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觉得,顾臻将这茗香居的档次建得太高了,可别吓坏了江陵城的父老乡亲。

    顾臻不以为然,“你那极品绿茶,都十贯钱一两了,没个与之相配的饮茶之地,你对得起人家掏的钱么?”

    阿璃这才明白,这园中的亭台楼阁就是为专门喝顶级绿茶的客人准备的,当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自从罗炤买了她一百罐极品绿茶之后,这么长时间,那茶叶才卖出去三罐,茶都是讲年分的,到了明年,这茶便不值钱了。但要她降价抛售,那就相当于毁了这个品级,以后想再抬身价就难了,也就没法再做极品。所以,她干脆放在茶楼里来卖。一贯钱一杯茶,放在这水榭,的确才相称。

    罗玉霜到听雨轩时,发现太夫人顾母也在此,赶紧磕了一个头。顾母抱着小世子不便起身,阿璃便扶了她起来。

    “这几个月你一人在外,可还好?”

    送罗玉霜离开,也差不都三个多月了,香茗居一开她便出现,可见她该是一直在江陵城的。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又孤身在外,的确很教人担心。

    看到阿璃的眼神,罗玉霜心头暖暖的,“托夫人的福,玉霜有吃有喝,过得很好。”

    阿璃也没多说什么,指了指那头案几上堆着的东西,“那现在你就好生学学这茶楼茶博士必备的技能。”

    罗玉霜以为只是煮茶什么的,其实不然,桌子上放着很多她没见过的食材,都是用来榨汁的。光茶叶按种类品级,就有不下十种冲煮方法,再加上桌上这一堆,最后摆在她面前的竟然有三十几个杯盏。

    顾母是个品茶好手,罗玉霜煮好一盏,阿璃就会将茶盏亲手捧给顾母喝一口,阿璃自己也会品,如果两人嘴角上扬,那表示她煮的茶过关,如果没看出欢愉之色,那说明还欠火候。

    罗玉霜胆战心惊的,手心都紧张得出汗。

    调制果汁饮品时,紧张更甚。倒不是这种东西比烹茶难,而是这种饮品,阿璃不但自己尝,还给小世子也尝。小世子还不到半岁,很多东西受不住,她生怕自己加错点什么,把孩子给弄病了。

    “你做得很好。”阿璃最后说,虽然很多方法还欠火候,但练一练很快就能够达到,“回去跟串儿练练。”

    从听雨轩出来,赵阿三还等在外面,远远便迎过来,“怎么样?”

    如今已经是八月的天,他竟然生生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罗玉霜看得他皮被晒得泛红,忍不住道:“你不知道在那头回廊下等么?”

    “我原本是在那下面等的,不知怎么等着等着就到这里了……”

    面对这种男人,罗玉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夫人叫我跟串儿多练练,大概会让我留下吧。”在太子府她可是出类拔萃的侍婢,头一回有些不自信。感觉这茶楼比太子府那些要求还高。

    “不急,你才学了这一个时辰,串儿她们可是在四明山学了大半个月的。”

    听雨轩中,阿璃问顾母,“阿娘觉得玉霜如何?”

    顾母将拨浪鼓放在小阿昭手里,捏着他的小手慢慢摇,咕咚咕咚的声音,伴随着孩子的嬉笑声,更悦耳。

    “我看她也是个心思细腻做事沉稳的好孩子。”

    阿璃点头,“我想着,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便想将茶楼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打理。有这心思又能镇得住人的,大概只有她。”

    “你的确该给自己培养几个得力的帮手。我看那个串儿也是不错的,就是性子犟一点。”

    在顾母看来,阿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多事情要亲力亲为,这样是做不出大事业的,因为一个人没办法操那么多心。所以,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该启用新人就要启用。大胆又要心细,这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现在她手边也不是没有可信任能用之人,只是少了历练,缺乏调、教,假以时日,这些人都能派上大用场。

    但这些,顾母不会倚老卖老去怎么说教,阿璃本只是小商贾出身,能做到这样已经是远远超出她这出身该有的见识了。这不是一个会被固有见识禁锢的孩子,只要她想,她就会找到出路做出来。由她自己摸索出来的道路往往比别人强行灌输给她的更切实有用。

    那茶庄,这茶楼,不就是她一手建的么,顾臻就只打了个下手,连银子都是阿璃自己掏的。

    如今又买下五座山,恰好将四明山围在中央,连成一大片,顾臻在山下修了坚实的道路可供往来,又在每座山下都建了安置将士亲属的房子,如今再站到四明山上看,看到的再也不是荒山野岭,而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正是顾母曾经最向往的世外桃源景象。

    四明山下还开了几间铺子,卖猪羊肉、卖鸡蛋、卖山上打来的猎物、村妇们织的麻布,结实又牢靠,军属娘子的刺绣、鞋子什么的,今早乘船过来时,还有人给她塞了新鲜出炉的包子和烙饼。

