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多半是要尚公主的了。”裴池料准了她此时想问什么,今日这事倒正如了许皇后的意。有了福安公主的下嫁,纵使陆阁老想要持中正之态,在外人眼中也只能被归到皇后一派去了。

    辜七闻言不禁拧了拧眉头,陆祈舟若是要尚公主,那唐笙可怎么办?“一定要尚公主吗?”

    裴池的目光一直在辜七身上,她的一颦一怒都看了个清楚,反问道:“你以为呢?”

    其实韶王殿下的这话说得怪极了,可偏辜七正愁眉不展,丝毫没能察觉出来,咬着唇一副纠结的神色。“……福安公主眼光如此之高,怕也未必能瞧上陆祈舟呢。”

    这可真是错了,陆祈舟真真是翘楚人物,连着裴池都对他颇有几分赞赏,否则之前也不能与之有往来交情。然而,当日在云升茶馆,他便已经看出了此人深藏心间的情愫,加之今日在马蹄下竟还舍身相护……可见其对辜七的感情,只怕已经是极深的了。

    “哎——真要是尚了公主,那唐笙可真要伤心死了。”辜七想到烦心事,轻轻嘀咕了出来。

    裴池心内一笑。虽声音及其小,可真是应了韶王殿下心中所想——陆祈舟一番深情空付,七七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尚不尚公主,都只看圣意如何。”圣意向来不可猜度,尤其是如今的圣意更加反复无常。

    “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该离京了。”

    “啊!”辜七低呼,“怎么这样快。”

    裴池才从宫里面圣回来,如何看不出情势,心下一沉,敛声道:“早日回雍州也好。”又坐了会,他起身还回宫去。缠绵病榻的皇帝今儿气色不错,召了几个皇子入宫问话,那架势怕是待用过晚膳后还要继续。

    辜七意外极了,这才想起来要问一句:“殿下用过饭了吗?”

    裴池便是凑在这用膳的功夫回府的,来去匆匆哪有时间用饭,此时也不回辜七,只道:“今晚不一定能回来。”说罢便阔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辜七看着裴池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雨帘中,心下……很有些被触动。他这么来回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那些事,好叫自己放心?

    “小姐?”从外头刚进来的挽玉轻轻唤了愣神的辜七一声,“方才王爷跟小姐说了什么?小姐这笑得这样甜。”

    辜七讶然,后知后觉的回:“有吗?”

    第39章

    当夜, 裴池果然未回。再两日, 辜七依旧没见着他人影。待到第三日,王府上下已然都开始准备回雍州的车马了。

    碧霄堂这边也收拾了起来, 康妈妈忙里忙外, 几乎脚不沾地,“王爷可有说, 几时动身?”

    “没具体说,应当不会拖到月中。”辜七倒是闲的自在,让小厨房做了金乳酥和玉露团来吃。

    康妈妈是自打知道这事就连宿睡不着觉的,觉得就算是要离京也太快了, 这才成亲了几日呀。“王妃快想想, 可还有什么不好缺了、一定要带去雍州的?真要落下了,再回头取可就麻烦了。”

    辜七咬着糕饼凝思,想不出来便道:“就是落了什么,去了雍州一样可以置办的。”

    早前辜七要嫁入韶王府,辜老夫人整日里唉声叹气总也影响了底下这群人, 各个都觉得雍州是个苦地方。这也难怪她们会这样认为, 天下最富庶繁华之地可不就只有京都么。康妈妈愁着脸道:“只怕到时候现买的不合王妃的心意。”她叹了这么一句, 转头见辜七真真是个没心事的主儿, 丝毫不为去雍州担忧的,也只好自己再出去清点行礼。

    白霜从外头进来, 手里拿了一封信, “小姐, 门房小厮送来的信, 您瞧瞧。”

    “信?你打开给我念念。”辜七手里还捏着那块玉露团,腾不出空来,便犯了懒让人给她念了听。

    白霜从里头取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白宣纸展开,对照着念了起来。辜七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念过书认得字的,纵使是对个对子接个诗也不在话下。“……唐笙小姐约的是醉月楼,小姐要去吗?”

