。闻言也不过拉着人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阿湛,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想亲手做给你吃...”

    “阿湛,真的很好吃的,你尝尝?”

    高湛见她这般,手上动作轻柔,声却强硬的很,“拉拉扯扯,没规没矩的...”

    纪长情凑着一张脸在人的面前,她面上的炭灰样被人抹了个干净,便露出一张明媚又好看的脸来。她娇娇笑着,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阿湛,我只对你没规矩。”

    高湛听着她的话面色一红,跟着耳垂也一红。

    纪长情看着他这幅模样,愈发笑了个开怀,“阿湛,你脸红了...呀,你的耳朵也红了。”

    她这话说完,还戳了戳人半红的耳垂。

    高湛面上的红转为黑,他咬牙切齿看着眼前人,磨牙嚯嚯,“纪长情!”

    屋中几个丫头,见这幅场景也都埋了头,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纪长情见他这幅模样,早已退开几步,一面是与几个丫头说道,“将军大人害羞了,要发威了...你们快走。”

    等几个丫头打了帘子出了去,身后人抓住了她的手,纪长情却转过身,先埋进了人的怀里,“阿湛,没事了,她们看不到——”

    “我不会让她们看的,阿湛这幅模样,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高湛看着她这副模样,悬在半空的另一只手,良久还是轻轻放在了人的腰侧。

    外头天色正好,透过窗棂打进来的几许阳光,照亮了一室...

    纪长情抬头看着他,她的手撑在人的面上,笑着说下一句,“阿湛,这世间只有我,知道你全部的好。”

    高湛低头看着她,看着看着...他的心就化了。

    他伸手拂过她的眉眼,而后亦低下了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碰撞在了一起,“纪长情...”

    “我在。”

    纪长情亦开了口,轻轻唤他一声,“阿湛...”

    “我在。”

    西北的午后,一室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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