    赵寅成是江陵城新上任的县令,上任还不到半年时间,根基很浅,有林文渊的前车之鉴,在江陵城行事便有些畏首畏尾,深怕得罪了顾侯,一不小心惹祸上身,所以,平素没事,有多远他便躲多远。顾侯不找上门他也不会主动来献殷勤。

    这回侯夫人开茶楼,他却不得不登门道贺,却是有原因的。他这个官是益州刺史举荐的,而益州刺史乔允是太子的旧部,前番冒州被太子亲自巡查出“盘剥乡里、民不聊生”这样的问题,太子倒是一句话大义灭亲了,但这口怨气却是一直记得的。

    据闻冒州在这边兵镇当兵的将士家人亲眷往江陵迁了一大半,如今都安置在侯夫人新买的五座山上,上头便让他来探探口风,偏巧,那边的山因为如今是私地,他前几日派人想混进去查查刚冒了个头就被扔了出来。这不,只得亲自来盼盼关系。

    赵寅成这边刚缩头缩尾地进来,那头便被眼尖的人看见,禀报了后面水榭中的顾臻。于是,赵寅成还没坐稳,就被顾臻请到了后院。

    “赵明府来得正好,本侯正有要事相商。”

    赵寅成赶紧打躬作揖,他得罪不起太子,更得罪不起这位活阎王,“顾侯有事,旦凭吩咐。”

    顾臻摆摆手,叫他坐下说话。

    赵寅成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口。

    顾臻和蔼可亲地给他倒了一盏刚煮好的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看军营之中,好多子弟都未成家,他们年纪也到了,也该好生说些妻室,明府是一方父母官,你看看,官媒那边可有合适的小娘子,带给我兄弟们看看。”

    赵寅成汗流浃背,他怎么有一种土匪抢亲的感觉呢?

    “顾侯说得是,我这就着手去办!”

    第70章

    赵寅成当天便发了一张告示,让年满十五,未婚配的良家小娘子,即日去官媒登记报到。如今是太平盛世,战乱不多,朝廷也并没有出什么逼婚的号令,所以十七八嫁娶的比比皆是。今日一听官媒要动作,这可吓坏了江陵城的老百姓。

    城中富户,立刻遣媒下聘,但这赵寅成虽然胆小,却是个有手腕的,官媒私媒没一个遣得动。无媒不成婚,老百姓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了自家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官媒送。

    赵寅成喷嚏连连,无端遭了许多诅咒和白眼,这才明白为何这种事那位侯爷要交给他去做,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但一面,他还得顾忌自己的名声,解劝道:“顾侯要给属下娶妻,这是好事,你们何必这般苦着脸?剑南道近年也十分太平,也不用担心嫁过去就当寡妇,还有顾侯照顾,哪里不好?”

    “明府何必哄我们?听说嫁给兵镇里的将士就要住进山里去,穷乡僻壤,连水都喝不到一口干净的,住的屋子全是漏风的,夏天还好,冬天还不得活活冻死?”

    赵寅成立刻横眉竖眼:“这谁说的?顾侯安排的住处怎么会差?”

    “就是你们衙门的衙役说的,全城都知道。小的家里穷,但还不至于让闺女去受那罪!”

    似乎,那是之前顾臻让外地将士家属迁入四明山时他故意叫手下放出去的话,这也是益州刺史的意思,不想让顾臻笼络人心,这下倒好,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赵寅成暗自抹汗,莫非,顾侯早就知道是他在使坏,这才故意将此事交给他办?赵寅成头皮有点麻,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入了顾侯的小黑账。

    “那边的山谁不知道,土地贫瘠得狠,粮食都长不出几粒来,就算不冻死,也得饿死!明府这是要断了我孩儿的生路啊!”

    一时间衙门哭成了一片。

    赵寅成急得额头冒汗,“诸位乡亲莫急莫急,这也不是强行拉郎配,你们哭什么?若是不愿意,到时跟顾侯说说,顾侯宅心仁厚,断不会为难于你们!”

