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抬起头,发现是裴池出现在原先站着的那地方,正做着对自己伸手的姿势。她想也不想,直接绕过陆祈舟朝着裴池那地方去了。

    而裴池轻轻揽着她的腰,目光微眯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

    陆祈舟背对着两人,仍旧维持着抬手欲要揭开辜七面具的那动作。他是金科探花,又被赐婚皇上唯一的福安公主,本当是这京城才俊当中第一春风得意之人。可他此时的背影却让人看了分外的……落寞。

    辜七也随着裴池目光所示的方向去看,她自然是看不明白陆祈舟到底是怎么了的,只觉得他行为古怪。非但是陆祈舟古怪,裴池看他的目光也很是不善。辜七真是叫这场面憋出了的满肚子的不解,只是隐约觉得眼下这会,她最好不开口。

    果然没多久,裴池便带着她离开。见越走越幽静,四下再见不到同样带面具的人,辜七才低声嗔怪:“殿下刚才去哪儿了,我险些叫人摘了面具。”虽是这么说,可辜七心中又觉得自己倒也是不亏的,至少自己瞧见了那人是谁。

    裴池没回她这话,只道:“我有些事要办,你自己在外头先喝喝茶。”他顿了顿,再又开口道:“唐笙就在外面。”

    哎?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唐笙也在外头?

    辜七还想开口问一问,裴池就已经将她推入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头机关开启,裂开的墙后又是另外一间屋子。辜七见了觉得有些眼熟,走入进去扫了周围才恍然,这根本就是云升茶馆内的厢房。

    云升茶馆在京中颇有名气,以前辜七还未出阁的时候最爱在这喝茶闲聊。

    原来刚才的那地方就连着云升茶馆。

    辜七回过身,几乎是同时她的面具已经叫裴池轻柔的揭了下来,他道:“你在这换了衣服再出去。”

    “殿下……”辜七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怎么自己还没尽兴呢就叫他给送了出来。若是一道离开,那也就算了,偏是自己一个出来。辜七拉着裴池的袖口,很有几分恋恋不舍:“殿下什么时候办完事?”

    裴池垂眸看着她现在的小动作,面上的清冷终于稍稍有所化解。“不必等你和唐笙说完话,我就办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将辜七的那只手搁在了自己手中揉捏把玩,只觉得柔弱无骨十分绵软。

    将要离开时,裴池忽然俯身在辜七耳侧道:“往后,再不要用这手碰不相干的人!”

    辜七旋即明白了过来他指的是哪回事,好笑着道:“殿下吃味啦?”其实她料准了裴池的性子,殿下如此骄矜之人,唯独在……床帏那事上才肯百依百顺她。这会再外头,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可没想到,裴池竟然朝她笑了笑,语气还特别的温柔:“怎么不吃味?”

    辜七很意外,笑容一时凝滞在了脸上,眨了眨眼睛看他。本来是好好的她占了上风的事情,可到了这一刻对着他的笑,辜七又忽然怂了下来,撇着嘴道:“我当时也是被那个陆祈舟吓到了……”实在也不是有意为之。

    说完之后,辜七也觉得自己实在骨气,他明明是笑着同自己说的这些话,怎么她就莫名其妙的心虚了!

    裴池就被她这表现逗笑了起来,“这是一次回。若再有下回……你得负责。”

    辜七不知道他这负责是什么意思,可已经是从善如流的点了头。

    等人离开,那房中机关被关上,厢房内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厢房里间有伺候的丫鬟,衣服也是早准备妥当了的。换了衣服,又有人领着辜七去了另外一间厢房。

    “王妃,唐小姐就在里面。”领路的那人道。

    既这些都是裴池安排的人,辜七自然相信,见厢房的门是被合上的。她就抬手敲了两下,一面还喊:“唐笙——”

    不一会,里头就有了脚步声传出,来开门的是唐笙丫鬟铜川,她也是认得辜七的,这会又惊又喜,忙欠身行了礼。紧接着,她又朝着里头高声道:“小姐,是韶王妃!”说罢就让开了道,躬身请人往里头去。

    要说辜七也真是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唐笙了,就连她祖母过世也没见到唐笙随唐夫人一道出现吊唁。“怎么今日有空来这喝茶,却不找我的?”辜七一面说着一面朝着里头走,却扫见伏在窗口的那抹身影像是在慌乱的擦拭着眼泪。

