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隐却是第一时间步下酒楼,急急忙忙就往对面常扬酒楼奔来,刚到酒楼门口,就见大仙正拉着尚昕往人群往外走,而万吉和阿东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卫先生,你怎么也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仙在里头不肯说,就拉着我说要回宫。”尚昕看着卫隐沉肃的表情,刚刚被大仙举动弄得有点忐忑的心,更加纠结起来,能让大仙和卫先生同时这么紧张,一定是出大事了。

    “宫里钟声响了。”卫隐以极低的声音飞快在尚昕耳边说道。

    大仙紧跟着补了一句:“已经响了八声了。”

    尚昕直愣愣地看着卫隐和大仙,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整个人都懵了。

    魏国公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就在刚刚,数骑快马飞驰而来,居中一个兴德宫的太监,手拿一张黄卷,张口就称皇帝有旨。

    “查实皇后毒害皇长子尚煦、珍贵妃令氏,证据确凿,即刻赐死;二皇子尚晖体弱多病,宜安居修养,着即封为远晖郡王,改二皇子府为远晖郡王府,非君令不得出。魏国公欺君枉上,着即革除一切官职,抄灭九族,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赐死,十二岁以下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十六岁以上没为官奴,十六岁以下送入教坊司没为官妓。”

    突如其来的灭门圣旨惊得所有人脸都白了,早上还是十里鸾驾归宁省亲,才不过一个白日过去,就要将废后赐死,还要灭国丈家满门。

    魏国公和皇后当然是不肯信这旨意是真的,皇上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后宫的那些龌龊,早十年前他都没有追究,又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发难。

    不用说,这必然是有人在矫诏传旨,只是他们也立刻意识到,泼天的大祸已经临头,兴德宫的太监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宣旨,要赐死一国皇后,圈禁当朝皇子,屠灭国丈满门,那定然是身后有了足够的倚仗,而且宫里头的那位定然是已经不能作主了。

    魏国公当即便将那太监打翻在地,带着皇后,当即就要冲出门去,表示要面见皇上,问个清楚。

    只是等他冲到门口时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许多整盔戴甲的士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魏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魏国公心头剧跳,他是跟着老皇帝经历过当年帝位之争的,眼前这架式,这是要直接武力逼宫啊。

    双方的对峙让四周有了一瞬间的静寂。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里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父亲……”皇后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下意识紧紧扯住了魏国公的袖子,努力想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子,“您,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魏国公的脸色铁青,他听见了,那是钟声——

    当————

    当————

    从皇宫方向传来的钟声,一声一声,哀婉悠长——

    “快!先离开这里。”卫先生一把拖起尚昕的手臂,示意大仙和阿东、万吉跟上,大步就人群外挤去。

    只是他们这边才迈步离开,那边二皇子也匆匆跟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拉尚昕:“三弟?明瑞太子还在等着咱们,你这是要去哪里?”

    大仙眼疾手快,甩手就将二皇子的手打了开去,随即便一脸戒备地瞪着他,而尚昕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见他阻拦自己,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便跟着卫先生继续往外走。

    二皇子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尚昕,眼见着到嘴的肥肉要跑,他怎么能甘心,他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就让他上楼去跟明瑞太子打个招呼,说是有急事,稍后再来,然后,转身急步就去追尚昕。

    靖国公主眼见着二皇子居然招呼也不打,急匆匆丢下所有人就要去追臻王,她也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上楼去见兄长,还是去追自家夫君。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明瑞太子却是急急走下楼来,对她道:“情况有点不太对,我刚才在三楼窗口看到有很多夏国士兵正在朝这边围涌过来,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得先离开,你是跟我走还是……”

    “二殿下去追臻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过去看看。”靖国公主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听到兄长的话,立刻便作下决定,兄长这边不论发生什么,总轮不到她操心,但是两位夏国皇子之间会发生什么却是她需要知道的。

    而尚昕这边,卫隐打头,跟大仙一前一后夹送着尚昕朝着人群外挤去,只是这落灯节,内城大街上的人流实在太多了,就算卫隐已经顾不得许多,使出了内力开路,也只是稍微劈开一点人群,让他们的移动速度稍微加快一点而已。

    尚昕在这如逆水行舟般的艰难行动中,终于勉强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使劲劝慰自己,一切都还没有确定,就算宫里响起钟声,也许只是有乱臣贼子在蛊惑人心,他今天中午离开兴德宫的时候,他父皇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才一个下午就突然驾崩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下,去看一眼,他才能相信,否则,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父皇驾崩的消息是真的。

    “师傅,你走错了,这不是回宫的方向。”恍惚间抬头,尚昕突然感觉自己正在朝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

    “现在已经不能回宫了。”卫隐毫不犹豫地说道,同时很没有礼貌地推开了前面挤成一团,正笑嘻嘻猜着灯谜的五六个青年男女。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变生肘腋,他刚从那五六个男女中间穿过,便觉一道微光在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腰上骤然划过一丝冰凉——

