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祯只是意兴阑珊地点点头, “随你罢。”

    傅瑶对这种消极的态度有些不满,她这样使心用计都是为了谁呀?眼前之人偏当没事人般, 难免叫她觉得痴心错付。

    傅瑶怏怏地躺下去,元祯瞅了她一眼,忽然轻轻的笑起来,拥着她道:“阿瑶, 我倒是想着,趁着年轻, 再多生一个为好……”

    言语里仿佛有意跟皇帝轧苗头似的,父子俩比着生。

    傅瑶如同被蛇蛰了一口, 连忙挣离他的怀抱。这两年她抓紧锻炼, 好不容易让肌肤紧实了些,但是那放大了的腰身可不能复原如初了,若是再来一个,可不得前功尽弃了么?

    何况她如今已经儿女双全, 再多些也是锦上添花, 而非雪中送炭, 何况生出来是个听话的还好,若是个顽劣的, 她可得操不少心。

    傅瑶自然不可能说自己私心犯懒,而是故作天真的看着元祯道:“殿下对皎皎和笃儿不满意么?”

    拿孩子来说事,顺理成章地做了她的挡箭牌。

    元祯一脸正直的摇了摇头,“不是,孤只是觉得这东宫太冷清了,若再添几个人,或能热闹好些。”

    敢情那些宫人太监在他看来都不算人的,傅瑶觉得很是无语,但是转念一想,元祯这种心思或许正代表了大多数古代士大夫的理想——定得儿孙满堂才算圆满的。

    她懒得与元祯抗辩,拱了拱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在古代这种缺乏有效避孕措施的条件下,她只有通过降低频率来减少命中率。

    元祯岂肯容她安心睡觉,跟着她钻入棉被中,那样健壮的身量,难为他的动作还像水蛇一样灵活。

    被子里两个人厮缠在一起,傅瑶挣脱不开,只能软语求饶道:“我累了,殿下不如明日再来吧。”

    “无妨,孤帮你除了火,你会睡得更香。”元祯恬不知耻的说道。

    这就是以后要执掌天下的太子呢,外表是一副明君皮囊,内里却是妥妥的昏君模样。傅瑶恨恨的想着,这么多年为何就没人看穿元祯的秉性呢?他究竟怎么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良无害的太子形象的?

    虽然要利用年纪幼小的笃儿,傅瑶内心并不觉得十分愧疚,毕竟这也是为了笃儿的将来着想。

    已经入秋了,天渐渐转凉,傅瑶为他紧了紧风帽,叮嘱道:“在你皇爷爷面前要听话,不许顽皮生事,不然惹恼了你皇爷爷,阿娘就罚你不许吃东西。”

    这种幼稚的威胁对元笃来说并不管用,他几乎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当然冷淡也可能是傅瑶的错觉,毕竟元笃这小子从小面瘫,要不是他生在皇家,傅瑶还得担心他以后找不找得到媳妇。

    她拍拍元笃的后脑勺,“去吧。”

    便看着笃儿跟上他阿爹的步子,将小手放在元祯宽厚的手心里,父子俩一起上书房去。

    元祯还不忘回头投来深情的一瞥,看得傅瑶眼角直抽搐:论起沉重知大礼,笃儿比他阿爹还强上许多呢,或许两个人的年纪该颠倒过来才是。

    事情如傅瑶预计的那般,成德帝当日就留了笃儿用膳,看来即便知道有人讨好,皇帝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孙子,傅瑶便放了一半的心。听说皇帝还有心教笃儿认字,连元祯小时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如今祖孙三代齐聚在一起,御书房都快变成他们的会所了。

    傅瑶自是乐见其成的,只是笃儿这一忙起来,皎皎的日子便乏味了许多。宫里的人口本来就少,同龄的更是少之又少,每常皎皎总是同昌平、笃儿两人说笑玩闹,少了个笃儿,便失掉一半趣味。

    她在傅瑶跟前抱怨了几句,傅瑶便笑道:“怎么不找你小叔叔去?”

    三皇子失了生母,正在孤苦伶仃的时候,虽说小孩子或许还不懂什么叫心绪沉痛,但若有人宽解他陪他作耍,他或许能及早走出丧母的阴影。

    皎皎摇了摇头,“淑妃娘娘看的紧,不让我和姑姑见他。”

    三皇子也到了读书进学的年纪,听说周淑妃已请了一位渊博的先生,早早地为元福启蒙。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将三皇子交给她抚养,她自然得负起教育的重责。只是这般性急,傅瑶总觉得与周淑妃平日淡泊的形象相悖。

    她捏了捏皎皎的肩膀,“随阿娘去看看董美人吧。”

    董美人自从有了身孕得陛下看重,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宫室,虽比不得四妃那样宽敞富丽,但就她现在的位分而言,已经相当奢华了。

    傅瑶去时,李昭仪正坐在床头同董美人说话,一旁的昌平却似猴儿般坐立难安,见到傅瑶母女,立刻欢喜的站起身来,“傅姐姐,你也来了。”