    “……出什么事儿了?”辜七脚步略滞,疑声问道。

    唐笙转过身,可眼眶还是的掩不住的红,显然是刚发哭过的。“哪有什么。”

    “为了什么在这一个人抹眼泪?”辜七可不听她糊弄,逼问着道。

    “给韶王妃请安。”

    辜七拦着不让,“你愈发跟我生分了。心事不同我说也就罢了,还要这么故意来寒碜我。”

    “我是守礼讲规矩,怎么还落不到好了?”唐笙佯装生气。她刚才才止住哭声,这会说话自然就多了许多幽弱和沙哑。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了?”唐笙的这等路数糊弄不了辜七,她依旧追问。若是旁个什么也就算了,可唐笙眼下泛着乌青,神色惨淡,显然是有一段日子心绪郁结不顺了。依照着两人以往的交情,一段是时日没见着面,必然想方设法的要约了会一会,而眼下唐笙竟连个真话都不肯说。

    两人正在窗子前,从敞开的窗口能轻而易举的的看见底下街道的往来行人,沿街商铺的吆喝声都几乎能将唐笙文文弱弱的声响给盖过去。

    正常来说,辜七必然要再问一遍,可她此时垂眸正见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整个面容当即雪白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有十几骑策马扬鞭疾驰而来,一应着藏青劲服浑身都透着煞气,铁蹄将街道上的行人惊得四散而奔。不过一瞬的功夫,那拨人马就已经绝尘远去了,先前还热闹非常的街市已然狼藉一片,哭号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底下怎么了?”唐笙刚下没注意下头,这会立即站起来张望,见远处扬尘而去的那一应人,疑惑着问道:“那是些什么人?怎么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

    “沈括……”辜七喃喃低语了一声。

    唐笙不假思索的接了话反问:“沈括的手下?”紧接着,她又道:“原先投靠沈括的大臣都被治罪的治罪,贬官的贬官,怎么他的手下还敢这般?”不怪唐笙会这样想,这阵子朝局形势再明白不过,沈括久不出现,而许皇后大肆清剪其羽翼,众人都已经默认沈括死了,昔日的大权臣倒台了。

    而辜七却是摇了摇头,语气轻微:“不——”

    “嗯?”

    “是沈括。”辜七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刚才被众人包围着策马过去的,正是沈括本人无疑。而他现在去的地方,正是皇宫的方位。沈括,要入宫去了。

    辜七抬头看了看天,乌黑的云层浓得几乎就要滴出墨汁来了。明明先前出门那会还是暖阳高悬的,怎么才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就已经变天了。

    第119章

    唐笙刚才可没见到沈括, 何况沈大都督何许人也,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祭酒府的嫡女就能亲近的, 最多以前也只在人群中远远看过一眼。这会听辜七这么说,真是又惊又疑。“沈括?他不是已经死了?……他不是下落不明了么?”话到最后就渐渐微弱了下去, 是了, 只是下落不明,又没有谁真正见过沈括的尸首。

    不过话又回来,沈括回不回来,唐笙根本不在意了。她见辜七有些走神, 一转念的功夫自己又重新陷入在了那些烦忧当中。唐笙怕再要掉眼泪惹辜七怀疑, 寻了个由头就要离开。

    而辜七也显然是被刚才忽然现身的沈括而乱了心神,等目光看见唐笙在云升茶楼的门口被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这后知后觉她已经走了。

    已经是二月初了,上方的乌云越来越低,好像此时就要从天上头倾倒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忽然,云层当中发出了几声闷绝的雷声, 轰隆隆的作响。北风吹得叶子簌簌,竟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辜七觉得身上有些冷,仿佛冷风从领口袖子往里头灌,激得人想要打冷颤。她伸手关窗户,正打算往桌前走, 猛地却停顿了脚步, 往后退开了半步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地上是一张被叠了几叠的纸, 似乎还是被写了字的。

    辜七将之拾了起来,是刚才……唐笙掉下来的?

    这纸上带着股药味,辜七自小对气味敏感,因而一捡起来便蹙了蹙眉头。这是一张药方无疑。难道说唐笙刚才那样个伤心,是因为这?