    他暗叫一声“不好!”,腰上肌肉蓦地一缩,身子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了半个圆圈,才勉强避过要害,但那把暗中划来的短剑还是在他腰间划出一指深、巴掌宽一道血口。

    “师傅!”尚昕大惊,急忙伸手扶住卫隐,但是卫隐却猛地将他一拉,而就在卫隐伸手拉他的同时,那个手持短刀刺向他的一个女子,突然伴着一声惨叫直直飞出去数丈远,哗拉拉砸倒了方才与她站在一起猜灯谜的三、四个男人后,又继续向后,跌到一个花灯摊子上,直接将那摊子砸了个倒翻。

    然后,那女人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有胆大的人凑得稍近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女子的胸部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口鼻里喷出大量鲜血,当场便已经死了。

    “杀人了!”

    立刻便有尖叫声四下响起,原本连迈上一步都十分困难的人群,几乎是瞬息间,便逃散了个一干二净。

    大街上只剩下遍地狼藉的破碎花灯,还有那几个伪装成猜谜男女的刺客,以及——

    紧随身后而来的二皇子、靖国公主,还有——

    街尾尽头处整整齐齐排列着,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士兵。

    第74章 落灯节(四)

    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所预料的。

    就连紧跟在尚昕身后追过来的二皇子,在看到不远处那大片黑甲士兵神情眉头也不禁紧皱了起来。

    “二殿下,那,那好像是禁军,他们想干什么?”首先沉不住气的是跟在二皇子身后的蒙荡,他看着不远处杀气腾腾的禁军,只觉得一阵阵腿软,就算他再傻也瞧得出来那些黑甲士兵明显不是来保护他们的。

    “他们想造反。”二皇子冷冷地看着与他们隔着不足十丈距离静静站着,气势极之惊人的黑甲士兵。

    “造……造反?” 蒙荡连声音都发抖了。

    就在他们看着那边的时候,那边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实在是人群散去的太快,只留下他们目标太过醒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在黑甲士兵侧翼,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提丈八长矛的黑脸将军。

    他是禁卫军统领段正弘的死忠拥趸,名叫史大力,平民子弟,出身洛河卫,因为武勇过人,在军中数次建功被调进虎骑军中任校尉。但他与虎骑军中贵族子弟素来不穆,还曾经因为琐事跟林冠威他爹打过一架,却被林宝成打折了一条胳膊。后来就被段正弘调去了左禁卫,到了那边却是如鱼得水,逐年升迁,年初的时候已经被提拔为左禁卫副统领了。

    他坐在黑色的战马上,冷冷看着不远处那一群人,突然扭头朝着旁边挥了挥手。

    一个中年太监立即点头哈腰,满嘴应是地从士兵队伍中挤了出去,他的手里也拿着一张黄卷。

    黄卷上的内容与被送到魏国公府的圣旨大同小异,只是内容里还多加了一项有关于尚昕的,说其出身不祥,于社稷有碍,要夺去他的王爵,送他到长云观出家,为大夏皇室祈福。

    “两位殿下都听见了,这可是圣上的旨意,请立刻随本将军走吧。” 待那太监宣完所谓的圣旨,史大力便皮笑肉不笑地慢吞吞骑着马往前走来。

    史大力说着就要带人往这边走。

    尚昕和二皇子都没有动,此时此刻,倒是那几个被夹在两拨人马之间的几个刺客显得很是尴尬了。

    在那个女刺客被踹飞之后,几个刺客就愣在了原地,他们本想继续行刺来着,但是却突然发现他们需要行刺的对象好像遇到了比他们更大的麻烦,而自家主子麻烦也不小,所以他们现在实在不知道应该继续刺杀臻王还是应该护着自家主子逃跑,于是在没有得到新的命令前他们只能傻站在原地关注事态发展。

    卫隐紧紧捂着腰部的伤口,转回头轻声对尚昕道:“我已经让阿琛和阿威去通知英国公府和虎骑军,待会儿我带着暗卫拦下他们,宫里现在是肯定不能回去的,你尽快赶去东城门,若是赶得及就立刻出城,若是来不及,就先到暗卫营秘所藏身。”

    一边说着,卫隐一边看了一眼隐藏在四周暗处,一直跟随在尚昕身边不远处的暗卫。

    “卫先生,你受伤了,这里还是由我留下吧,暗卫这边由我指挥更方便。”万吉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卫隐前面。

    “又不是什么好事,对面那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扇死你们,都别争了,一起走,跟着我!”大仙实在看不下去几个人在那儿犯蠢,伸指头便劲戳了下卫隐的后背,拉起尚昕就往旁边的巷子里钻过去。

    他动作飞快,卫隐和万吉一愣,也呼啦一下就跟了过去。

    那史大力本来看着对面的臻王和二皇子都原地站着,一副震惊的样子看他们又是摆场子又是读圣旨,只以为他们已经被他们这大阵仗吓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认命了。

    可是,谁知道,他这边刚一抬脚,那头臻王居然招呼都不打,带着人掉头就跑了,而且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连个断后的人都没留下。

    而更可气的还有二皇子,臻王跑也就跑了,上面交待了,最重要是得拿住二皇子,他是嫡长子,必须趁乱先将他斩杀,绝对不能留下来。

    可是,谁知道,刚刚还静静站在那儿的二皇子,一看臻王跑了,居然紧跟在臻王屁股后面也开跑。而且他还冲刚才行刺臻王的那几个刺客喊:“你们几个留下,先弄死那个黑毛猪再过来寻我。”

    说谁黑毛猪呢?啊?

