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没立即接那话,耳中隐约听见周围还有旁的声音传入,她往四周看了看,便见右后方转入了两个模样周正的少女,那说话的也就是她们。

    她们本就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在这院子中闲逛,不想从那拐出来便看见了还有旁人在,便是顿了一顿。

    辜七不认得那几人,心想大约是魏决的那些妾侍,也就施施然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多话。

    那两人先是瞧见着辜七的容貌惊了一下,再又看见了她殷挺的肚子,都是伫立在了原处,也没个离开的意思。

    辜七被那两道迟迟不挪开的视线看得有些不快,颦蹙起了眉头

    拂玉见了便起身朝着那两人道:“你们再不走,便过来给我家小姐见个礼。”

    “你……”其中穿着更明艳些仿佛是被这话给气到了,抬手指着拂玉就要上前,不过当即就让站在她的身旁的另个少女给拦了下去。那少女大约是安抚了她几句,不一会两人径直要走。

    拂玉见势,便要将人拦下来,却被辜七出声音阻止,“算了。”她这会是在魏府,又不是这府中人人都认识她见过她的,那两人不明原理的就被人叫着来见礼,多半也是要迟疑的。这都是些小事,辜七并不在意。

    不多时,先前离开的何氏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回来。她倒是准备细致的,这回不仅是带了坐垫来,连着吃食都装在食盒中叫人拿了过来。这会一一摆放在石桌上,真跟特地在这吃酒喝茶的一样了,不过酒和茶这样的都是没有的。

    何氏健聊,为着辜七又特意准备了好些的话题,以便不至于在自己这冷了场子。辜七哪有她这般精神旺盛,更因着乏力而有些困了。她也是个认床的主,也不能真在何氏这住下,今儿这一回也算是出来走动过了。这就起了要回去的心思。

    回去时,辜七还真是坐了轿子的,不免叫自己都觉得……这般实在是惫懒。因着有了这顶轿子,她就叫何氏不必跟着了。总不能她坐在轿子里头,叫人家堂堂魏决的夫人跟在旁,有些不像话,显得她骄横。

    何氏最终只好作罢,将人送到了魏府宅子的那道新开的圆门处,就没再继续往前。

    轿子往前行了又几道门,这就传入了一道隐约的哭声。辜七撩起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问拂玉道:“什么声?去瞧瞧——”她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声音,因为已经在前头林子里看见了两道身形。瞧着身形……就应该是自己先前碰见的那两人。

    辜七摆了摆手,让人继续往前,不打算理会的。暗道这多半是先前这两人心里不痛快,此刻正凑在一处嘀咕呢。

    “我也是大家大户的出身,为什么如今要沦落到受一个妾侍的气!”这话结束的时候便紧跟上了一道哭声。

    “……哎,你也别哭了……咱们谁都不想成这样的。”另一道声音传来,“若不是那日魏大人的收留,咱们可真没别的去处。”

    辜七一默,心中暗道这还真是魏决的风流债,正当要挪转了心思再不理会这些话的时候,便又听那人尖声道:“谁要他的收留!我叔父本是让我嫁给韶王殿下的!”

    旁的那些辜七还真是不在意,可这“韶王殿下”四个却是叫她猛的上了心,不知不觉凝了神去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见另外一道声音继续对她安抚:“可那韶王府也不是好进的,咱们不是连韶王的面也没能见上么。现在和韶王殿下缔结姻亲的也不在少数,你看哪有成了的。再说了,我听人讲……韶王妃也不是好说话的。要不然韶王府里不会除她一个外,再没有旁的女人了。”

    “你知道什么,这才是好的。”之前那个愤愤不平的少女又开了口。“你以为韶王还会容那个女的多长时间,现在满天下传的都是她的破烂事!只等王爷休了她,到时候韶王身边便是什么人都没有了。我去了,自然也都是什么都好。”

    辜七沉吟不语,听了这话心中已是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她拉开帘子,低声道:“喊那两人过来。”此刻,辜七的神态宁静平缓,言语也是好声好气的,一幅并未被这些话打扰到心情的模样。

    拂玉此时就在她轿子旁跟着,那两人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得一轻二楚,所以早就叫挽玉过去喝止了。这会得了辜七的吩咐,面上流露迟疑,虽然不愿意,却还是对着挽玉喊道:“让她们过来。”

    却说林子里说话的两人皆是一惊,等回过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到她们跟前了,也当即就认出了这就是先前她们见过的。

    辜七这边是不知道那儿挽玉对她们究竟说了什么的,不多时,就见着人跟着她回来了。才刚到轿子前头,两人就当即跪了下来,一幅害怕极了的慌张神色。

    辜七此刻也不从轿子里出去,只让人撩起了前头垂着的帘子,朝着她二人看去。“方才你们说什么?”

