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战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偷听到鹿獠和那叛官接头时,说让官军把军饷和易门之主的天演遗谱交给他,军饷我能理解,天演遗谱是什么?”

    殷战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险些跳起来:“糟了,天演遗谱上记的是我大楚的龙脉!绝对不能落在叛军手上!”

    陆栖鸾听得玄乎,忙把他拉进门让他小声点,道:“龙脉是啥?是不是那种祖坟冒青烟的地方,铲了大楚就要倒霉?”

    “不不不,你说的那是天机道,易门和天机道不一样,天机道讲究顺天意承人运,阳行阳道。易门擅用玄术夺人气运,甚至于偷夺国运。我幼年时有一个好友,为人清廉,做地方官时杀了易门三师里招阴师的一个门徒,后来朝廷延请易门出山,夺四邻王气成天下霸图前,为示诚意,我父皇他……便将我好友判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的人头送去了易门,这才请了那些妖人出山。”

    陆栖鸾听得心底一凉,也晓得他说的是陈年旧恨了,一时对太子隐约的埋怨也淡下去不少,道:“那,这天演遗谱到底有什么用?”

    殷战冷静了一下,道:“天演遗谱外人看不懂,只有易门中人才懂。易门有三大流派,招阴、封骨、天演,但前两者并不通晓玄术,只有一个天演师懂得,因而门中之皆听天演师行事,所谓遗谱,就是天演师在任时,将一国之气运龙眼制成遗谱,刺在背上。天演师死后,朝廷便将他背上的刺青剥了下来,就是天演遗谱,遗谱并不是什么山川地理,而是由玄术推演出来的人,这些人冥冥之中支撑国运,若是被外人发现并刺杀,国家就会分崩离析。”

    陆栖鸾有些难以置信,但见他说得严肃,觉得此事还是避免的好,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刚说,天演遗谱只有易门中人才懂……易门中人,是王师命那样的吗?”

    “对,就是上回你怼进大牢里的那个……你怎么了?”

    陆栖鸾猛然扭头望向山寨正堂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鹿獠要对装成王师命的叶扶摇热情款待了。

    “坏了,老叶万一答不出来,就有危险了。”

    第60章 大混战

    天色刚黑, 寨中半数的明火都灭了,待月出东山,又掩入云层前, 鹿獠亲自带着人去了后山一处狭道接了外客。

    这些外客与寨中毫无规矩的绿林有所不同, 俱都是一身整肃的黑衣,待交接了几车军饷后, 便整肃地立在两侧, 给中间的一个稍矮的帷帽中年让出路来。

    “……为了这张遗谱, 险些劳动到顶头的国老那儿去, 那些和尚可不是好说话的, 若非看守修罗寺的两位高僧都出去讲禅了,只怕今日还送不到您这儿。于大人对您的诚意,可见一斑啊。”

    说着,那人呈上一只平扁的匣子, 那匣子与寻常匣子不同, 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青玉材质,边缘刻着一些模糊的梵文, 盒子中间雕着三四圈镇魔种子印,手一触, 便有一股阴冷之意顺着指尖流到五脏六腑里。

    鹿獠并没有去接, 而是让跟在旁边的鹿青崖接下, 打开后没有发现什么机关,这才将其中的物事取出。

    这是一张已经有些破损的人皮,像是被生生撕下来一般, 已经被药料重新整过,是以泛黄得并不厉害。破碎的地方也细细缝好了,火光下可见上面诡美的纹路,仿佛某种文字。

    “义父,这些字怎么一个都看不懂?”

    鹿獠做了个让他回去说的手势,对那官员道:“于监军的意思我晓得,你回复他,事成之后许他的好处不会少。”

    那官员连连称谢,很快便离开了。

    鹿青崖看着鹿獠将那块人皮反复细看,不禁问道:“义父,到底是官军,过从甚密是不是不太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鹿獠收起人皮,转身对鹿青崖道,“青崖,为父是看重你,这次才特意带你出来,让你上战场时好安心,官军里有我们的人。”

    是吗……

    鹿青崖略一点头,道:“谢义父看重,青崖明日定不负所托!”

