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后母戊大方鼎安静地横卧于苏进的眼前,仿佛在与他对视。

    他凝视着巨鼎,久久没有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人渐渐发出疑惑的声音,石英玉却只感觉到心弦震颤。

    苏进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修复的经历。

    那时候,在修复之前,他也会像这样,久久地站在将要修复的文物之前,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它。

    那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满足。

    他仿佛真的能听到来自历史另一端的声音,那一刻,文物在与他对话,声音中带着回响,无比动听。

    但是……什么时候,他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呢?

    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站在一件文物的面前了……

    良久,当周围的观众再次安静下来之后,苏进终于开始了动作。

    他从旁边拿过一张棉白纸,又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刷刷刷地画了起来。

    摄影机切换,从背后投在了他面前的纸上,观众们也因此看清了苏进正在画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画的正是面前的巨鼎。

    用“t”字形勾出基本框架,在框架上勾线绘形,再斜过炭笔,打出明暗调子……

    石英玉身边,好些人低声叫了起来:“咦,这是素描啊!”

    “不是说要把后母戊方鼎拓印出来吗?怎么画起素描来了?”

    石英玉目不转睛。

    周围这些人不知道,他当然很清楚。

    青铜器全形拓出现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本来就是为了拓印青铜器立体全形的图像而诞生的,因此,它也是各种传拓技法中最难的一种。

    全形拓发展到民国,一些全形拓名家开始吸收西方绘画技法,将其进一步发扬光大。

    所以到后来,正式传拓之前,都要先画一幅素描稿,一方面是帮助拓印者理解器物的结构,另一方面也是为下一步工作提供参考。

    但是,要做到后一点,要求全形拓之前的素描图与原物等大。

    后母戊方鼎实在太过巨大,就算用全开纸也没办法在一张纸上画出等大的图形来,苏进只能进行等比例缩小。

    可现在素描的时候缩小了,回头拓印的时候还要放大。

    这一缩一放之间,苏进真的能完美控制好它的结构与比例吗?

    0812 拓

    画面上,苏进的动作非常从容。

    他继续画那幅素描图。

    他的图画得很快,光影部分只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主要还是为了定型。

    摄像头一直对着那幅图,石英玉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抿紧了嘴唇。

    一般来说,相比原先的器物,素描图都会有些微的变形。

    这也正常,素描是艺术作品,不是工程图,画的是作画者“眼中的物或人”,要求的是观察,而不是完全一致。

    但苏进这张素描图就不是。

    石英玉单靠肉眼就能看出来,他画出来的这张图,比例尺寸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就是原物的直接缩小版。

    他相信,如果现在拿着尺子去量,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种眼力、控制力、以及对空间尺寸的判断力是最顶级修复师的基本素质之一,毫无疑问,苏进在这方面同样达到了巅峰。

    苏进画完了素描图,拿着它跟原物对比了一会儿,把它用夹子夹在了旁边的画架上。

    接着,他开始了下一步工作。

    他拿起一张宣纸,走上前将它铺到后母戊方鼎上,用鬃刷刷上白芨水。

    白芨水微带粘性,可以把纸与鼎密密贴合在一起。

    刷水的时候有两个要点,第一,水的量要控制好,必须均匀,而且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不易干,少了贴合不上。

    第二,刷水的时候,要逐层深入,尤其要注意刻有图案或者铭文的部分,让纸“入口”。也就是说,要让纸的这一部分深入到图案或者铭文的凹槽内部,不然后面的拓印根本就完成不了。

    苏进的动作稳定而熟练,鬃刷发出轻微的响声,一层层透明的白芨水从深褐色的刷子上离开,均匀地铺到了宣纸上。

    宣纸颜色变深,变得更加柔软,与青铜巨鼎渐渐贴合。

    刷完白芨水,等它有七八成干的时候,苏进拿起旁边的扑子,开始往上扑墨,进行正式的拓印了。

    扑墨的要点也跟刷水差不多,均匀适当,力道统一。

    摄影机缓慢地移动,在不打扰苏进的情况下越发接近了宣纸,让观众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它的细节。

    可以清楚地看到,后母戊方鼎的纹理清晰地出现在宣纸上,白纸黑墨,凹槽的部分被留白,格外清晰。

    整张纸上,墨色浓浅统一,展现了极其强大的控制力。

    石英玉专注地看着,这时他听见了旁边轻微的对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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