    顾臻让他来当这个恶人,他就把包袱再丢回去,他就不信了,顾臻能厚着脸皮强抢民女?他若真敢,激起民怨,上头自有人做文章。

    这江陵城富户,茶商数一的要数江家,绸缎庄要数傅家,粮庄要数章家。章家嫡出就一位小娘子,偏房倒是有几个男丁。

    这种家族,一旦嫡出一弱,旁支就要造反。但这章家小娘子张娴却颇有些手段,十三岁便主持中馈,如今年十八,硬将一个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父亲死得早,三年前母亲也郁郁而终,如今就剩得她一个人撑着整个家业,偏房数次想从她手中瓜分家产都被她给镇压下去了,对她颇有微词。

    几房一直合计着要给她招个外强中干的夫婿,只要她将家业交给这个夫婿打理,他们就能乘虚而入。章娴一直以为母守孝为由拒婚,如今正好三年孝期满,又碰上这一出儿,自然十分烦恼。

    每年收稻子都是一件大事,昨儿个她查了粮仓,发现有一批空壳特别多,那粮仓原本是按优质稻收购的,结果混进去的却是品级次等的稻子,最令她火大的是,还有一批竟然未干,这样的稻子混进去,整个粮仓都要跟着发霉。

    章娴查了一整日,才查到这些稻子的来处,竟然是她那个不争气的五叔故意从外地收这种稻子以次充好,将库房支给的多余钱财拿去挥霍。

    章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查出问题当即就要解决,叫人将五叔拖到章家祖宗牌位前,叫各房都出来评理。

    最后章五叔一家不但要将吞进去的吐出来,还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其他几房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得把这个张牙舞爪的嫡出娘子给送出去才成。

    他们都听说了,如果嫁给军人,就是军户,说是还要住进山里去,就彻底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些人的盘算,章娴如何不明白,正心急上火呢,傅家三娘傅东娉来邀她去茗香居喝茶。

    “听闻那边出了几款很不错的甜饮,你一定会喜欢。你也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小心憋出病来。”

    章娴心中一合计,“那茗香居可是璃县主开的?”

    “听说是。但东西却不算贵,还不及天香楼。”

    “那你等一等我。”

    章娴回屋收拾了一翻,再出现时,明显不一样了,连傅东娉都被晃了一下眼。

    “你这是……”

    “听说璃县主时常会到茗香居,我去碰碰运气。”

    傅东娉失笑,“知道的知你是见贵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见情郎。”

    两人相携来到茗香居,现在正是饭点,这里不是饭馆,不提供主食,但是人却一点不见少。因为里面推出的各式饮品茶点恨不能让人多几个肚子装回去。

    “这都是些什么?我怎未曾见过?”章娴看看那些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的饮品,透着独特的甜香味儿。

    “你怎么会没见过,刚才那红的是西瓜汁,加了冰和薄荷,这种时节喝起来特别爽快。”傅东娉失笑,转头问她,想吃点什么。

    章娴走到柜台旁那面墙前停下,这里做了个告示栏,一边是喝的,一边是吃的,上面都标着价格,童叟无欺。

    她的视线停在最上面挂着的叫绿箭的极品绿茶上,“听说江家新推出的极品绿茶,根根倒立水中,如万箭齐发,不如,今日你我二人便来见识一下这如何一个极品法。”

    “啧啧,这可是一贯钱一杯。”

    “我请你。”

    傅东娉笑呵呵地答应了。

    茶博士问了两人想喝的茶便领着人往花园里走去,两人选了一座临水的亭台,清新雅致,三面繁花如画,一面临水,完全与外面隔绝。

    这边方坐定,那头便有三名女子婷婷而来,为首的跟她们年纪相仿,后面两个年纪大概只有十三四模样,都穿着统一的服装,白色为底的裙装,天蓝色的腰封和滚边,简单大方,不失干练。

    张娴第一眼便顿生好感。

    “鄙人罗玉霜,是东家委任的掌柜,两位娘子有礼。”

    不卑不亢,礼数也周全。

    张娴与傅东娉也起身见礼,接着便跪坐在一侧,后面两名少女,一人端着风炉和小釜,一人端着水壶,两人将东西一一放好,罗玉霜才开始有条不紊地烹水沏茶,等待的时候又有人送了一碟花饼。

    罗玉霜道:“这是厨房新推出的鲜花饼,看合不合两位胃口。”句末没忘记强调这是绿箭茶的附赠品,不需要另外付钱。

    这边刚拿起鲜花饼,那头又有人送来两盏乳黄色的汁液,闻起来十分清香。

    “我看这位娘子是头一回进弊店,这是送娘子喝的。”

    一小盏,不多,但来过几次的傅东娉却像是得了什么便宜,“这是我最喜欢的玉米汁,平时买可是要二十文钱一杯。”

    “玉米?那是个什么东西?”

    傅东娉愣住,“呃,这个我也不知,只知道玉米烙、玉米饼,都很合我口味。你要不要一起请我吃了。”

    章娴扫了一眼她的腰围,“难怪你胖了。”

    傅东娉:“……”

    但章娴来此的目的可不是品尝美味的,她问罗玉霜:“今日璃县主可在?”

    以前在庄子上,大家都叫阿璃侯夫人,他们却不知道在江陵城,更多的人却喜欢叫阿璃县主,因为这江陵城就没出过什么县主,仿佛这是整个江陵城的骄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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