    “好,今日你好好休息,这遗谱只有易门中人能看得懂,为父这就去寻封骨师了。”

    “义父慢走。”

    目送走了鹿獠,鹿青崖的眼睛黯然片刻,旁边的随从不由问道——

    “二爷,你说,主公和官军是不是过从太密了?先前不是还杀了……”

    “义父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别问了。”

    鹿青崖走了两步,转身问道:“殷兄弟呢?忙到现在,你们可安排他了?”

    “安排了,就在西院,但刚刚伺候的人去了,说是不在,好像出门溜达了。”

    鹿青崖本来想找他喝酒的,一听便兴致缺缺,道:“这人酒量不行,多半是怕我把他喝倒了,这才躲我。”

    “您不回去找夫人吗?”

    “这么晚了她都睡了,算了吧。”

    “看您说的,这才几时?明天就要开战了,夫人多半没睡着呢。”

    听了他这话,鹿青崖咳嗽了一下,眼底渗出掩不住的柔色,随口嘱咐了几句注意夜岗,便抬步回了院子,走到侧边给陆栖鸾找的房前时,见室内烛火并没有亮着,转头走出几步,又忍不住走了回去,轻轻敲了敲门。

    “小鸟儿姑娘,你睡下了吗?”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凝神细听了片刻,并没有听见房内有什么活人的动静,鹿青崖面上微露疑惑之色。

    “小鸟儿姑娘?”鹿青崖又问了一遍,这才推开门,当月光洒进来,照亮室内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空无一人,只剩下桌上待试的红嫁衣。

    ……

    陆栖鸾是第一次上房顶,以往听说书的说的热闹,实际上趴上屋顶,山风一吹,整个人冷飕飕的,加上身子下面的瓦片硌得慌,十分难受。

    转头一看,殷战已经开始系蒙面巾了,顿时对这个前·当朝太子的江湖修养感到震惊。

    “殿下,你这……惯犯了吗?”

    殷战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别说话,动都别动,出一声鹿獠都会发现的!”

    陆栖鸾本来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蒙面巾让她也挡一挡,他这么一说只好闭嘴,看着他挪开两三片瓦片,便能瞧见下面不远的地方,熟人的影子。

    殷战是准备抢了遗谱后,索性带她一起走的,便把她也带了过来,左右明日便要进军,至于其他被抓的俘虏,只能留待后面解救。殷战打算抢了遗谱先跑出去,兜一圈甩掉追兵后再来房顶上捞她.这地方是青帝寨最高处,后面有一棵榆树挡着,等会让一乱,她可以顺着房顶藏到树洞里,谁也不会发现。

    殷战嘱咐了两句,便打了个手势,朝房檐下翻下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陆栖鸾心想看这流畅的功夫,她该感谢太子走得早以免耽误国家吗?

    心里暗暗吐槽间,便见叶扶摇坐回了椅子上,外面的鹿獠正好进入门中。

    “先生夜安,因有要事深夜叨扰,还望见谅。”

    打过招呼后,叶扶摇依旧是那副闲散的坐姿,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忽然抬头看向上方。

    陆栖鸾吓得一抖,但很快冷静下来,这么小的缝叶扶摇就算是长了鹰眼也根本看不见。

    “先生?”

    鹿獠喊了一声,叶扶摇方才笑着收回目光,道:“抱歉,有只夏虫进来了,盟主何事?”

    “先生可识得此物?”

    鹿獠将刚刚收到的人皮放在桌上,随后紧盯叶扶摇的神色。

    叶扶摇并没有看,而是先端了盏茶,喝了一口,温在手里,道:“此物被目为邪物,原应镇在修罗寺,由高僧镇守,鹿盟主能拿到,真是好本事。”

    “先生既然识得,那合该物归原主才是。”

    鹿獠笑了,递来的手刚伸过去,就让叶扶摇拿着茶盏虚虚一挡。

    “先生为易门三师,难道就没有寻回本门圣物之愿?”