    傅瑶将一株雪参交给殿中的宫人,上前笑道:“许久不曾探望美人,今日恰好得空,就来看看。”

    董美人脸上有些为人母的羞涩矜持,“有劳太子妃费心了,皇后娘娘也才托人送了几株上好的山参过来,太医说正好用得上。”

    赵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面子功夫一向做得最足,只是她送什么礼也不跟傅瑶通个气,险险重了样儿,倒叫人笑话。

    好在她们婆媳不睦也不是什么秘密,傅瑶厚着脸皮挡一挡就过去了。她也寻了张杌子在床边坐下,瞅着董美人微微凸起的腹部道:“美人这肚子不怎么显,几个月了?”

    董美人道:“才刚刚四个月,太医说母体孱弱,胎儿会生得瘦小些,但只要注重调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她看着皎皎笑道:“皎皎,马上又有人陪你玩了,你喜不喜欢呀?”

    “不喜欢。”皎皎断然摇了摇头。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傅瑶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后悔来之前没有叮嘱皎皎,说出这样不该说的话。虽说童言无忌,可有身子的人难免多心,恐怕董美人还以为是她教的,从此视她为敌,那就麻烦了。

    正愁如何圆过去,就听皎皎扁着嘴道:“她们都说马上又有一位小叔叔,年岁比我小,辈分却比我大,我才不愿意呢!”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捧腹,李昭仪眼泪都快笑出来,“瞧你这孩子心眼小的,辈分算得什么呢,谁还敢小瞧你不成?”

    又推搡着傅瑶道:“这孩子倒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成日家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正经大事却不留心。”

    傅瑶颇觉汗颜,她在这宫里可不就是混吃等死嘛,除了死生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当然皎皎说了这些话,尴尬的气氛立刻消弭无踪了,童言无忌在这时倒成了好事,董美人柔和的笑道:“那就借女孙吉言,助我一举得男吧!”

    她扭头看着傅瑶等人叹道:“我也不求多的,只想有个孩子,不至于落得晚年孤清罢了。”

    话是这么说,众人彼此心照不宣:若仅仅为了热闹,也不必硬要求个皇子了。只是在这宫里,有了子嗣才有依靠,董美人这样的心思也无可厚非。

    正说得热闹,就见侍女来报:“美人,小厨房的药煎好了,您现在可要服用?”

    为保胎气稳固,董美人一直在喝太医开的安胎补药,一顿都不落下。她点点头道:“端上来吧。”

    李昭仪便趁势告辞,“那妹妹好生休息,本宫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董美人靠在枕上,也未肯欠身,只含了一缕矜持的微笑,“劳烦姐姐了。”

    待出了殿门,李昭仪便向傅瑶皱眉道,“自从有了身孕,董美人的气质也不比从前了,从前多么做小伏低,如今倒跟怀了个金元宝似的。适才我去了半日,她像个菩萨在床头坐着,好像只有她才算得尊贵之人,真是好生气闷。”

    李昭仪虽性情随和,但宫中规矩为大,董美人见了她却不行礼,也难怪她生气。

    傅瑶微微一笑,“董美人身怀龙裔,脾气自然骄傲些,昭仪娘娘您心胸豁达,不跟她计较就是了。”

    李昭仪是个快人快语的,一向言语胜过行动,虽然生气,发两句牢骚就没事了。傅瑶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两句,她那点不快也就荡然无存了。

    两人正要下阶,忽闻身后传来嘈杂之声,继而就看到侍女们行色匆匆,有一个甚至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李昭仪逮着一个宫女问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宫女虽急切,还是施了一礼回道:“董美人喝了那碗补汤就嚷嚷着腹痛,奴婢们正要去请太医过来。”

    李昭仪同傅瑶面面相觑,对这突然的变故同样惊讶。

    第127章 谗言

    董美人的孩子没能保住。

    太医们忙忙碌碌折腾了半宿, 结果还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出来, 而据那围观的好事者道,光血水就接了半盆子, 更别说断断续续的呻吟是多么凄惨了。

    傅瑶没有亲自去瞧, 她实在是害怕。初来深宫之时, 她的确怀着许多恶劣的假想,但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 她反而觉得这宫廷不及预想中那般可怕,蠢钝如郭氏女,刚愎如赵皇后,都不曾对她平静的生活有半分影响, 元祯更是一心一意地护着她。或许正是他的保护一点一点麻痹了傅瑶的意志,如今她骤然听闻这样的惨象, 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

    事出必有因,董美人的小产非关意外, 乃是人为。皇帝雷厉风行, 下令严查,很快就有宫人受不住刑,供出幕后主使——原来负责煎药的宫人中,有一个便是从前侍奉过高贵妃的婢女, 正是她得了高贵妃的授意, 暗中将一味附子掺入药罐中, 意图除去董美人腹中的胎儿。