    正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人,是已经换了衣裳出现的裴池。

    辜七先想着的是沈括现身那事,因而这会当见了他来,几乎是立即就脱口说道:“沈括回来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的盯着裴池。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韶王殿下并没有半点惊奇,甚至神色如常没有分毫异动。辜七反问:“殿下已经知道了?”其实已经是多此一问了,这几乎是能肯定的事了。

    “嗯。”裴池的确早就知道了沈括还活在世间。当日魏决因受他命令追寻沈括而身陷棋连镇,正值戎勒一举占领丰城,他也就顺势而安在那打听消息。就算是丰城数月前接连换了大半的将领,可一夜被攻下的事也理当是不肯能的。魏决受命深入当时已经被占的丰城打探消息,的确是查出了异常。而这种种皆是指向了一人——沈括。

    想这天下大概再没有其余一人,有沈括这样大的胆子,胆大引外敌攻入朝廷咽喉边卡。也再没有人比沈括更狠心,能这么毫不迟疑的断送数万人的性命。

    而裴池刚才临时所办的要事也正是跟沈括有关,所以,他是早知道沈括还活在世间。

    下了云升茶楼,两人出去乘坐马车打算回府。

    辜七忽然想起唐笙来,等入了马车坐定了之后才问道:“殿下怎么知道唐笙要跟我说许多话的?”先前分别时,他的那语气好似十分肯定。原先辜七倒也没多在意的,等刚才见了那般模样的唐笙,她倒觉得韶王殿下的话中别有一番深意。

    裴池敛声道:“你有没有发觉,辜黎这阵子有些行为反常?”

    辜七自然是发现了,可也只当是因为辜黎伤心过度所致。镇国公府接连出了几桩事情,先是老夫人,后又是他爹娘,接连受了打击而行为有些失常也是会有的。

    可这会既然裴池提了,辜七自然就要往深了去想。她四哥原先就是喜欢唐笙的,可奈何唐笙的心思一直都在陆祈舟的身上。她问的是唐笙,可他反问的是辜黎,显然是这两人有什么问题了。

    “殿下快直说了。”辜七不愿意胡乱的猜测,所以催促了起来。

    “这两人……私下已经约定了终生,两方夫人也开始走动了。若不是辜老夫人出了事,不定这一两个月就要将婚事定下来了。”裴池低声道。当日镇国公府失火,而辜黎竟带了外头九门提督府的兵马入府,这等行径实在让人……怀疑。后来辜黎虽被镇国公鞭挞,又罚了跪在祠堂。可裴池却仍是要去仔细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查之下,自然就查到了这两人上头。

    辜七怔愣了一会,复又垂下了眼眸,这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真是发生了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也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那四哥他,是……”

    裴池便同她解释道:“因着有这么一重事在其中,又有辜荣的唆摆,辜黎便认定了是你爹娘害死了老夫人。辜老夫人一殁,他的亲事便要往后延三年。再则,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亲身父亲自己在不断的利用自己……”

    当日辜七也曾稀奇过这事情,这会被裴池这么点破,才明白了过来。只是如今大房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辜荣若是定了罪,殃及的是整个大房。若说老夫人殁了只要守孝三年,这会大房倒了,只怕这两人是今生无缘了。辜七最见不得这种事情,何况这两人一个是唐笙,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辜黎,是她的四哥。

    “殿下料错了,唐笙刚才什么都不肯定和我说。和四哥的那些事情更是一个字多没提。”辜七说着,心中便很有几分黯然,若是搁在以前,哪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对了,刚才我还捡了这东西,像是一张药方。”

    裴池接过,看了之后神色略微变化,迎着辜七的目光,缓缓开口:“是保胎的方子。”

    “……!”辜七瞪圆了双眸盯着裴池,好似半点都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她原本只是顺手递给殿下,这会真是又惊又奇,狐疑的看了两眼裴池:“殿下怎么知道是保胎的方子,殿下以前见到过?”

