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果然按捺不住了,一手扶着桌子,笑道:“其实陛下若觉得应接不暇,不如让太子帮着代劳……”

    “他还年轻,尚需历练。”成德帝徐徐饮下一口汤汁。

    果然如此。但皇后的用意并非在此,她笑道:“自然,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太子的确年轻了些……”

    成德帝略略皱眉,他最恨别人绕弯子,尤其是自己的枕边人,便直截了当说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皇后脸上僵了一僵,旋即郑重拜倒,“臣妾请求,陛下为太子赐婚。”

    第13章 贤妃的病

    赐婚乃大事,赵皇后绝不会无故提起。

    成德帝睨了她一眼,“皇后莫非已有了心仪的人选?”

    “是。”赵皇后平静说道,“永宁伯府的二小姐郭氏,仪容出众,秉性贤淑,可堪为太子良配。”

    贤淑大约是有的,这仪容出众从何说起?

    宫中的女人,最擅长睁眼说瞎话。成德帝笑了一笑,“这是皇后的主意,还是太子的主意?”

    她这位天子夫君总是喜欢将话题挑破,赵皇后有时候深怨他这一点。她努力平顺了心气说道:“兼而有之。”

    “是么?”成德帝轻轻笑道,“那就让太子亲自来跟朕请旨。”

    “皇上!”赵皇后有些急了,“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何必拘泥于是否太子本愿?郭小姐的的确确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纵然太子一时无意,可太子妃要紧的是出身高贵,将来才能母仪天下……”

    她立刻住了口,但见成德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了,她不该说那个词。所谓母仪天下,那得在今上驾崩、太子登基的情况下,她这么说,无疑为时尚早。

    还会惹得成德帝不喜——这话听起来简直像盼着他早死呢。

    赵皇后有些失悔,见成德帝似乎并未怪罪,她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此举,究竟是为了听从太子的心意,还是仅仅不满于臣妾的心意?”

    她与成德帝结发多年,纵然宠眷不及年轻时那般深厚,总还盼着一丝情分在。

    “兼而有之。”成德帝淡淡答道。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赵皇后从适才的鲁莽中静下心来。皇帝对于她没有什么好指摘的,她这些年执掌内廷,自认并无错处。那么,皇帝不喜的,只是她对太子婚事的操纵。

    这般想来,当初为太子选良娣时,京中那么多显宦,为何独独指定了傅家?且是傅家最不出众的二房之女?

    只怕皇帝暂时不想太子与重臣结交。她若在这件事上操之过急,只恐与皇帝心意相悖。

    看来此事仍需慢慢筹谋。

    赵皇后想清楚这层,反而镇定下来。见成德帝并无搭理她的意思,遂起身告退。

    她忽而想起一事,“尚宫局来报,说贤妃偶感风寒,抱恙在身,陛下今日可要去看她么?”

    成德帝不是个喜好美色的君主,于后宫亦称不上多么热衷。他这人严谨到极处,连嫔妃侍寝都有一定的规律。譬如今日,便是去贤妃宫中的日子。

    “既然病了,就好好歇着吧,朕去淑妃宫里。”成德帝伸了个懒腰。

    “是,臣妾知道了。”赵皇后施礼告辞。

    她方才那句话,是询问也是试探——试探皇帝对她这位表妹的态度究竟如何。倘若贤妃真得帝王疼惜,如今病了,成德帝更该去探望。

    可他却二话不说,立刻改去周淑妃那里。

    看来贤妃果真不为陛下所喜。

    皇后简直说不出心下是高兴还是失落。她当然不希望贤妃太过得宠,但两家本是亲眷,同气连枝,贤妃不得圣眷,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可是贤妃贯彻了草包美人的本质,在成德帝眼中简直如摆设一般了。

    倒是周淑妃,看着文文静静的,容貌既比不上贤妃,家世也拼不过其他几位妃子,成德帝反而时不时会想起她来。

    能够吸引男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赵皇后默默吁了口气。

    郭贤妃当然不是真病,而是装病——像她这样心思粗疏又精力旺盛的人,本来就不容易为病菌侵害。

    可是郭丛珊已经在宫中住了好几日了。纵然妃嫔亲眷入宫,往往也是当日即回,贤妃怕再留下去,会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所以才找了个风寒的借口,这样郭丛珊便有理由侍疾了。

    她留下来当然是为了太子。

    傅瑶回宫后的生活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每日吃吃睡睡,闲时侍弄花草,偶尔心血来潮领着秋竹小香做些针黹——做得好不好又是一说。

    她很少出去,因此也见不着郭丛珊的面,就连贤妃那里也用不着她——反正侄女儿比什么都亲切。

    倒是元祯常常都能见着——他每天去给皇后请安,十有八九郭丛珊都在那里,也不知怎的这样巧。

    元祯回来便向她吐槽,“简直阴魂不散。”

    傅瑶想起倩女幽魂。她笑道:“必然是郭小姐的爱慕之心感动了上苍,老天爷才指引她来到太子殿下身边。”

    元祯便要伸手掐她的脸,“好啊,你还笑我,你自己想想,要是有个男人每天追着你不放——还长得不好看,你觉不觉得烦?”

    傅瑶认真想了想,嗯,还真是有点烦。不过她总觉得太子对郭丛珊的相貌有些夸大其词——根本没那么难看嘛。

    也许太子殿下是重度颜控。

    对于一个颜控来说,这种事就是天大的麻烦。傅瑶觉得自己有必要出一份力,“殿下若是不嫌弃,我来帮殿下这个忙。”

    “真的?”元祯惊喜地抓着她的肩膀。

    “嗯。”傅瑶点了点头。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女人,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元祯立刻抱住她,呵呵笑道:“孤就知道,你果然在吃她的醋——是因为太在意孤吧?”