    辜七自然是要去的,陆祈舟尚公主的圣旨前两日就已经下来了,只怕唐笙肯定为此伤心不已。再则也是她快要去雍州了,这一别之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她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糕屑,起身道:“你去吩咐马房准备马车。”挽玉跟着康妈妈在清点物件,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辜七就让白霜陪着出门去了。

    马车在韶王府的大门外候着,辜七见除了常配的仆役四人跟着外,竟还多了两名侍卫。

    那两名侍卫抱拳见礼,“王妃,王爷安排我等在外保护王妃。”

    辜七闻言极满意,点了点头才转身上了马车,心中想着裴池几时吩咐的,怎么都没跟自己说一声。辜七先前就想要几个侍卫出入陪伴,然自打她成亲以来,要么是在府里呆着,就算是出府也是同裴池一块的,自然不用担心“安危”二字。

    这韶王殿下能私底下想得如此周围,辜七十分受用,暗暗打算等他回来了要好好谢一谢他。转念又不禁想到韶王殿下入宫已经好几日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过了不多时,马车忽然猛停了下来,车中的辜七没留神以致身子往前直冲,好在白霜在她跟前挡了一把才免于被撞出去。饶是如此,手肘也狠狠的磕在了车厢上,一阵钻心的疼。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白霜立即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怒斥。

    那车夫也是吓得要命,哆哆嗦嗦的解释道:“王妃饶命,这……这有人朝着咱们马车上撞!”

    辜七从被拉起的车帘朝外看,只见果然有一人跌跌撞撞的往前面跑远了,看着背影纤细,应当是个女子。“别追了!”随在身后的两侍卫当即追了出去,她略扬高了声音制止。“不碍事,由她去吧。”

    那两侍卫应声回头,又重新回到马车后头。

    辜七目光仍落在那女子的背影上,直至那人跑入了胡同口才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对兀自在那磕头车夫道:“没事,你起来吧,继续去醉月楼。”

    车夫甚是感激,想着王妃心善,刚才那一下可不轻,真要追究起来,自己是逃不掉一顿打。然而还未等他再次驾起马车,后头一大群策马而来的劲服男子拦在了过来,“马车上什么人,可有窝藏逃犯!”

    “这是韶王府的马车,你们是什么人,里头坐着的是我们韶王妃!”车夫昂然回道。

    为首那人面目冷峻,“我等大理寺缉拿逃犯,令牌在此,请韶王妃掀开帘子让我等看一看,确保逃犯没藏匿在里头伤了王妃。”

    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大理寺的差役便狂妄至此。白霜低声问道:“小姐,这怎么办?”

    “车上只有我家王妃和一个侍女,并没有什么逃犯。”外头又传来了一道强硬的语气,想来是那两个侍卫当中的一人。

    “王妃还是掀开帘子给我等确认一番,这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那一帮人仍然是在咄咄相逼。

    辜七从那人最开始说话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此时深吸了一口去,沉着淡定了道:“放肆!”今儿谁都休想让她掀开帘子,“本王妃车上并没有什么逃犯,李侍卫再纠缠,本王妃就要以为你是别有用心了。”

    外头那人果然神色几变,默了默,说了一个“走”字将手下之人全带走了。

    韶王府的马车这才得以继续前行,而辜七叫这么个事一搅合,人有些乏力的靠在车厢上。

    白霜只以为是虚惊一场,“那些人好张狂,竟连着咱们王府的马车还想搜查,到底是追什么样的逃犯。小姐先前认识为首那人?”

    辜七自然是认识的,要不然刚才也不可能会喊出他的姓了,此人根本就是沈括身边的贴身护卫之一,名唤李定。“……快些去醉月楼。”她又让白霜去同外面的车夫说,自己则是握着帕子揉了揉眉心,不由去想刚才那逃离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到了醉月楼,辜七由小二领着穿越大堂去到后院幽静的雅室。唐笙等了她有好一会,正百无聊赖拿了两只杯子来回倒水,一见来人便当即起来迎她:“你怎么这么磨蹭?”

