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用袖子在他脸上揉了揉,“孤瞧瞧,是青了些,伤得倒不是很重,等会儿孤让太医院给你送点药膏过去,保准过一夜就好了。”

    三皇子得了安慰,居然慢慢地止住泪。

    傅瑶惊奇地看着,想不到元祯哄小孩子很有一套,倒大出意料之外。

    元祯又朝昌平说道:“你亲自把三弟送回宫去,跟张德妃好好解释,别闹出什么乱子。”

    昌平愤愤不平的说道:“那郡王世子这样跋扈,我一定要告诉父皇,让他做主好好教训一顿。”

    元祯叹了一声,“怕是难呀。”

    昌平牵着三皇子的手回去,宫人们也都散了,元祯这才站到傅瑶身前,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殿下放心,我很好。”傅瑶勉强说道,心下却仍有余悸:若元祯不来,保不齐她真会被元禧击中。

    不过……傅瑶看着他问道:“那郡王世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好像独独对你有几分畏惧?”

    元祯一来,元禧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元祯笑道:“那是因为孤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好性子,他那时也常常入宫,还是一样顽劣,奈何人小力弱,没少被孤教训,如是几回之后,他见了孤就绕道走,大约是被打怕了。”

    傅瑶点点头,童年的阴影的确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有些人小时候被老师体罚,长大后还常常做噩梦呢。

    她又问道:“王世子这般顽皮,怎么宫里也没人愿意管教?”

    所以才纵得他这般猖狂。

    “不是不愿,是不敢。”元祯叹道,“先帝在时,常贵妃颇受恩幸,连带着她所出的诚郡王也深得先帝青眼。先帝临崩之时,更亲自于病榻前下旨,要保全诚郡王一脉永世荣华。诚郡王膝下子嗣凋敝,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位独苗,才出生就立为世子,你想想,这样珍贵的出身,谁没事敢去招惹他?孤从前年纪小,还可说成孩子间的玩笑打闹,现在大了,连孤也不好认真教训他了。”

    原来如此,有先帝的旨意护着,所以即便常贵太妃已经失势,只要诚郡王一脉不犯下大错,皇上皇后就不会拿他怎样。对于这些小孩子的劣迹,更是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傅瑶也跟着叹了一声,真不知该说这小子的命好还是不好。能处处随性固然爽快,可若一直无人管教,等长大了,只怕也是一颗歪瓜裂枣,败坏了皇家的好基因。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先帝既这般疼爱常贵妃之子,怎么只封了一个郡王,至低也该是亲王呀!”

    元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因如此,旁人才肯处处容让呀。”

    傅瑶恍然大悟。

    诚郡王既非年长之子,也不是才干出众之辈,自然没有登基之可能。可若封他为亲王,以其母之宠爱,难保不引得旁人忌惮,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干脆封一个不起眼的郡王,保全一世荣华富贵,安安稳稳便是了。

    成德帝如此放心,也是知道诚郡王无力与他争夺皇位吧。

    这样看来,先帝对常贵太妃母子也算是真爱了。

    元祯谆谆嘱咐道:“总之,他那性子不是好惹的,你也尽量别去激他,暂且忍忍,等常贵太妃这事过去了,他们一家子出了宫,咱们也好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傅瑶柔顺的答应道:“好。”

    岂料她不主动找事,事情偏偏找上她来。

    这日午后,她从寿康宫出来,途径皇后的椒房殿,就看到一群侍女排成一排,老老实实站着,元禧则威严地从她们面前经过,手里还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不时往侍女身上戳上一下。

    傅瑶本不欲理他,岂料这小孩子眼睛贼尖,一眼就瞧见了她,指着傅瑶说道:“你,过来。”

    秋竹从小香那里听说了这位世子爷的事,很有些担心,“良娣……”

    傅瑶按了按她的手背,令她安心,自己却款款走过去,盈盈笑道:“世子爷有何贵干?”

