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山丢过来一包馒头。

    韩朔一把抢过,拿出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

    赤山走到了庙门处,月光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这一路过来可都小心没有被人发觉吧?”

    韩朔被馒头噎地翻白眼,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打开水壶,一边说道:“我都看了的,他们被你引到了另外一边去了,暂时没有危险。”

    赤山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韩朔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就好。”

    韩朔正在和那个打不开的水壶作斗争,没有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哎,你先过来帮我把水壶打开。”

    他看到赤山的影子忽然变大,随后一道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

    赤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朔的挣扎,细瘦的手臂上都绷出了青筋,他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小,过了好一会,韩朔没了动静,他才放开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将韩朔身上剩的那点金银都拿了出来装进自己怀里,临走时,看到韩朔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伸手盖住,轻声道:“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见过我的真面目呢,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地逃掉……”

    他的话说完,身上一阵清脆的关节响动的声音,再次站起来,已然是个身量正常的少年模样,一张清秀的脸蛋,笑起来还露出了一个酒窝。

    第四十四章

    木清带人忙活了一晚上,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荒庙, 却只看到死的身体都硬了的韩朔, 木清气得一拳就砸在了墙上。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木清沉着脸, 看着下属在荒庙中忙忙碌碌地寻找线索, 却不发一言。

    仵作检查了韩朔的尸体, 这才道:“大人,此人下手利落, 死者是被直接勒死的,他嘴里还有馒头,看起来是吃到一半才被人给杀了的。”

    “此道人是个老江湖,若非是信任之人,他未必会如此轻松地吃着东西, 还将后背暴露给对方。”木清沉吟片刻,才道, “看起来,凶手就是与他一伙的那人。”

    然而, 仵作却说:“从勒痕上看,凶手个头矮小,力气也不算大……”

    “不对啊,那人虽然瘦, 但个头可不矮。”有人质疑道。

    “是那个道童。”木清冷冷道,“他大概是会一些缩骨之类的功夫,所以他们二人才能一直行骗没有被人发现。”

    “那, 大人,我们还要继续追查吗?”

    “查!”

    下达了命令之后,木清就暂时将这桩事放在一边,毕竟身为暗卫头子,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

    赵瑕继御花园尝到了甜头后,就不再偷偷摸摸,又与茕娘“偶遇”了几次,这下,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都看出他待这位贺姑娘不一样了。

    这结果也是让人下巴跌了一地,毕竟贺茕娘虽然貌美,但似乎其他方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好名声。但皇帝就是看上她了,有什么办法,就和她那舅舅一样,不由得让人感慨,这顾家人也不知是用哪样的水土给养出来的,如此好运。

    完全没有人想到,贺茕娘是姓贺,她的亲爹就这么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茕娘阻止了几次,却并不坚决,赵瑕就当没看到,依然故我。

    这一日,赵瑕早早就让人去云秀宫将茕娘给接了出来,两人慢慢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

    冷宫的大门上被挂了一把生锈的锁,不等赵瑕说,鲁安道就连忙拿钥匙打开了门,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霉烂阴冷的味道。

    “陛下,还是等这味散散吧。”

    赵瑕却恍然未觉,径自走了进去:“朕就是在冷宫长大的,这味道早就习惯了。”

    茕娘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两人看着熟悉的环境,都有不约而同的感慨。自从他们离开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赵瑕登基后,大赦天下,冷宫之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这处宫殿就空了下来,成为了真正的冷宫。

    赵瑕走到他们当初居住的那处宫殿,殿内空荡荡的。当初沈眠将所有的家具都砍了当柴火,宫殿中间的地面都被熏黑了,当初沈眠不知跟谁换了几个地瓜,两人在大冬天就窝在这里裹着棉被一边烤地瓜一边讲故事。

    两人都想起了当初的事情,赵瑕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如果有阿眠陪着我,那就算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关系。”

    “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登上了至高之位,所以那些苦痛被时间淡去,你才会回忆那时候美好的小细节,如果你是失败者,你恐怕还会一直胆战心惊地生活着,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样风花雪月的想法。”茕娘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赵瑕早就习惯了,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生气,而是接着往旁边的偏殿走去。