    安王已经与储位无望,高贵妃却还是这样孜孜不倦, 足可见其人丧心病狂。皇帝勃然大怒,命将高氏打入冷宫,五日后赐死。安王拼死入宫说情,也被皇帝踹了一记窝心脚,当时便晕厥了,被人抬回安王府,据闻至今未醒。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笼罩着愁云惨雾之气。

    傅瑶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对董美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心中还是有几分窃喜的。高贵妃这种近乎自爆的举动,除掉了可能出世的四皇子,也间接毁灭了她自己,如此元祯的太子之位就更加稳固了,傅瑶其实该感谢她才是。

    出于一种莫名的歉疚,傅瑶带着几样补品去看望了病榻上的董美人。董美人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情绪低沉且暴躁,不愿意见任何人,连傅瑶送的补品也扔了出去。如此,傅瑶就是想劝慰她也没法子。

    她怏怏地回来,就见秋竹在她跟前欲言又止。

    傅瑶最见不得别人态度鬼祟,便皱眉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秋竹屈膝回道:“冷宫里的高氏托人传话,想见您一面。”

    高贵妃都要死了,还见她干嘛?若说是恨她,这回的事是高氏自作自受,赖不到她头上。

    但是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越是有一点神秘的影子,就越是想探究个清楚。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她真能从高氏嘴里听到些秘密也不一定。

    傅瑶思忖一会,带上秋竹和常远一并去往漪澜殿。常远身手了得,即便高贵妃有什么鬼心思,也会立刻被其制服。

    她许久不曾来到这个地方,如今骤然一瞥,才发觉它与记忆中已大不相同。从前的漪澜殿该是何等富丽,如今却尘灰遍布,蛛网密结,若说以前还有一丝人气,现在怕是连鬼都不肯住了。

    常远用力推开厚重而紧闭的大门,一股扬尘扑面而来。傅瑶用手绢掩住口鼻,全程皱眉走过去,只觉里头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人声。

    大堂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傅瑶仔细辨认了片刻,才认出那是曾经的美人高贵妃。她大概多日不曾梳洗过,头发上结了厚厚的油垢,衣衫破烂不堪,连面容也黯淡无光。

    但是她的眼睛仍是亮的,看得出精神很足,傅瑶暂且放下心,看来这位娘娘还没有变得疯疯癫癫——发了疯的女子可不好对付。

    她上前一步,俯视着那人唤道:“贵妃娘娘。”

    皇帝未曾废去高氏名位,傅瑶也不肯落人话柄,但是要她还向高贵妃行礼,那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高贵妃轻轻的一笑,模糊间竟有一点从前的娇媚和动人,“难为太子妃还肯见我,本宫真是荣幸之至。”

    傅瑶冷眼看着她,她本来觉得高贵妃还没疯,但是听了这句话,又觉得她的神智还不是那么清楚——都到这个地步还不认命呐。

    高贵妃眼珠转了转,“我有几句体己话想同你讲,不知太子妃可否屏退众人?”

    傅瑶四下环顾,并未见到什么可以充作凶器的工具,心中略略释虑,遂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

    秋竹常远对视了一眼,垂目退出,他们知道分寸,自会在门外候着,一有不测便冲进来,以免高贵妃的奸计得逞。

    高贵妃掩上门,轻轻笑道:“太子妃也觉得是我令董美人小产的吗?”

    “不是你还有谁?”傅瑶反问她。

    赵皇后虽有些拎不清,却还不至于将一个小小的美人放在心上。而在这宫中,既有雄心、又有胆量的,就只有高贵妃一个了,何况她的手一向伸得很长。

    高贵妃脸上掠过一丝自嘲,“是啊,反正我已经满身污名了,再多一桩也没什么。”

    她忽然一拂裙摆,郑重的在傅瑶跟前跪下,“妾身自知性命难保,可是安王……妾身实在放心不下。”

    她忍了忍泪,眼眶中似有晶亮溢出,“妾身知道太子与太子妃都是秉性纯善之人,惟愿在妾身去后,能保全安王性命,留他后嗣有人,妾身九泉之下亦能心安了。”

    自称妾身,证明她已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显然高贵妃自知必死无疑,但是元祈是她唯一的骨血,她尽力也想保全这一个儿子。

    傅瑶叹了一口气,扶住她的胳膊道:“娘娘先起来。”

    “你答应了?”高贵妃眼眸掠过一丝窃喜。

    傅瑶摇了摇头,“我不能。”

    “为何?”高贵妃语气又气又急。她都已经放下身段尽量讨好,为何傅瑶却连这点请求都不愿答应?

    傅瑶直视着她,“娘娘自己也清楚,储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纵然太子殿下不计前嫌,可是安王的性子你也知道,万一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莫非太子殿下还得反过来护着他不成?”

    她郑重的拜了一拜,“请恕我不能依从娘娘之命。”

    “太子是太子,你是你,即便太子不肯,你在他耳边劝说几句,劝得他改变心意不成么?”高贵妃不肯放过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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