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投来崇拜的目光,“还是傅姐姐你厉害,我就什么也听不出来。”

    呃,那她还跟着做出一副陶醉模样,敢情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么?

    众人耐着性子听了半日,方得解散回去。傅瑶忖度着元祯提前预支了口粮,晚上该不会来扰她,岂知那人贪得无厌,还是索要了一回。傅瑶气恼之下,决定再不把元祯的许诺当真,对这种套路太深的人,就不该给他施展的机会。

    每年的春秋两季,成德帝惯例会组织射猎,这也是世家子弟在御前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可是今岁格外不同一些,北蕃王盛情相邀,请大历的贵宾去往北蕃草场行猎,这般盛况,比之往年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傅瑶听到消息时,只抿着嘴轻轻的笑了笑,“北蕃王的性子真是越来越柔和了。”

    元祯寻出珍藏年余的良弓,试着拉了拉,“凭他什么性子,我大历国富民安,自然不必怕他。”

    皎皎知道后,老早就高兴得不得了,她多时就盼望着,想在北蕃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放风筝,看风筝到底能飞多高。

    傅瑶只好慎之又慎的叮嘱她,倘若她不老实听话,这回就别想跟着去了。

    收到这个威胁,皎皎好几日没敢大声讲话。傅瑶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可怜又想笑。

    北上的人选已拟定好,除帝后外,随行的妃嫔就只有周淑妃、李昭仪,还有一个北蕃进贡来的柔美人——这次出行对她而言简直如回家一番。余者,就是几位要臣及其子女。

    高贵妃这一向称病不出,成德帝本没打算捎上她,可是高贵妃主动请缨,也要一同前往。或许在她潜意识里,生怕安王路上受到迫害——这一类的胡话她在自己宫里说过许多回,其中也有些许断断续续传入外人耳里,赵皇后下狠心惩治了几回漪澜殿的宫人,可是谣言这种东西哪里止得住;至于元祯,则干脆装作没听见。

    皇帝是长情之人,何况是曾为他生儿育女的宠妃。纵然高贵妃如今言语谵妄,形迹疯迷,成德帝大约仍留有余情,吩咐宫人好好照料,自然,也准了她此番之请。

    至于张德妃,则是因自己体弱经不起颠簸,再则也怕三皇子年小出什么乱子,自请留在宫中。

    昌平兴兴头头的往太子宫来,和傅瑶商量该穿哪几件衣裳,戴哪些首饰。男人们是去打猎,女人同样也要参与狩猎,只不过,她们的猎物是男人。

    傅瑶看着她笑道:“从前是谁一听到北蕃这名词就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如今又不怕了?”

    昌平的脸红了一红,好在她素性大胆,否则傅瑶也不会为这个同她打趣,因说道:“从前那是和我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如今我还忧虑什么,不过是去顽一顽罢了。”

    傅瑶不无感慨地打量着她,都说女大十八变,昌平也从不谙世事的少女渐渐成熟起来。举止文静了许多,加上那奶油般白皙可口的肌肤,活脱脱也是个美人。要不是李昭仪还想多留她两年,她现在也该说起亲事了。

    皇帝的女儿自然是不愁嫁的,她就是熬成了老姑婆,只要成德帝一声令下,还是会有大把的人娶她——当然熬那么久也没必要。

    北蕃已与大历成就了两桩姻缘,下一次联姻不知会在何时,也难怪昌平这样放心。

    昌平拾起一枚青枣,用力咬了一口,含糊说道:“对了,大姐姐仿佛也要随咱们去往北蕃。”

    傅瑶模糊忆起这位大姑子的近况,咦道:“她不是和离了么?”

    第108章 陈翘

    昌宁大公主一向得皇帝爱重, 自嫁给礼部郎中陈宏后便屡有怨意, 她又是个脾气倔强的, 稍有不快便动辄打骂, 驸马性子虽好, 终究也有沉默中爆发的一天。但凡做夫妻的, 事事忍让久了,难免积攒下许多怒气, 陈宏不敢向公主发作,却偶有眷恋温柔之意,私自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不料此事被昌宁知晓,当下哭哭啼啼地闹到宫中来,由成德帝和周淑妃做主, 令陈宏写了放妻书, 从此昌宁便离开了陈家,自己领着女儿在公主府独住。

    此事闹得甚大,傅瑶当时虽不知情,回来却有许多流言传入耳里, 她就是想不注意都难。

    凭心而言, 她很赞成昌宁这样的举动,换做是她,大约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从前立太子妃的时候,昌宁对她很有些敌意,是以傅瑶虽然同情, 却绝无同她往来之心。

    傅瑶抿了一口热茶,随口问道:“大公主怎么也想到北蕃去啊?”

    这样金尊玉贵娇养出的女儿,怎么忍受得了风沙辛苦?