    那两人都是簌簌摇头,“没……没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们当中有人说……要等韶王秀休了我,入府取代我。”辜七垂眸看着她们问,此时真是半点恼意都没有的,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二人。等了片刻也没等来什么回答,她的耐心也就是一分分的被磋磨光了,说话的声音也更是冷了两分:“外头有什么传闻?”

    “小姐……”拂玉低喊了辜七一声,心下有些担心。

    辜七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刚才能说,我问起来,你们却是不肯说了?”这幽幽的语气中稍带了两分惋惜,就好像是她们错过什么一样。“既然如此,那就去我那呆一阵如何?你们两个不也正好想去韶王府的么?”

    这两人听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要将她们吃了一样,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当中一人更是哭了起来。而衣裳更明艳些的那个,也毫无了先前的气势,恐惧着道:“外、外头传王妃、王妃和沈都督关系匪然……”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害怕的偷偷去打量坐在轿子里的那人。先前见到她时,丁茯苓真是被她的容貌给镇住了,她是再没见过容貌能胜过此人的。当时见她在魏决的府上,也就理所当然的将她认成了是魏决的某一房妾室。谁知道她竟然……竟然就是那个传闻中大名鼎鼎的韶王妃!

    丁茯苓现在被的轿子当中的那人威逼着,很有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她略微抬起了眼眸,发现韶王妃垂眸正看着自己的……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传闻说王妃……王妃为了沈都督离京私奔……”

    辜七只觉得有一股冷气从脚底慢慢升了起来,最后恍若化成了一只铁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都……发生了,都已经发生了。

    那些她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了。

    呵——

    她和沈括……

    辜七的手紧紧扶着轿子两侧,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稳住身子。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发现唇齿间弥散出了血腥味儿,舌尖的疼痛渐渐蔓延了开来,原来刚才……是她在浑然不觉下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拂玉和挽玉两个见她脸色飞快的雪白,都是慌了神,惊呼着出声:“小姐!”

    而辜七却是摆了摆手,“没事,有些乏了,送我回去。”虽是如此说,可她这声音却是幽弱得很,比起之前的清越沉沉,哪里会让人觉得是没事的。

    所以,载着韶王妃回去的轿子便不敢多耽搁,一路又稳额又快朝着王府的锦照堂去。

    “快去请曲大夫来!”入了府,拂玉想也是没想就抓了一人去办这差事,她心中是有股不妙的念头。等的在扶着辜七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刹那就惨白了起来。

    雪玉见她一时僵住了动作,便上前去探望了一眼,谁知只是这么一眼,眼泪就直往下头掉了。

    只见辜七的裙摆依旧叫鲜血给染红了好大的一块……

    “小姐!”

    “快送小姐去房里!”

    这轿子是直接抬着到锦照堂辜七那屋跟前的,离开倒也不远。几个丫鬟都吓得不轻,好歹拂玉能稳住心神,让雪玉赶紧将安排在府中的两个稳婆喊过来,又叫人准备好热水之类。

    不一会,曲堂山便过来了,跟在他身后来的还有曲潇,紧接着两个稳婆也进了屋子。屋子里头不让拂玉几个丫鬟呆着,曲堂山沉着脸将她们都给赶了出来。

    挽玉哭着自责:“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早些将那两个人住口,小姐也就……就……”余下的话她也继续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呜呜咽咽了起来。她也不敢太过大声,担心会扰了里屋的人。

    雪玉和织玉两个这回是没跟着去的,此刻虽然是焦急,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小姐就成这样了?”

    韶王府现在是叫裴池下了命令的,等闲人不能出入。这也就叫之成了一方小天地,外头天下发生了什么事,府中都是不知道的。裴池一番苦心,千妨万妨,却没想到还是有了疏漏。

    拂玉这会也来不及细细同她两个解释外头谣言的事情,猛的想要一桩要紧事:“快去找章安,通知王爷这事。”

    正当她说这话的时候,那里间的房门就叫人“嘭”的一声给推了开来,出来的是曲堂山。四个丫鬟心急如焚,忙去追问了起来:“小姐怎么样了?”

