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向负羡,欲要把她沾在脸上的碎屑拂掉。

    负羡自然躲开,顺势坐下,端起那杯陆渐雀给她沏的茶,“陈茶,很浓郁,但不香。”

    陆渐雀微微耸眉,“你喝了新茶?是哪儿的品种?”

    负羡说:“哪里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新的。”

    陆渐雀双眉长得柔和,再生气也不会叫人害怕,肖骜不一样,他有一双剑眉,倒八字,正常情绪都叫人以为他在生气,对他本人,倒是平添了一股威严。

    “有一种茶,适当贮存,会形成两股气味,一股陈气,一股由霉菌产生而形成的毒气,两气相混,和谐相调,结果反能产生一种新的香气。”陆渐雀打断负羡飘远的思绪。

    负羡说:“存放太久,总是会变质,再形成新的东西,也缺失了从前的味道。”

    陆渐雀认为,“新茶也会变陈茶,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负羡轻笑他的执着,“我会在它变陈茶之前,就把它喝掉,让它原本的香气,驻在我体内。”

    陆渐雀顿了顿,才说:“新茶茶梗一折即断,易碎,陈茶茶梗不易折断,至少还是完整的。”

    负羡:“新茶摸上去干燥,轻盈,陈茶则软而重,我有时候手不太好,提不起这软而重的陈茶,味道再香浓也只能望而却步,还是轻的好,驾驭起来,游刃有余。”

    陆渐雀无话可说了,负羡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欲望,想要胜他了。

    这味新茶,来者不善呐。

    负羡下飞机,又做高铁,汽车,再强健的体魄也有些扛不住,回房休息了。

    冬芽走进大厅,正好看到负羡上楼,问陆渐雀,“陆先生,我师父怎么了?”

    陆渐雀眼循着负羡的身影,“她太累了。”

    冬芽应声,“那我们晚上吃点好的吧?小三子他们去挖笋了,我等会儿下山买肉。”

    陆渐雀回过头来,“我去吧,你陪陪你师父。”

    冬芽还没说话,陆渐雀就已经朝外走去。

    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呼口气,“任你千般好,万般好,师父不要,也是于事无补。”

    负羡醒来是下午四点多,站在楼上,中厅是一群人在包饺子,偌大的圆桌,上头面粉、肉馅,哪儿哪儿都是,十七八的孩子围着桌子,哪里是包饺子,根本是耍猴子。

    陆渐雀倒是波澜不惊,丝毫不受影响,一门心思投入柴米油盐,叫人一时忘了,他是个警察。

    当年,师父头七一过,负羡就被人找上门来,说是师父已经把她许给他们家儿子。馆里登时乱成一团,本来馆长逝世,他们心就空了一半,这要唯一能当家作主的负羡也走了,那无生不就完了?

    负羡好整以暇,该尽的主家之宜没办半点含糊。

    对方不甚满意,觉得负羡这媳妇儿,虽然人冷了点,一抬眸,一启唇,都是冰渣子往外迸,但好在够漂亮,拿得出手,身材也棒,看上去就好生养。

    负羡不信师父不顾及她的感受,在她的终身大事上擅作主张,但又无法找出那张亲笔信件的破绽。那上头的字体,分明是师父的笔迹。不能确定是否为师命,就不能轻易回了人家,所以在对方提出三天后,上门娶亲时,她含含糊糊,没应死。

    三日后,对方如约上门,眼看负羡要被赶鸭子上架,陆渐雀出现了,也拿了同样一纸协议,说负羡是她的妻子。

    两家谁也不让,大打出手,整个无生山鸡飞狗跳,终于,还是陆渐雀以亮枪解决了问题,但同时,也被以违纪为由降级,他主动要求被分配到无生山下的小镇,当个刑侦支队队长。

    后来负羡才知道,两份协议,都是师父写的,而这里边,还有一个故事。

    如师父所说,负羡是捡来的,当时镇里正好统计户口,政府人员对来历不明的负羡很没有好感,总怕她的漏查会被上头发现,因此格外严格,强烈要求没有出生证明和户口证明,就要被送到孤儿院。师父舍不得,找到一户符合政府条件的人家,求人给孩子上个户口。

    人话说的直接:“你自己怎么不给她上?”

    师父实话实说:“我没有结过婚。”

    在师父百般请求下,对方终于同意,但有个请求,在这孩子十八岁时,要嫁给他表叔家的智残儿子,师父为了负羡不被送到孤儿院,咬咬牙还是签了。她也不是没应对策略,事后,又远上东北,找到之前认识的一位八卦掌传人,把事情原委讲给他,希望他帮忙。

    这位传人很讲江湖道义,痛快的答应了,所以,师父又签了第二份协议,内容与先前一致。

    陆渐雀,就是当年八卦掌世家传人唯一的儿子,而师父在写这份协议时,他六岁,就扒在桌沿看着,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有了一桩娃娃亲,也不知道,他这未来妻子长得跟仙女一样。

    直到被父亲莫名其妙的派来救急,他才看到,原来这媳妇儿,是这样一个尤物。

    智残儿那家找到表亲,叫他解除了与负羡的养父女关系,而此时再解除,也没什么关系了,负羡已经具备社会能力。智残儿那家不服,到处造谣无生太极馆是凶宅,馆里女人是个妖精,凡是她看上的男人,都要被她吸走全部阳气,人变得又痴又呆,无一幸免。

    此事对负羡名声有损,对太极馆影响甚大,包括无生山,后来但凡有路人在无生山摔个跤,都能说成是负羡的错,最后严重到前来偷盗野生动物的猎手被动物挠伤,反咬一口是无生太极馆纵容,导致无生山野生动物肆虐,已经超出无生山本来负荷,慢慢朝生态平衡的破坏靠拢。

    政府一方面想要保护无生山上的珍稀动物,一方面又没办法向天天讨交待的民众交待,只能拿无生太极馆开刀,所以才有了负羡的非洲之行。

    陆渐雀在帮负羡解围后那段时间,对无生山贡献很大,负羡看得到他对自己的诚意,有想过从了师父当年那份协议,跟他在一起,在他提出带她回家时,也没拒绝,随他回了东北老家。

    结果一进门,他父亲就去世了,整个陆家,视她为灾星,陆渐雀如何解释,也不能叫他们改变对负羡的看法。

    负羡对于这门亲事,本来也是行也可,不行也可,既然人家不认,她自然也不会死皮赖脸。

    踏出陆家家门时,陆渐雀追出来,差点给她跪下,负羡还是头也没回。

    负羡从来也不喜欢他,只能说是不讨厌,当然,也仅限于他不逾矩的情况下,如果他管的越来越多,她的无生太极馆,还是不欢迎他的。她是说,关于新茶的问题。

    不知道谁看见二楼的负羡,吆喝了一嗓子,“师父!”

    负羡走下楼来,两个孩子打闹,没看到负羡,人朝她撞上去。

    陆渐雀瞥见,第一时间冲过去,负羡却早已一个利落的筋斗,翻身到两人前头。

    两个捣蛋鬼适才看见负羡,吐吐舌头,耸耸肩膀。

    负羡走向圆桌,“过了年就十八了,已经不小了。”

    冬芽也说:“是啊,个头又长了,这厅已经不够你们翻跟头了,要打要闹,外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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