    昌平像是巴不得她发问似的,神神秘秘凑近来道:“我听说父皇想给大姐再寻一门亲事呢,这回春猎的世家子弟不少,父皇大约也有让大姐从中拣选的意思。”

    傅瑶先是惊讶,继而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昌宁虽和离过,还生了孩子,可她毕竟年轻,今后还有老长的路要走,若孤孤单单的,皇帝看着也不忍心。

    “不过我看大姐姐仿佛不太在意这个,有几回她过来同我说话,说自己心早灰了,压根不想再嫁。”昌平若有所思。

    傅瑶笑了一笑,“大公主是被陈郎中的事伤透了心,说些气话而已。”

    真不想嫁,也不会随行其中了。

    昌平瞅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为难,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大姐姐的事不要紧,横竖有父皇在,没人敢委屈她,我倒是有些替你担心。”

    “和我有什么关系?”傅瑶讶道。

    昌平屏退周遭侍女,小心说道:“我瞧着大姐姐对笃儿很是注意,去年你不在宫中,大姐姐往椒房殿来了好几回,说是看望小皇孙,我就想着,从前皎皎出世的时候,她一眼都没来瞧过,怎么到了笃儿就这般热切?若说是巴结,她也没什么好巴结你和皇后娘娘的。还是我母亲偶然说起,大公主想为女儿寻个终身,我这才瞧出不对。”

    傅瑶几乎愣住。她知道昌宁有个女儿,却不曾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元笃头上,这是想效仿汉武与陈娇的故事?只是元祯的皇位本就是板上钉钉,犯不上借她的援手,这位公主的算盘也太精了。

    昌平说出这番话,自己也有些惴惴。那一位毕竟是她的亲姐姐,她因同傅瑶关系好才吐露一二,心底却隐隐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背叛了至亲,遂反复叮嘱傅瑶不可对外人言。

    傅瑶点头,“你放心,就是当着大公主的面,我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话虽如此,她心里到底积下一根刺儿,因着这个,她接下来的数日都怏怏不乐。就是元祯问起,她也不曾对他告知。昌宁毕竟是他的亲姐姐,傅瑶拿不准他会站在哪一边,何况现在只是听到些风声,傅瑶不想轻举妄动,待情势明朗后再决定不迟。

    人马整顿得差不多了,即刻便要出发,皎皎这女娃自然是要带上的,她一向天不怕比不怕,傅瑶忧心的是要不要捎上元笃,若将他留在宫里,张德妃自己都是个病病身子,怕是看顾不了他。

    千难万难,还是由元祯出面,亲自去问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大手一挥,便令将皇长孙带上,照他的原句,天家的儿孙不该这样软弱,若连一点颠簸之苦都受不住,怎么配为他的后人?

    这是对小皇孙的嘉许,傅瑶听了自然高兴,只不敢太表露出来。此话毕竟有影射张德妃的嫌疑——她就舍不得三皇子吃苦。

    张德妃是个聪明而多心的人,立刻联想到自己身上,虽不敢向成德帝质问,可是她的咳嗽立刻加剧了几分。

    傅瑶心下颇感抱歉。

    巍峨城门荡开,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里头出来,百姓们都睁大了眼,这样的盛事毕竟不容易见着。

    傅瑶坐在马车里,隐隐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种为人敬仰的感觉还真是不赖。出于虚荣心作怪,她甚至有一种掀开车帘的冲动,好容易才克制住了。

    元祯瞧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倒觉得深为可爱,忍不住握起她白皙的手掌,轻轻揉捏起来。

    傅瑶挣脱了几下挣不开,只好娇羞的看他一眼,嗔道:“讨厌!”

    处在马车里,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若是引来旁人注意,会被说闲话的。

    殊不知元祯就是觑准她这一点,愈发肆意妄为,除了那最关键的一步不曾落实,其他该亲的该摸的一样也不错过。

    傅瑶被他弄得气喘吁吁,心下倒有些后悔,早知该将皎皎和笃儿带上车的。本来是怕多了两个孩子,车厢里坐不开,才让秋竹小香上了后一辆马车,现下看来却是自掘坟墓。宽大的车厢里就剩她和元祯两人,正给了这狂徒发挥的机会,他若做些什么,傅瑶也不敢大声叫嚷,只能乖乖依从。

    出了京城,车队暂时停下落脚,傅瑶觑准机会下车,借口去找昌平说话,不给元祯挽留的机会。

    昌平正好也在唤她,原是李昭仪宫中有个好厨子,做得好糕点,提前备了些供路上享用。

    傅瑶带着两个孩子过去,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嚼起来。她与李昭仪来往频密,彼此熟的不能再熟,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吃食。

    因元笃年纪太小,傅瑶不敢怎么让他吃这些东西,恐怕噎着,掰了几口给他,就让秋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糖蒸酥酪来。元笃拿小勺慢慢吃着,看着皎皎同昌平在一旁耍弄——两个女孩子虽差了十几岁,却格外要好,吃腻之后,要了一截绒线翻花绳玩。

    李昭仪轻轻皱眉:“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终日就知道嘻嘻耍闹,全不顾以后是怎么样。”

    傅瑶笑道:“谁叫娘娘疼她,二公主才能多肆意几年,等以后出嫁了,不能常常见着,娘娘反会觉得清闲才是受罪。”

    话是这么说,可是女孩儿总没有终身不嫁的道理,李昭仪不舍也得舍。如今虽不必远嫁北蕃,可想在朝中寻一个称心的夫婿也不容易,加之有大公主的前车之鉴,这步棋下起来更是顾虑重重。