    鲁安道早已带人将门上的蜘蛛网给弄掉了,赵瑕一低头就进入了偏殿。

    偏殿里倒是东西多一点,在靠墙角的地方摆着一个柜子,这大概是除了床以外唯一没有被祸害的家具了,里面摆着两人所有的家当,只是此刻那里面的东西都被胡乱地扔到了地上。

    赵瑕蹲下来,不顾脏污地拿起地上的一床打满了补丁的被子,过了这么多年,这布都朽了,几乎是他刚刚拿起,就裂开了,露出里面乌黑结块的棉花。

    赵瑕一时就愣住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茕娘摇摇头,双手握上他的手,将手指松开:“别拿了,手都脏了。”

    赵瑕低下头看着茕娘乌黑的头顶,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茕娘已经退开了,转身朝后殿走去。

    赵瑕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穿过后殿,就能看到一片残垣断壁,这儿原是一处后花园,却被沈眠改造成了菜地,可如今却只能看到茂盛的野草。

    说来,这里才是沈眠最费心的一处地方,想她当初一个现代的城里姑娘,连大蒜和韭菜都分不清,怎么会种菜,也是磕磕绊绊走了许多弯路才学会。

    茕娘想起了当初种菜时的趣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赵瑕侧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院子里倒是有不少树木,大多都是观赏植物,当初也被他们砍了不少,唯有一棵枣树,因为能够结枣子才幸免于难,此时树上挂满了枣子,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茕娘看到这棵枣树很是高兴,转头问赵瑕:“你还记不记得这颗枣树?”

    “记得。”赵瑕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表情,“我当初总是爬到树上去吃枣子,你怕我摔下来,每次都担心地在树下等着。”赵瑕说着,抬手摘了一颗枣子,却失笑道,“当初总觉得这棵枣树很高,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茕娘也想摘一颗枣子,奈何她的身高一如从前,蹦了几下都够不着,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悻悻道:“算了,反正这枣子也不好吃。”

    赵瑕却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茕娘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赵瑕的肩膀:“你干嘛呀!”

    “你不是想摘枣子吗?”

    这动作太过暧昧,赵瑕的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旖旎,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想让茕娘站高一点去摘到枣子罢了,倒是茕娘自己的心乱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摘了不摘了,快放我下来!”

    赵瑕些不情愿,却还是将她放下来。

    茕娘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你……你突然来冷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赵瑕这才想起正事,问道:“阿眠,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冷宫那天,我在这树下埋了一个箱子吗?”

    “嗯?”茕娘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时光胶囊!”

    因为人都被赵瑕留在外面,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靠着记忆去挖,好在当初也没有埋得多深,很快就看到了匣子的顶,赵瑕立刻加快了速度,将一整个匣子都挖了出来。

    拍掉上面的泥土,匣子除了有些掉漆,却还是保存的很完整。

    赵瑕留恋地摸了摸匣子,这原本是淑妃的首饰盒,当初也是用上好的木头做的,所以才能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年才依旧保存的如此完好。

    当初沈眠为了养活他,迫不得已只能将首饰盒里的首饰变卖,他当时已经懂事了,因着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所以死死不肯松手。

    那时沈眠才照顾他半年多,两人尚未彼此依赖信任,对于赵瑕来说,这不仅是母亲的遗物,也是他最后的底牌。淑妃一直不甘心,即便到死也依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逼他发誓一定要离开冷宫替她平反,这匣子里的首饰就是为了待他长大后离开冷宫翻身的依仗。

    沈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人都活不下来,还谈什么以后,所以她直接从赵瑕手里抢走了这个首饰匣子,用变卖首饰的钱换来了衣裳被褥还有粮食。可当她喜滋滋地将东西拿回来的时候,赵瑕却第一次跟她发了脾气,甚至疯了一般去打她。

    沈眠虽然比他大八岁,但当时吃不饱穿不暖,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冷不防被赵瑕撞倒,真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一开始沈眠还让着他,后来忍不了,一把撕掉自己往日温柔和气的假面,将赵瑕抓起来给打了一顿。

    两人后来打累了,却还是沈眠用换来的粮食做了一顿饱饭,晚上又换掉了那些不能用的棉被,暖暖和和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沈眠恢复了本性,偶尔也会吐槽两句:“早知道我大学学什么英语啊,毫无用处,我要是学农,说不定还能在这里给种出杂交水稻呢!”