    裴池点头。

    辜七看见他如此云淡风清的模样,神色便越发难看了起来,咬着唇慢吞吞的开口道:“殿下平日里公事这么繁忙,怎么还有心思看这种东西?”越是在意越是紧张,就越是不敢直接了当的问,非得委婉的来来回回斟酌用词,显得自己很漫不经心,不过是随口一问。就好比现在的辜七,就是这么个情状。

    “再忙也是能腾出时间来的。”裴池抬起头,看着辜七那样一副黑脸的神情,因着不高兴将嘴翘得老高,上头都能挂油瓶了。“这些将来你都是要用到的,我让曲堂山先拟过几张方子过目了……”

    “噗——”辜七听他这般说,转而忍不住笑了起来,嘟起唇凑在裴池的脸上亲了一口。“殿下变坏了,故意吓唬人。”

    这一怒一喜变化也实在太大了,真是跟个孩子一样。裴池笑了一笑,“怎么是吓唬你了,我不过如实说罢了。”

    辜七被他哄得心里甜滋滋,也就十分大度的不跟他计较这个,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越是蜻蜓点水,越是有种饶人的诱惑,的更何况还被她顺势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真是连着心都颤了两下。

    “怪不得殿下现在这么会说话,原来是抹了蜜,甜得很。”辜七侧着身子依在车厢上,一络青丝垂在胸前,随着她身躯起伏,好似将曲线的美好都勾勒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姿态,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说不出的风流婉约。

    “七七!”裴池压低了声音,“别……”

    辜七听他声音很有克制的意味,当即心领神会,她非但坐正了身子,为将神色也恢复严肃还先垂眸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殿下。”她原本喊裴池殿下时那声真是又绵又软,这会刻意之下倒是叫人听了十分的古怪。

    依照理法,辜七这等出了阁嫁人的不必遵循三年孝期,可辜老夫人是她嫡亲的祖母,一个月总还是要守的。

    辜七刚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被裴池这样一提醒,自然就反应了过来。“殿下,咱们说刚才那事。”刚才是忽然岔了话,实际上这事紧要着呢。“要是唐笙真的有了四哥……那可怎么办?”

    裴池心下叹了口气,暗道她这可真是收放自如得很。他深吸了几回平缓,这才意有所指道:“这就要看他们肯不肯为对方放弃了。”

    说道放弃二字,辜七便又想到了那回雪夜断桥……这世上除了殿下再不会有其余人会为她如此了。明明是在说着旁人的事,可她却偏偏很有感触。那日的情景浮现脑海,辜七便张开双手扑入了裴池的怀中,枕着他的胸膛娇声感慨:“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不肯为对方放弃。”

    第120章

    不多时, 雨雪交加。春寒料峭,颇有冻杀年少之意。

    这一夜, 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恐怕皆是听着檐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声,要彻夜无眠了。

    水光榭的主屋内, 辜七睡在床里侧, 此刻手中正拿着最新的京中时报翻看。床里头的光线弱,她还特地叫人弄了个纱袋装了一把夜明珠在其中挂在床帐上。得知这京中时报背后是裴池操纵主办,她自然比以前看得细致考究得多,连着前面的时闻都看了。

    裴池坐在外侧拿着卷书, 眉眼低沉。此时气氛静谧, 只听得见翻动纸张的声响。

    原本这会早就该入睡了,可两人却好似很有默契一般的没睡。谁都知道, 沈括这一入宫,只怕是要搅翻了整个朝局,乃至于天下了。

    到了二更天,辜七口渴向裴池讨水喝。

    想来是平日她做多了这样的事情,将堂堂韶王殿下使唤得得心应手, 没有半点心虚。而裴池也跟早摸透了她的习惯一样,就在床跟前的圆凳上摆了一个纯棉厚实的篓子,里头温着茶水。他手中的书卷也不搁下,甚至是头也不抬视线也不转就腾出了那空闲的手给辜七满了茶,极其熟练。

    辜七接过喝了, 意犹未尽的舔唇, “殿下, 我还要——”

    裴池将她喝过的空茶杯搁下,抬手翻了一下手中的书册不予理会的姿态,“喝多了晚上又要起夜。”

    辜七吃吃的笑了起来,原来殿下是嫌她夜里头起夜多。只因为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又要从里头出去,闹到睡在外侧的人也是在所难免。“可是还渴呢。”辜七撒娇。

    “不是才喝过一杯?何况曲堂山说过,夜里头喝太多的水于人弊大于利。你要真觉得渴,那就少说些话。”裴池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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