    傅瑶看着也替她发愁。

    说话间,就见大公主昌宁款款向这边过来。她一向喜好美衣华服,如今虽在路途中,亦是服饰鲜亮,光艳莫可逼视。一双柳眉细细描画,朱唇樱红,端的是风采照人。

    傅瑶看在眼里,倒想起另一桩故事,据说公主搬离陈家之后,陈宏同那外室便无端暴毙身亡,陈氏全族也因过错被成德帝流放,不知是否这位公主殿下背地下的手。

    谣言或许是谣言,可是有这样狠心的岳家,对于笃儿一定不是好事,傅瑶只得打起精神应对。

    昌宁笑着同她们招呼,“昭仪娘娘,太子妃。”

    傅瑶见她这副模样,对于昌平的话又信了几分。从前这位大公主可是跋扈无比,口口声声指责她不配为太子妃的,怎么如今忽然转了性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只有在有所求时,才会放低身段委曲求全。

    李昭仪看着她手上牵着的女娃儿,嗔道:“你把翘儿也带出来了?你倒是放心得下。”

    “若将她留在府中,我才不放心呢。”昌宁娇媚的笑道,将那女孩子轻轻往前一推,“翘儿,快跟你舅母打声招呼。”

    她向傅瑶展颜一笑,“太子妃还没见过吧?这是我女儿陈翘。”

    傅瑶低头看着那个面生的小女孩,说是面生也谈不上,她跟昌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上吊的眼梢,微垂的嘴角,虽然五官秾艳,却难免多了几分刻薄之气。或许是年纪尚小,陈家的温柔敦厚还来不及在她脸上展露出来。

    陈翘走上前来,低低的喊了声“舅母”。

    傅瑶清楚地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挑衅,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小孩子往往不懂得掩饰喜怒哀乐,她自信不会看错。

    虽不清楚何故,她当然不会跟小孩子生气,反而微微俯身,亲切的拉了拉她的小手,问道:“几岁了?”

    “过了年算是四岁。”昌宁含着矜持而得体的微笑说道。

    其实在年前就已经四岁了,昌宁为了大计考虑,故意往小了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昌宁也看着那头的元笃道:“你把小皇孙也带出来了?他还不到一岁罢,你竟放心?”

    傅瑶深信她不可能不清楚元笃的年纪——根据昌平的口供,这位大公主常往椒房殿去,指不定连笃儿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

    可是昌宁既然问了出来,傅瑶也只好应道:“笃儿是前年生的,早就满周岁了。”

    昌宁捂着嘴,轻轻惊呼了一声,“这么说,翘儿刚好比笃儿大了三岁,真是应了民间的俗语,都说‘女大三、抱金砖’麽。”

    这话未免太刻意了,连李昭仪都忍不住扭过头。

    第109章 见客

    尽管心里觉得昌宁粗俗, 没人敢说公主的不是, 傅瑶只好干笑了两声, 不作回应。

    昌宁大约也觉得此事急不来, 说笑几句后, 也不再提。若是一下子把话说死了, 再回转过来反而麻烦。

    其实她本想直接去向太子提及的,只是这位弟弟气质不比往常——昌宁想起来也是咬牙, 元祯自从娶了媳妇后,仿佛事事都由着太子妃主张,她不过在御花园说了那傅瑶一通, 元祯从此便不再与她这个姐姐往来,真是狼心狗肺。

    昌宁虽然生恨,奈何形势迫人, 她看得很清楚, 自己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再找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与其寄情于天命,还不如及早为女儿安排好后路, 她这个丈母娘也能终身有托。于情于理, 都是身为皇长孙的元笃最合适。

    若非如此,她也不必苦心巴结傅瑶。

    李昭仪恐怕气氛闹僵,忙笑道:“公主,我这儿有些宫里带出的栗粉糕,你可要尝一尝?”

    昌宁伸出纤纤玉指轻巧的捻了一块,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包东西,向着傅瑶笑语寒暄道:“这是上好的血燕,用来熬粥最补身子的,听说你生笃儿的时候失于调理,我想这个大约挺合适。”

    她的东西傅瑶哪里敢要,故推辞道:“不必了,张太医早已为我开好补养身子的良方,不劳公主牵挂。”

    昌宁嗔道:“你若不肯收,就是看不起我了。”遂硬将那包燕窝塞到傅瑶手里。

    眼看皎皎同昌平打成一团,她本想让陈翘也去凑个热闹,可是昌宁深知女儿的脾性,若勉强起来,恐怕她吵闹不休,反而不美,于是牵了女儿的手,施施然离去。

    傅瑶捏着那包燕窝,只觉得像烘山芋一般烧手,深觉无奈。

    李昭仪看着那燕窝瞅了半晌,说道:“大公主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不好的东西,她也不肯拿出来送人。傅瑶将双手往前一递,愁眉道:“我将此物转赠娘娘,好不好?”

    李昭仪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大公主送你的东西,我哪里敢收?”

    显然她也觉得是个麻烦。

    傅瑶垂眸苦思,李昭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可得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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