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简直近乎诅咒,元祈听得脊背发寒,总算起了一丝警觉,“父皇这般看重太子妃的胎像,母后打算听之任之么?”

    高贵妃摸着才用凤仙花汁淬过的红指甲,懒懒说道:“如今正是节骨眼上,本宫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会惹人嫌疑。左右那苍龙入梦的故事是捏造的,本宫倒要瞧瞧,她究竟能生出个什么来,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

    傅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省亲。

    元祯十分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总不会超过这个时候。”傅瑶说道,一面将几个金锞子塞进香囊里,预备赏人。

    册封太子妃以来,她还一次都没回过傅家,是该回去看看。再则,她近来对着元祯常有点把持不住,这可是从前没有的事——她悄悄问了张太医,张太医一本正经的告诉她,有些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欲望反比平时强烈,为了避免闹出乱子,傅瑶觉得自己还是远离诱惑比较好。

    何况她对于元祯也是一重诱惑,这样正正叠加,难免天雷勾动地火,惹出大事。

    她拍了拍元祯的手背,“殿下放心,我会珍重自身,决不让殿下您担忧。”

    她现在知道元祯是真正关心她,即便这些话听起来是废话,她也一定要说。

    元祯的脸色舒缓了些,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我得提前收点利息。”

    傅瑶乖乖的凑过脸颊——亲亲又不会少块肉。

    元祯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见她老实的闭着眼,反而起了戏弄之心,恶作剧般地将她圆润的耳垂叼住。

    温暖湿润的触感令傅瑶一下子睁开眼,她急急将元祯推开,“仔细有人看见。”

    元祯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哪儿有人?”

    话音未落,就见秋娘抱着婴孩从殿里出来——真是险之又险。

    傅瑶拍了拍胸口,暗道老天保佑,若回回亲热都叫自家女儿瞧见,她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她看着乳母怀中的皎皎,自己逗弄了一会儿,拉起她一只小手指着元祯,“皎皎,认不认得这是你父亲?”

    女婴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大约是认得的,可惜叫不出声。

    元祯顿时父心大起,将女儿接过来自己抱着,恋恋不舍的说道:“你真要带皎皎回去啊?”

    “父亲母亲都想见见孩子,我也想让皎皎知道她的外祖家。”傅瑶说道,含笑看着他们父女。

    元祯抱够了,将孩子重新交回,摸了摸傅瑶的头发,“记得早些回来。”

    “我知道。”傅瑶嫣然一笑,徐徐登上马车。

    合上青帘的一刹,她还看到元祯在那里依依张望着,似乎生怕自己一去不返。

    她是不会走的,她想,她和这个男人的羁绊已经割不开了。

    傅瑶早些叮嘱了家里不必郑重其事,可是一下马车,还是看到门口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最前边跪着的自然是头发花白了的老太太。

    傅瑶对于这位老奶奶虽没有多少亲情,却碍不过一个孝字,只好上前将她拉起,“祖母何必行如此大礼,未免折煞我这个孙女了。”

    傅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起身,眼中老泪纵横:自老侯爷那辈以来,傅家几经沉浮,如今总算出得一位太子妃,这是何等的尊荣,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向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

    三夫人极为伶俐,早趁势起身,殷勤扶着傅瑶的胳膊:“老太太您虽然欣慰,也别光顾着掉眼泪,太子妃有身子的人,总不好让她跟着哭吧?”

    傅老太太咧开满是皱纹的笑脸,“瞧我这老糊涂,偏不记事。就记着太子妃你回来,倒忘了你还怀着身孕。太子妃快请里边坐,府里人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呢!”

    傅瑶由着众人簇拥进去,四处乱糟糟的都在奉承,马屁都快将人吹飞了。如是折腾了几个时辰,她才得闲往陈氏房中来。

    陈氏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进来,笑眯眯地说道:“记得娘怎么跟你说的,这是谁?”

    小男孩走到傅瑶身前,认真看了看她,开口唤道:“阿姐……”

    声音又软又糯,听着都觉得舒服。

    傅瑶喜不自胜的摸了摸他的头,惊道:“渺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陈氏嗔道:“哪是三日不见,你也就在他满月的时候见过一回,这都一年多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乖,去找个位置坐着,陪你姐姐说说话。”

    傅渺果然乖乖上前,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傅瑶身边。

    傅瑶细细打量这孩子,只见他脸上的轮廓褪去了原来的肥圆,显得尖削许多,眉目也渐渐清晰起来,一双黑瞳仍是又大又亮。

    第73章 建议

    她不禁赞道:“渺儿真是越发清俊了, 走路也走得稳, 说话也说得清楚, 是个好苗子。比起来, 我们皎皎就差远了。”

    陈氏说道:“渺儿年纪到底大些, 你家那个还小, 再长些日子不迟。”

    “也就大差不多半岁。”傅瑶有些不满,仿佛存心轧苗头似的。

    陈氏笑道:“半岁已经很多了。”

    说话间, 秋娘抱着女婴进来,陈氏望了望便说:“我瞧着皎皎倒是好得很,这样雪白细嫩的脸颊, 几个孩子生的有她这般漂亮的?你也忒不知足。”

    母亲都巴不得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傅瑶听了细细笑着:“人总是想更进一步嘛。何况皎皎已经一岁了,走路也走不稳, 说话也不会说, 叫我看了怎么不急?”

    陈氏嗔道:“你整日让乳母把她抱在怀里,她能学会才怪。”

    “看来还是得多练练。”傅瑶笑道,“可是娘你不知道,太子他顶疼这孩子, 上回皎皎走路摔了一跤, 太子恨不得把整个东宫的下人都重责一顿——您想想,这样别人哪还敢让皎皎下地走动?”