    之后他们靠着那些东西度过了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季,赵瑕也就默认了沈眠的生存方式,看她砍掉了宫室中的家具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生辰的那一天。

    在没有被打入冷宫之前,淑妃盛宠,他每年的生辰都办得极其盛大,但自从打入冷宫之后,淑妃整个人就崩溃了,每日都哀哀地靠在窗前,等着皇帝来接她离开,到后来她染病了,就越发没有精力管儿子,赵瑕当时能够活下来都是大幸,更别说生辰了。

    沈眠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他的生辰,不仅亲自下厨给他下了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礼物。

    “喂,小包子,你这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吗?”沈眠戳了一下他的脸蛋,笑眯眯道,“哎呀,是不是感动的要哭了?没关系,姐姐的怀抱给你哭哟!”

    赵瑕拍开她的手,故作不在意道:“拿了我母妃的东西,还说是给我的礼物?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谁说的!”沈眠气鼓鼓道,“你都没打开看!”

    赵瑕一顿,慢慢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一片叶脉书签,显得与这个精致华美的匣子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赵瑕小小的心被暖流包围,他小声哼了一声:“好丑!”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关上。

    沈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口气道:“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后来我想过了,就算是要生活,母亲的遗物也是很重要的,喏,还给你,以后可要收好了。”

    赵瑕握紧了匣子,却让沈眠误会了他动作的含义,她嘟囔道:“其实我那天就想把这个匣子还给你的,谁让你打我……”

    赵瑕走到沈眠身边,踮起脚轻轻在沈眠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才红着脸强作镇定:“这是你说的,表达谢意的动作。”

    赵瑕说完,转过身就匆匆地跑掉了。

    只剩下沈眠摸着脸上那一点湿润,忍不住笑出声:“哎,小包子,你这么傲娇以后可是找不着媳妇的哟!”

    赵瑕的脸越发红,但自从那一天起,沈眠在他心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阿眠,你说过的,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可我已经遇到了你,要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赵瑕打开匣子, 里面不仅放着一枚叶脉书签,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些都是沈眠送给他的,而在离开冷宫之时, 他只带走了那个小熊, 却将这些都留了下来, 埋在了枣树之下。

    茕娘看到这些东西,表情逐渐柔软。那会两人生活的很苦, 淑妃留下的首饰也不多,可是她觉得小孩子就该有童年,所以总会想办法做一些小玩具给他。赵瑕一直都很珍惜,但后来离开冷宫后,她就没有再看到这些东西了, 原本还以为是赵瑕给扔了,没想到他却将这些东西都放在这个匣子里, 埋在冷宫一直没有带出去。

    赵瑕细数着这些东西的来历,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记忆中却清晰的一如昨日:“阿眠,你以前说过,将重要的东西放在盒子里,将它埋在地下, 如果有一天回来找到了这个盒子,打开盒子,就会回到过去。”

    茕娘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小玩具, 大部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却也能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爱惜,想到记忆里的小包子,茕娘的心软了软,原本要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赵瑕说:“阿眠,我一直想着等我登基了,就带你回这棵枣树下,把这个匣子给拿出来,然后,就像我们曾经那样,只有彼此,相伴一生。”

    茕娘咬住嘴唇,低声道:“听到你说这些,我很感动,我没想过我随口胡说的东西,你却都记在了心上,但是……你真的分得清爱情和依赖吗?”

    “在冷宫这么多年,我们相依为命,你已经习惯了依赖我,而后来即便离开冷宫,可危机四伏,你能相信的人依然不多,这么多年,这种依赖感刻在了你的骨子里,你分不清喜欢或者亲情,所以才能这样轻易地说出永远。可是,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你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呢?”

    “不会的,阿眠!”

    茕娘的表情十分冷静:“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哪怕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对我还是你喜欢的姑娘,那都是不公平的。而你自己呢,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当感激都消磨掉,我们之间若是只剩下互相厌恶,这会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赵瑕的心意被曲解,他只觉得心一阵阵抽痛,他想大声告诉茕娘,他是真的喜欢她,不是感激不是亲情,他就是把她当成女人在喜欢,除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赵瑕忍着气道:“阿眠,这些事情都是没有发生过的,而事实却是,我们相伴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不是什么感激什么亲情,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当什么劳什子姐姐,我只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茕娘被他直白的话气得涨红了脸:“你……你怎么说不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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