    他不就是长得黑点,肚子挺点吗?

    居然敢骂他是黑毛猪,他当他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等着继承皇位的二皇子啊?他倒是长得俊俏,可架不住命不好,就差那么一步坐不上那把椅子,现在还成了宫里贵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下了死命令要立即除掉。

    哼,等着吧,等他抓住他,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圣旨,抗旨不遵乃大不敬,立刻捉拿二皇子尚晖、臻王尚昕及其同党,敢反抗者杀无赦!”

    二皇子和尚昕落跑,魏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顺畅。

    显然段正弘对魏国公府私兵的实力估量偏低,竟是让魏国公带着兵护着皇后冲出了重围。

    他只以为魏国公府只有几百府兵,却不知道,其实早在去年秋末,魏国公就秘密调集了数千南军嫡系入京,一直分散在魏国公府周边的街巷中。

    自从老皇帝第三次压下魏国公世子继任南云主帅的折子后,魏国公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料到皇帝重病,自秋末以来再没踏出过宫墙一步,之后又从内阁那边隐约透露出皇上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的消息,但将之前的心思按下了。

    却不料,他不动手,有人却等不及了,居然抢了先机弑君夺位。

    想到这个,就让魏国公气得要吐血,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有这些提前入京的南云军士在,总算还有少许自保之力。

    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冲出城去,禁卫军造反,皇宫和京城是他们控制力最强的地方,现在只有先冲出京城,只要出了京,脱离了禁卫军的控制,凭借二皇子嫡长子的正统身份和他们在南军一系的影响力,反杀京城并不困难。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逃出去,千万不能憋死在京城里。

    “二皇子找到了吗?”

    魏国公有些着急地问着身边的家将,派出去找二皇子的人已经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二皇子过来汇合。

    “已经去找了,有回报说二皇子在内城大街,那边人太多,虽然已经散了一些,但是要找到二皇子还需要一点时间。“那家将见魏国公急得头上冒汗,便主动请命:“让末将也去吧,末将带两百人过去,拼死也一定把二皇子找回来。”

    可是就在魏国公要点头的时候,皇后却突然拦住了他补充道,“寻找二皇子的时候,也去找下臻王,若是见到他也务必护他周全。”

    那名家将听到皇后突然如此吩咐,不禁一愣,魏国公却是怒斥:“这都什么时候了,顾自家人还来不及,作什么要自寻麻烦去找臻王。”

    皇后却是冷着面容,毫无忌讳地说道:“若是尚晖已经死了呢?”

    魏国公被自家女儿这冷淡又百无禁忌的一句话怼的竟是无言以对。

    是啊!万一要是尚晖在他们找到之前已经死了呢?

    “那,那就照皇后的话去做吧,但若是寻到了二皇子,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去找臻王了,先出城要紧。”

    “不!你们一定要找到臻王。”皇后突然在这个时候固执了起来。

    魏国公气得简直快要跳脚了,可这会儿实在不是争执的好时间,而且看见女儿一脸坚持,他隐约觉得女儿如此坚决地要找到那个她平时根本不看在眼里的臻王只怕是另有深意,因此他只能跳着脚冲那已经有点不知所措的家将道:“行行行,两个一起找,不管先找到哪个,都先往城外送,务必要保证两位皇子的安全。“

    大仙紧紧拉着尚昕,带着他一路在内城街巷中穿行,一路上不时有猫儿轮番闪过,在他们面前飞速奔跑。

    这些都是大仙以秘法召唤过来替他们引路的,再没有比这些常年混迹于大街小巷的流浪猫更熟悉这块地盘的了。

    大仙一边跑,一边暗中用灵力布下障眼法和拦截法阵,障眼法是为了阻挡史大力的禁卫军,而拦截法阵则是为了——

    突然间,大仙脚下一顿,在一片小巷交集出的小空地上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停下?”卫隐紧紧捂着腰上的伤口有些焦急皱眉。

    “那个老鬼被我的法阵困住了,要不要现在就除掉他?”大仙突然扭头问尚昕。

    尚昕被大仙问得心头一动,但是转头看到腰间大片衣襟被血浸透的卫隐,却摇了摇头,“先出城,英国公和虎骑军还在等着咱们。”

    “也好,就让他替咱们断个后,留他去跟那个黑毛猪斗一会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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