    元禧扬了扬手里捏着的物件,“孤要给你做个标记。”

    傅瑶站定了看去,却是一枚红色的印章,而那些垂头站着的侍女衣上,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印记。

    “这是什么意思?”傅瑶故意问道。

    元禧得意地说道:“这是孤的标记,谁要是带了这标记,从此就得臣服于孤。”

    这熊孩子的名堂倒大得厉害,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傅瑶眼珠骨碌碌一转,立刻有了一个主意。她上前一步,居然笑起来,“好啊。”

    元禧不意她这样配合,不禁眉开眼笑,“好,你果然识趣,难怪太子哥哥护着你,我现在也有点喜欢你了。”

    傅瑶笑了一笑,展开衣袖,元禧正要为她摁上,傅瑶忽然皱眉说道:“这印章怎的做工这样粗糙?堂堂世子用这种东西,也太寒碜了吧?”

    小孩子多半虚荣,元禧脸上显出不自在,“这是我随便捡的,不是什么好货。我先给你烙一个,回头我跟父王说一声,另寻好的来。”

    傅瑶柔声道:“何必舍近求远?皇后娘娘的桌案上,不就有一枚印章么?那可是纯金打造的,又精致又好看,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可比这个强多了。”

    “真的?”元禧脸上显出惊喜。

    “自然,我骗你做什么。是与不是,你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傅瑶微笑说道。

    元禧果然心动了,他转过身,飞快地往台阶跑去。

    傅瑶与秋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笑。她轻轻搭上秋竹手背,“走吧,剩下的,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她没骗元禧,元禧的确在赵皇后的桌案上寻到了一枚印章——也像傅瑶说的一般精致好看,金光灿灿。

    可是等他欢天喜地捧着印章出来,却发现傅瑶主仆俩已经不见了,只好皱眉问旁边的宫女,“那两个人呢?”

    “傅良娣已经先走了。”宫女嗫喏说道,她忽然瞧见元禧手上的东西,惊道:“世子爷,您拿皇后娘娘的金印做什么?”

    “金印?什么东西?”元禧茫然看着手里的金疙瘩。

    宫女苦苦劝道:“世子爷快放下,皇后娘娘的东西可不是玩意儿。你这样瞎闹腾,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岂料元禧生来一副倔性子,旁人越劝,他越闹得厉害,当下竖眉说道:“不就是一块石头吗?我倒不信皇后敢为这个打我板子。”

    说着噗噗上前,依旧将印章烙在宫女们身上,一个都不落下,末了还赌气一扔,自己甩身走了。

    宫女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印章,却发现那坚实的金印上已经出现一个微小的缺口,脸上立刻白了。

    傅瑶做成这一桩计谋,心情格外舒畅,走路的步子也轻快多了。元禧一个小孩子不懂得其中厉害,她们这些大人却是一清二楚。

    秋竹含笑说道:“郡王世子这回怕是有麻烦了。”

    “那也是他与皇后殿下的麻烦,与咱们不相干。”傅瑶望了她一眼,露出笑容。

    傍晚时分便传来消息,赵皇后因自己的金印被当成玩物,且有毁损,愤而将元禧拘起来,要结结实实赏他二十板子——虽然中途诚郡王妃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劝止,可板子也打了一半了。据围观的人说,郡王世子娇嫩的屁股已皮开肉绽,恐怕这几天都走不了路。

    旁人不清楚赵皇后为何发这样大的火,傅瑶心底却跟明镜一般——赵皇后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皇后身份,旁的她都可以容忍,可若是亵渎了她的皇后尊严,即便是小孩子她也不会放过。

    元禧那个小脑瓜大概现在都还不明白事情的经过,在场的宫女们或许瞧出几分,但也没人跟赵皇后说明:一来,傅良娣有身孕,又正得太子宠幸,犯不着得罪这位主子;二来,她们也乐意见到王世子倒霉。

    诚郡王妃后来也问了儿子,探出些口风,但因无确实证据,她不敢来找傅瑶算账——况且自家儿子在宫中树敌颇多,早就孤立无援——只细细跟元禧解释了一通,且叮嘱他,以后不要再招惹那位傅良娣。

    元禧吃了这趟亏,后来撞见傅瑶,总是远远避开,如同见了鬼似的——傅瑶却觉得很高兴,她能得到和元祯一样的待遇,还真是一种光荣。

    她这些手段从来瞒不过太子。元祯知道后,点着她的额头严肃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皇后。”