    傅瑶抖了抖眉毛: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吃醋了?

    次日傅瑶就来探望生病的郭贤妃。

    郭贤妃歪在枕上,云鬓蓬乱,脂粉不施,伪装成一副病弱的模样。

    郭丛珊仍是家常素淡装扮,她捧了一碗白粥端到郭贤妃唇边,皱眉道:“娘娘这些时日一直饮食清淡,不知怎的总不见好。这粥是我听了太医嘱咐,特意加了药材煎煮的,娘娘热热的喝下去,怕是能好得快些。”

    傅瑶看着那碗白粥,颜色胜雪,怎么也瞧不出加了中药的痕迹——郭丛珊的谎话说得很好嘛。

    她觉得干站着也挺尴尬,便殷勤地伸手,“娘娘,让妾身来服侍您吧。”便要接过那碗薄粥。

    “不用。”郭贤妃皱着眉头,很快一饮而尽,许是怕她发现其中的端倪——其实不然,郭贤妃只是觉得嘴里没味儿罢了,这些日子天天喝粥,半点儿荤腥都不见,人都快烦死了。

    郭丛珊取过旁边铜盆里的巾帜,动作轻柔的为姑母拭去唇边残渣,比侍女还小心周到。

    郭贤妃感激说道:“多亏珊儿在这里,不然我病了这些日子,他们那些蠢奴才不知会将宫里折腾成什么样。”

    “哪里,珊儿有幸侍奉姑母,才求之不得呢。”郭丛珊说道。

    傅瑶听她们姑侄俩互相吹捧,也出言说道:“这正是贤妃娘娘深得人心的缘故。昨儿我去永福宫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也说要来看望,只不得闲。”

    贤妃下意识问道:“她为什么不得闲?”那个周淑妃,无儿无女的,不是一向最清净吗?

    “自然是忙于伺候圣驾的缘故,”傅瑶抿嘴一笑,“娘娘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您抱恙不能面圣,都是淑妃娘娘为您代劳呢。”

    贤妃脸上立时白了,手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攥紧被子。

    郭丛珊担忧地唤了声“姑母”,贤妃也没听见。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傅瑶起身告辞,“娘娘好些歇着吧,妾身改日再来探望。”

    她步履轻盈地出去,剩下郭丛珊颦眉看着自家姑母:这皇宫是住不得了,那女子三言两语,就逼得郭贤妃改变主意——不,甚至不能说逼,她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可她陈述的,是郭贤妃最在意的事实。

    不过三五日功夫,郭贤妃的病就痊愈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说是时疾。

    郭丛珊当然也不好再留在宫中,正好她也思念家中的亲人,只有挥泪拜别姑母——她临走的那日,披香殿的宫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因为郭家小姐出手十分阔绰,给了她们不少好处呢。

    元祯后来问起傅瑶,“你怎么把她赶跑的?”

    “哪里是赶,”傅瑶笑吟吟说道,“贤妃娘娘生怕失宠,这病才得快点好起来,关我什么事。”

    元祯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你这滑头,还不是你引得她往那方面想的。”

    “当然,这才叫对症下药嘛,不然娘娘的病怎么能好?”元祯还要亲她,傅瑶灵巧地闪过。

    她的身手当然比不上元祯。元祯抓着她的两臂,将她轻轻扣在墙上,“阿瑶,我想你是不怕失宠的。”

    “为什么?”

    “因为孤绝不会让你失宠。”太子的舌滑进她唇齿间,堵住她未能出口的疑问。

    嗯,不管太子的真实心意如何,至少他此刻的情话说得足够动人。傅瑶想着,轻轻闭上眼。

    她听着也很高兴。

    第14章 崔嬷嬷

    再小的石子扔进水里,也能溅起一圈涟漪。可秋竹的到来却连半点波纹都没留下——太子宫当差的宫人甚多,谁去谁来,根本无人理会。

    何况傅瑶这个良娣虽有宠爱却无实权,众人虽有些敬畏,也不过尔尔罢了。

    反正太子妃迟早会入主东宫的。

    秋竹在宫里适应得很好。她本来以为宫里是修罗场,现在发现比家中也差不了什么,甚至还要轻松适意——可见老人的话也不一定可靠。

    独有一桩令她费解:这太子宫的大小事宜貌似都由那位姓崔的老嬷嬷执掌,她家小姐竟是不管事的。这要换做侯府,奴才越过主子自行掌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傅瑶剥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笑吟吟说道:“我不过是个良娣,崔嬷嬷可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我和她争什么。再说,她也不过暂时代管罢了,将来这管家之权还不是别人的。”

    秋竹默然片刻,说道:“其实主子您不妨试一试,将这权柄夺过来,眼下您既无子嗣,有了掌家之权,到底地位稳当些。”

    她是真心实意为傅瑶考虑。

    可傅瑶懒得操这份闲心。当一个米虫已经很快活,费那些力气做什么?

    她将撕下的橘络扔进字纸篓里,拍了拍衣上的碎屑,“再说吧。”

    小香从内务府领份例回来,悻悻说道:“方姑姑她们又克扣咱的月例银子。”

    “她又怎么你了?”傅瑶皱眉问道。这样的事上月就发生过一次,她还以为是偶然事件,如今瞧来竟是有预谋的。

    “说是咱们殿里平日向小厨房点的那些小食,多余的丝线绸缎,都是由她们垫付的,所以要从月例里面找补回来。”小香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要脸!”

    “你没和她们闹起来吧?”傅瑶怕她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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