    “一来,易门苗裔几被诛杀殆尽,三师已散,我拿着也无什么用处。二来,若我今夜真的接了,这皮倒是回到我这儿了,但只怕我这人也该归青帝寨了吧?”

    鹿獠将人皮放回桌子上,笑着站起来道:“先生是通透的人,老夫便直说了吧。你易门与朝廷有不同戴天之仇,楚境内已无你容身之地,但,老夫敢保你!只要先生愿与老夫一道成就大业,老夫保你易门东山再起!”

    叶扶摇悠悠叹了一声,道:“盟主看重我这闲人了,在下平生胸无大志,也就图玩个乐子。盟主既立大业,当有四海之奇人异士相投,也不差在下一个,这便告辞了。”

    鹿獠负手冷笑,道:“先是可曾听过——爬了一条绳子,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哪怕有想跑的,老夫也定让他栓的死死的!还是说,先生并非真正的封骨师,连这遗谱上一字半句都译不出来?”

    ——完了,老叶你完了知道吗?叫你装,玩儿脱了吧。

    陆栖鸾怀疑下一刻叶扶摇就得被鹿獠给吃了时,外面的守卫忽然惨叫一声,一道快得急如星火的身影风驰而入,转眼见寒芒已然削至鹿獠眼前。

    “何方贼子!”

    鹿獠躲过那剑,见那黑衣人一把将桌上的遗谱抓在手里,大喝一声,厉掌拍出,带出的掌风将空气撕得作响。

    鹿獠武风凶横,殷战见遗谱到手,不欲与他纠缠,草草对了一掌,便觉得筋肉发痛,心道这人不愧是南武林盟主,须得在五十招内结束,否则拼起根基来那就跑不了了。

    二人从里间打至门口,眼瞧着抓住个缝隙,正要脱身跳上墙头,忽然侧面袭来一杆乌枪——

    “谁人敢闯我寨……你!”

    完了,鹿青崖也来了。

    都是朋友,没必要说话,只看眼睛也认出来了。

    殷战想这下他跟鹿青崖的梁子要结大了,忽然听见里面的,叶扶摇忽然哎呀一声,退到一侧以一种十分假的腔调道:“盟主救命,房顶有人!”

    ——卧槽你大爷!

    房顶上的陆栖鸾匆匆爬起来,刚想躲,忽然身后瓦片一响动,有人把自己一把捞起,夹着闪至一侧,随后房内鹿獠抓起一面沉重屏风,往上一掷,只听一声轰然乱响,竟生生将房顶砸穿。

    “宵小匪类!滚出来!”

    陆栖鸾险些被砸,惊魂未定地抬头,愣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军中有变,不宜久留。”

    苏阆然刚扔下这句话,下面的鹿獠便一掌劈断承重的木柱子,脚下木梁立时发出崩溃之声。

    “劫持我,去把下面那个救走!”

    “那是谁?”

    “东宫跑了的那个!”

    ……今天晚上,真是乱。

    苏阆然无法,只得配合着陆戏精拿刀背虚虚抵着她的脖子,跃入院中,还没等他组织好言语,便听陆栖鸾嚎道——

    “救命啊!官军进来烧杀抢掠啦!”

    苏阆然:“……”

    鹿青崖正与殷战缠斗,回头一看,脑子轰然一乱,待看见苏阆然的面貌,顿时大怒:“是你!放开小鸟儿姑娘,我留你全尸!”

    ……不不不你都说要他的尸体了这是想要救我吗?!

    陆栖鸾心想这可能是江湖人放狠话顺嘴溜出来了,忙喊道:“救命啊!那陆狗官派人来抓我回去了!!!”

    陆狗官这边厢演得入戏,那边匪首显然着了她的演技,急得上火:“你想要什么好说,拿女人当盾牌算什么男人!”

    ……发生这样的事,其实他也不想的。

    “我……”

    见苏阆然不明情况,陆栖鸾作为一个人质再度抢话道:“你不要管我!这狗官是想要那张人皮,千万别答应他什么备马开寨门的要求!就算我死也不要让这狗官逃了!”

    苏阆然面色木然道:“按她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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