    傅瑶腆着脸微笑,“这哪叫算计?就是请皇后娘娘帮一个小忙而已。我知道明说皇后娘娘肯定不会答应,所以采用了这样迂回的法子,我这叫智慧。”

    何况赵皇后以往对她那样刻薄,借这个机会出出气也好。

    “去你的智慧!”元祯瞪着她,“你也就是仗着孤疼你,可劲儿折腾罢了。”

    这倒是,元祯总不会到赵皇后那里告密揭发她,说她恃宠生娇倒也不错。

    傅瑶倒在他怀中,腻声说道:“殿下,若我和皇后娘娘同时落入水中,只能救一个,你会先救谁?”

    她想听听元祯对这个千古难题的答案。

    据说标准的回答是,救母亲,然后和爱人一起死。但就连这种回答也有诸多令人不满之处——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元祯答得很快,“当然救你。”

    傅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却也有些好奇,“为什么?”

    元祯抚上她的肚腹,“因为救了你,等于救了两条命。”

    该死,怎么忽略了特殊情况?

    傅瑶懒散地歪在枕上,她就不该问这种问题,给自己找不痛快。

    元祯凑到她耳边,声音隐隐含笑,“生气了?”

    “……没有。”傅瑶闷闷答道。

    元祯瞧她这副模样,更想笑了,勉强才抑制住,找了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你知道么,元禧昨儿特意来找过我。”

    “哦,为的什么事?”傅瑶仍是懒洋洋的。

    “他说你是个妖怪变的,专能蛊惑人心,劝孤远离你,不然会被你吃得血肉不剩。”元祯憋着笑说道。

    傅瑶也不禁失笑。原来元禧还是不清楚自己为何受罚,以为赵皇后被她迷得失了心智,才突然要责罚他——真是个蠢孩子!

    这样想想,她这回的确是胜之不武,对小孩子耍这种诡计算什么本事呢?不过也算了,反正她脸皮很厚,不会感到羞愧。连孔子老人家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是女子,元禧是小人,彼此旗鼓相当、不分上下罢了。

    傅瑶靠在元祯肩上,轻轻说道:“若我真是个妖怪呢,殿下又当如何?”

    “孤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吸去精魄。”元祯说道,覆上她的唇。

    第39章 落水

    郭贤妃幽居深宫已有数月之久。

    从去年的秋天一直到今年的春景, 她足足呆了半年之久。这半年来, 赵皇后称她有病, 隔绝了外界探视。连成德帝, 也一次都没来瞧过她。

    姊妹如此, 夫妻亦是如此。所有的情分, 都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

    郭贤妃与外界失去了接触,生活虽仍是照旧, 意气却一天比一天消沉,终日呆呆坐着,两眼无神, 面色苍白——大约是不见阳光所致。

    朱弦匆匆进来,见主子还是这副模样,心下有些迟疑, 终究大着胆子喊道:“娘娘。”

    郭贤妃一动不动。要不是她还睁着眼睛, 朱弦真会以为她死过去了。

    “什么事?说吧。”半晌,郭贤妃才冷淡开口。

    朱弦踌躇该如何措辞,“婢子听得消息,据说陛下有意在傅良娣诞下皇长孙后, 宣她为太子妃。”

    她本以为郭贤妃听到这个消息, 一定会激动得坐起,岂料郭贤妃仍懒懒伏在桌上,“这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奴婢是听椒房殿的留芳说的,据说是陛下亲自同皇后娘娘提起。”朱弦咬唇说道。

    郭贤妃脸上出现一丝苦笑, 声音忽然有些高亢,“好啊!果然还是她得了意!连皇帝皇后都答应了,这回真是再无人可以阻止了。”

    朱弦不禁有些焦急:郭贤妃怎么好像气馁的模样?

    她忙说道:“娘娘,情势危急到这个地步,咱们得快点想出办法来呀!”

    “想什么办法?”郭贤妃瞥了她一眼,“陛下虽还未下旨,意思已经定了,你难道要本宫去求陛下改变心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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