    辜七那是有苦说不出,只好任由唐笙埋怨了。她原本以为唐笙必是一副伤心模样,可此时见了她,却发现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虽眼睛是有些红肿,可神情却不凄恻。

    唐笙见她看着自己,便知道辜七是在想什么,随即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别那样看我。”

    “……还不是担心你。”辜七怕多说了惹她难受,也只敢含含糊糊的一带而过。

    “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让圣旨不作数不成?”唐笙前两日听见这消息时,在屋里狠哭了几场,可哭了之后又能如何。“那是天家的公主,我如何能争得过?”

    辜七挑好听的安慰她:“陆祈舟再好,这天底下也不是他最好。嗯……就比如他虽然文采好,可不会武功。”可怜辜七跟那陆祈舟并不相熟,根本不知道他有哪些短处,此番为了安慰唐笙,硬是咬着牙指摘他的不好来。辜七是没办法,想到那日陆祈舟也算是救了自己,偏她还要这般数落他的不好,这等恩将仇报的行径,真是要诛心了。

    唐笙神色幽幽,“他再不好,天底下也独独他一个让我这般……”她转过头,看来辜七眼中的忧色,才又将那些伤心掩了下去。“好了好了,这天底下没人能比得过你的韶王,允文允武,天下卓绝。”

    “你、你提他干嘛!”辜七磕磕绊绊的回话,继而又瞪了唐笙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唐笙反问:“怎么提到韶王就不正经了吗?难不成在你心里头韶王殿下不是正经人?”

    辜七就脸红了,“什么不是正经人!”她义正言辞的反驳:“你别胡乱说!”

    “哦,不说就不说。”唐笙虽是如此说着,可那目光却是极为不信的。

    辜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是非得跟她拧巴这么一件事,见她不信,又一次重申:“殿下正经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唐笙这几日来头一回笑得如此畅怀。

    “大理寺捉拿逃犯!所有人都打开厢房!不得离开!”外面忽然传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低喝,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得近,像是将周围都团团包住了,“大理寺捉拿逃犯!所有人都打开厢房!不得离开!……”

    这话一连喊了数遍,唐笙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诧异道:“这外头是怎么了?怎么有人来捉逃犯?”

    辜七则是沉下了脸,紧抿着唇不说话。今儿这是怎么了,让她遇见一次还不算,怎么在醉月楼还能再来一回。到底是什么样的逃犯,需得这般兴师动众的。

    紧接着,有小二在门外敲了门谦声道:“还请里头贵客见谅,大理寺的官差捉拿逃犯,一应都要打开厢房查看。”如此说着,见里头没人应声,那小二便又复述了一遍。

    白霜正在里头伺候,问道:“小姐?”见辜七点了点头,她便当即要朝着外头喝止。

    谁知正在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了一声:“沈都督到——”

    第40章

    辜七神色数变, 哪里会想到, 那人居然会亲自到了这儿。自打上一回在应觉寺遇到沈括, 险些死于他之手之后,就再没见此人有所动作, 以致一时让辜七以为……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唐笙亦是惊诧为何沈都督为何会来此地,刚转了头要开口问身旁那人,却见她神情滞然。

    外头又有人嚷嚷了起来:“开门开门!”比起之前那小二恭顺和气,现在的语气可真是又强硬又蛮横了。“咚咚咚!”不见应,那门被拍得哐当直响。

    然而还未拍了两声,门口就起了一阵嘈杂, 好似有什么被重重撂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放肆!里头是韶王妃,岂容你们僭越!”

    “今日逃犯钻入了此地,任凭是谁都要打开厢房,否则就是逆藏逃犯!既然是韶王妃, 小人们也只好斗胆得罪了。”

    白霜问:“小姐,侍卫在外头, 要不要……?”

    辜七思付片刻,摇了摇头, “开门。”

    “是。”白霜点了下头,过去开了门,同门口守着的那两名侍卫道:“王妃只让开门让他们看看……”余下的话她没说, 不过意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那群挡在门口的, 瞧着衣着打扮, 皆是沈括手底下的人。辜七身子微倚在近旁的桌上,目光微冷的问的:“是什么事?”