    曲堂山的眉头紧锁,只道了一句话:“快去通知王爷。”

    章安得了消息立即过来,见曲堂山说了这话也不待耽搁,当即就转了身出去。只是这刚一迈出门便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又看下曲堂山。他这是不知道自己见了韶王殿下,该如何回禀王妃的情况。

    曲堂山神色凝重:“不大好。”

    章安纵身一跃而出。

    而这“不大好”三字,无疑让在场之人的心都凉了下来,挽玉更是瘫软在了地上。先前康妈妈在的时候,她们这几个丫鬟就常听她在耳边念叨,说是女子生孩子就跟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似得的,千万不能放松了。从曲堂山口中说出的“不大好”三个字,就好像是宣判了小姐的一只脚就已经在鬼门关里面了。

    挽玉想要哭,此时却哭不出来,转念想到之前那两个人,更是将心中的怨怒都冲向了她们。“我去撕烂了她们的嘴!”说着,她忽的来了气力,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飞似得的跑了出去。

    便是拂玉刚才想拦她都没能拦住,纵然她自己也是恨那两人多嘴,可这会子最紧要的还是小姐。拂玉又赶紧去到正在那写方子的曲堂山跟前,颤声问可有什么吩咐她们做的。

    曲堂山摆摆手,一抬头见她们几个的的模样,叹声道:“拿两只千年人参来切片,好叫王妃含在嘴里头。”说完,他便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浓郁的血腥气此时正从门缝当中不断往外渗。

    王妃的脉是他每日亲自诊的,向来稳健,没想到今日会忽然这般凶险……

    ——

    辜七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疼得她开不了口,连畅快呼吸都仿佛是奢侈的事情。无形当中有一只手,正在不但的撕扯着她的身体。

    真的好疼,她从未经历过的疼……

    她想要发出声音来,自己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都发不出来。再等她稍稍用些力气,一股温热黏滑的液体便从胸臆间涌了上来,从她口中直往外去。

    “王妃……”

    “小姐!”

    “坚持、坚持住!王妃!”

    “开了两指了!”

    辜七能听见许多围绕在她身边的声音,她也能看见她们在自己面前焦急的神态。可这一切……又好像只是游弋在她眼前的画面,并不真切。

    真的好累……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几乎要将她整个身子都拆散架了。

    “小姐!呜……你想想小世子……”

    周围的声音明明都很近,可又好像很遥远。

    “看见头了,王妃再使点劲!王妃!”

    她的眼皮很沉,很重,力气也好像被什么全都从她身体当中也抽干净了。

    那些耳畔嘈杂的声音,渐渐远了。

    辜七忽然想到了上一世,她虽做了许多错事,可至少是肆意随性的。可她这重来一回,便什么都要前思后想,什么都要瞻前顾后。她这样的小心翼翼,只好像结局也不会比上一世更好。

    就好像,这两世,沈括都在她生命中出现,越是想摆脱,就越像是被蜘蛛丝缠住了一样,越缠越紧。

    自她重生以来,唯一的念头便是再不要重蹈覆辙,可宿命……好似并不是这样能轻易摆脱或者是改变的。

    她认输了,也再不要这样活着了——

    第152章

    裴池见到章安时, 已经是四日之后。彼时他已经拿下皖州,正领兵同朝廷大军在庆、皖二州交汇的阳泽交锋。

    章安一进大军营帐,就跪在了地上。

    营帐里,几个站在沙盘前与裴池商议军事的将领都是停下了声。魏决见是他来了,便知晓是雍城王府有事,开口道:“各位将军,咱们先出去。”众人纷纷随着他出去。张歧和傅老跟在最后, 临要出门的时候, 张祈忍不住出声道:“王爷, 属下等过会再进来商讨攻打阳泽城之计。”

    裴池并未将视线看向他, 略微皱着眉盯着底下那人, 不等那几人彻底退出去,便已经仓促开了口:“出什么事了。”

    “请王爷速回王府,王妃……不大好。”等章安说着话抬起头的时, 余光瞥见一道身形从他身侧掠过。他立即站起身, 追着裴池出去。

    谁知刚出了营帐, 张歧便拦在了外头,跪了下来道:“王爷三思。”

    裴池此刻脸色泛着冷白,目光也透着寒意,“让开!”

    张歧非但不让,刚才还未走远的几个将士也意识了不对,跟着返了回来跪在那前头:“王爷, 至多明日咱们就能攻下阳泽, 届时庆州也就在唾手可得了。”

    “王爷这时, 万不可……!”

    此刻挡在裴池身前的各个都是他手下大员,都是舍开性命同他出生入死的。阵前无帅是军中大忌,何况此番在阳泽的是沈括麾下悍勇精锐的飞虹军。明明部署已经一切稳妥,只等攻城的战鼓擂起了。“王爷此刻不能离开!”

    这就好比是一个江山同美人的抉择。

    裴池长眉紧皱,语调奇冷的低喝:“都让开!”说罢挪步越过那些人,径直夺过士兵手中的战马翻身跃上,扬鞭而去。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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