    陈氏觑了她一眼,“太子也是真心疼你,才会力排众议立你为太子妃。总算你自己的福泽也深,遇上这样的玄机, 真是老天庇护。”

    她的目光投向傅瑶腹部。

    像陈氏这样的妇人,大抵对鬼神之说信之不移,傅瑶却不便对自己的至亲撒谎,忙岔开话题,“秋娘,把孩子放下来,让她自己走走。”

    皎皎的两条小胖腿颤呼呼地着地,她蹒跚着向与同龄的傅渺走去,在他面前站定——这孩子倒不怕生。

    两人古里古怪的对视了一会儿,傅渺张了张嘴,想打声招呼——傅瑶心中一提,担心他喊出“妹妹”,那就又错了辈了。

    显然她低估了傅渺的智力,傅渺眉眼弯弯,清晰地唤道:“皎皎。”

    傅瑶喜得恨不能鼓掌,“这孩子真是聪慧。”

    陈氏也有些意外,“真是,我也没教他认得,他自己倒听去了,难道真有慧根?”

    傅瑶盈盈笑道:“娘您想有一个文才出众的儿子,说不定渺儿可以圆您的心愿。”

    那边厢两个小朋友仍在好奇地对望着。

    皎皎仿佛意识到对方在向她打招呼,微微启唇,含糊的吐露几个音节。

    傅瑶在一旁尝试教她,“皎皎,这是你舅舅,来,跟着我喊——舅舅。”

    还是只能听到模糊的声音:“皱……皱……”

    陈氏提议道:“小孩子发育不全,口齿不清是常事,不如你教她几个简单的试试。”

    傅瑶想了想,自己平常总叫她念父亲、母亲,好像是有点拗口,于是摸了摸她的头,面朝着皎皎说道:“皎皎,叫我‘阿娘’,做得到吗?”

    她自己先示范一遍:“阿……娘。”

    皎皎也跟着念,“阿……娘……”

    傅瑶喜上眉梢,“好像真的有用。”

    陈氏含笑道:“既如此,你就慢慢教起,假以时日总能学会的。”

    说话间,忽见一个身穿莲青衣裙的女子进来,轻声唤道:“母亲。”

    傅瑶轻轻抬头,看见是赫连清。比之宫里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的赫连清却憔悴极了,尽管多了一份沉静之美,却失去了她特有的那股勃勃生机。

    她也瞧见傅瑶,有些赧然的招呼:“太子妃。”

    傅瑶向她微微颔首,“公主。”

    无论如何,赫连清如今已是傅湛的妻子,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陈氏说道:“你也进来坐会儿吧,正好太子妃与你也是旧识,大家一起说说话。”

    赫连清脸上微有些窘,“不用了,我还有些事要忙,得先回房去了。”

    她匆匆离去。

    傅瑶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轻轻说道:“大哥去往冀州上任之后,九公主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吗?”

    陈氏眸中微有怜悯,“一直如此。我原本担心,都说这位北蕃公主脾气坏,怕她搅得家反宅乱。谁知来了这些日子,她都是安安静静,对我和你爹也总是恭恭敬敬,每常都闭门不出,人倒是一天比一天瘦了,我有时也担心,怕别人说咱家苛待这位公主,后来想想倒笑了,她压根不出门见客,旁人哪里知道她的情况?”

    “那她都在做些什么?”傅瑶咦道。赫连清也不像擅长当家理纪的人,总不至于忙碌操持府中家事吧。

    陈氏叹道:“她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整理你哥哥从前入试时用过的的经史文卷,说等你哥哥从冀州回来,这些东西也不至于荒废。”

    “整理这些?”傅瑶讶道,“我记得赫连清不怎么识字吧?”

    “所以我也派了个通文墨的丫头供她使唤,有不懂的只管请教,我瞧着她模样还挺认真。”陈氏说道。

    傅瑶心下不禁唏嘘:赫连清也算是落入情网了,如今她无力挽回,只好用这些强迫性质的手段折磨自己,长此以往,没准她会虚耗而死。

    她陪陈氏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更衣走出去,自己向院中来,谁知就见赫连清站在庭中一棵枇杷树下,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

    她忐忑叫住傅瑶,“太子妃……”

    原来她还没回房,似乎是有意在这儿等着傅瑶。

    傅瑶走上前去,笑道:“公主有什么话,只管明说便是。”

    赫连清鼓足勇气抬眼,“太子妃可否告诉我,夫君他在冀州的近况。”

    傅瑶诧道:“哥哥没寄信回来吗?”

    “夫君寄来的多是给二老的家书,里头自然只有报平安的,还有,我想知道……”赫连清的声音渐渐微弱。

    傅瑶瞧出她担忧什么,不禁笑道:“我哥哥在冀州很好,公主大可放心,还有,他一向都是独身自爱之人,不会做出有失分寸之事。”

    赫连清忙辩道:“我也不是怕……我就是……”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渐渐低了头。怕什么,不就是怕傅湛外头有了女人?身为公主,她大可以要求夫君不许纳妾,任何女人都威胁不了她的位置,可她最怕,还是傅湛与她渐行渐远——或者说,傅湛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

    傅瑶柔声说道:“公主现在知错了么?”

    “我错了,不该逼令他娶我,不该强迫自己嫁给他。”赫连清的声音带点哽咽,“他本来就不喜我,现在更要对我恨之入骨了。”

    傅瑶有点好笑,这姑娘现在是钻入牛角尖里了——话说多读些书果然是有用处的,赫连清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

    她说道:“公主错了,但并非错在嫁给他,是不该先斩后奏地嫁给他。成亲是要两个人共度一生,哪能容你这般草率决定?我瞧着我哥哥对你并非无意,若你跟他有商有量,而非刻意拿圣旨压他,他未见得不会同意——公主之错,错在太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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