    “小人们不知韶王妃在此,得罪了。只因有个逃犯窜入了醉月楼,所以……都督下令必须搜查。”为首那人见了礼后道,仗着沈括之势,言语也并未见有什么恭敬之处。

    “厢房统共这么大的地儿,你们可瞧清楚了里头有没有逃犯?”辜七睨了那几人一眼,冷声问。她到底是亲王妃之尊,如今漆漆鸦发间戴鱼鳞纹堑金簪,耳坠镏金飞雀衔金穗耳铛,一身天青色藤纹并蒂莲雨花缎对襟舒袖秋衫,腰间佩镂空云纹坠彩线流苏熏球。光华夺目不说,那凛然神情更加是不可逼视。

    那些人为她气势所迫,一时灭了几分嚣张气焰,语气也软了不少:“还请王妃让我等能进去搜仔细些。”

    旁人见了沈括一贯是气儿都不敢大出,唐笙虽是官宦之女平日胆子也够大,到了这会也全无主张。她下意识的往辜七那侧倾身,显然是全指望辜七拿主意了。

    “你们大胆!咱们王妃已经打开了门,厢房能不能藏得了人,根本就已经一目了然!你们这样得寸进尺,难道是不把咱们王妃放在眼中么?”白霜朝前几步,拔高了声量喝道。

    辜七心里对她多了分赞赏,她倒比挽玉要胆子大些。

    “王妃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是按着上头的规矩办事。”那人虽是如此说着话,但脚却还是没跨入厢房内。

    此时沈括在场,辜七料想他们必是不肯这样收手罢休,而她也不欲在此地多做纠缠,倏然起了身。“那便如你们的愿。”辜七目光淡淡的从他们脸上扫过,又同唐笙道:“我们走。”

    唐笙对此无异议,紧跟着起身。哪知她二人才刚走至厢房门外,就见庭中站着的一人,玄衣黑袍,面容孤冷。那身后是重重黑衣护卫簇拥,纵然如此,可叫人头一眼看见的还是他——权倾朝野的沈都督。

    沈括也好似注意到了辜七的视线,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只是那目光冷淡至极,看她便是如是在看什么没生机的死物一般,甚至连停留都没停留半顺,就又重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态度,实在让辜七很有些意外。

    那日在应觉寺,他分明是那样的愤怒,几乎想要让她立即死去。可那会忽然收手了……再后来风平浪静,就好像,那些旧事都被他尽数揭了过去一样。

    辜七深吸着气继续朝外面去,才刚跨出一步,便听有一个女子温婉之声响了起来:“沈都督要找的逃犯,我知道在哪里。”这声音甚是耳熟,辜七还没想起是何人,紧跟着她站的唐笙便推了下她,“是秦怜儿。”

    早些日子,秦怜儿就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做侧妃,辜七不想她今日竟然也会在这边。而随着秦怜儿这么出声一指,那群沈括手下果然去围了辜七隔壁那间厢房。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个人层层包围之下,倒是阻了辜七的去路。

    紧接着,一人从里头被揪了出来,那人声嘶力竭的哭吼道:“秦怜儿,你好狠毒!当初你做出了那等事情,若不是我父王帮着你忠勇伯府,你哪里来侧妃可做!没想到你今日你竟然这样恩将仇报!你会有报应的,你们忠勇伯府忘恩负义,都会有报应的!”

    被抓的人……竟然是史椿英!

    秦怜儿在丫鬟的搀扶下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她那神态还是如先前那般楚楚可欺,“你是朝廷要捉拿的逃犯,难道要我帮着你逃命才算是报恩?若真是那样,我又该如何面对得了皇恩浩荡?史椿英,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有今日,完全都是因为你自己咎由自取罢了!你蓄意谋害福安公主、韶王妃以及一应王公大臣之女,你是罪有应得!”

    史椿英剧烈挣扎,然而他哪里是那些武人的对手,三两下那手臂就已经被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

    秦怜儿看着,当真是真是畅快至极。当日在福安公主生辰宴上,此人曾那样狠毒的羞辱、凌践自己。若不是她的行径压垮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后来又怎么会疯狂如厮去做了那档子事情!她的教养,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是因为此人而被扔在地上践踏,今日绝不可能、日后也绝不可能会有“报恩”一说!

    “秦怜儿,你好恶毒!怪不得你当日能做那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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