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绕着陆栖鸾转了半圈,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戴着手套,指间躺着一枚雪白色的蛹,其中隐约能见到一只跳动的活虫,那活虫仿佛是嗅见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骚动着要挣出蛹皮。

    随后鬼面人似乎是不满地抚了抚她眼下淡淡的青痕,眸色沉沉,道:“今夜可又有魂灵入梦?”

    陆栖鸾并未回答,无意识地往后避了避,鬼面人嗤笑一声,道:“你这心里太杂了,与其每日里都纠结于旧事这般痛苦……不妨我帮你把他们都洗掉可好?”

    那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在他考虑从哪里下刀不破坏她外表时,身后的浓雾一荡,直取人性命的一破风声朝他袭来。

    “啧。”

    鬼面人一拧身,避开第一招杀招,却也打断了收魂香,陆栖鸾眼睫微动,状似要醒过来。

    身侧的人来势汹汹,鬼面人却还是不愿就此放弃,抓起陆栖鸾便要走,可与他交手的人哪能容他得逞,出手愈狠,一掌拍向鬼面人抓着陆栖鸾的手。

    此时若鬼面人松手,还能躲过这一招,可他没有松,本以为能抵得住,却在手肘一顶后,听见一声令人胆寒的骨响。

    苏阆然硬生生地把陆栖鸾从他手里扯了回来,饶是如此,还被撕掉一截衣袖。

    鬼面人不得不退开七尺,右臂怪异地翻折过去,竟是直接被拧脱了臼。

    苏阆然轻轻将她放在一侧树下让她继续睡过去,随即回眸间,杀气四溢。

    “你想怎么死?”

    鬼面人虽听说过他勇冠三军,见了之后却总是抱有轻视,只当他是个武夫……没想到对付起来,却是极为棘手。

    ……原来上回与花巧巧动手,只是冰山一角吗?

    “小子,下手这么狠,女人是不会喜欢的。”

    鬼面人到底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将脱了臼的手臂往上一提正了回去,冷笑一声退进身后浓酽的夜雾里。

    他一进入雾中,身形便恍如消失了一般,随后那夜雾更浓,四下里传来一声声细碎的铜铃声响。

    苏阆然没有急于去追,他听见四周的浓雾里传来异样的铃声。

    皇家的行宫极大,纵然如此,也该是防守严密才是,但喧闹声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军士涌入的动静,说明这情况不妙。

    雾中的铃声越来越近,映着暗黄的灯笼光,隐约能看见十来个摇晃的身影,发出空洞的仿佛老人腐烂的肺脏一般的声音。

    苏阆然眸底一沉,抄起陆栖鸾便轻身跃上了墙头,只见他刚刚在的位置,出现了古怪的人。

    这些人没有吐息,皮肤惨青,破碎的袖子间隐约能看见手臂上钉着十来枚半锈的铁钉,在陆栖鸾刚刚在的地上僵硬地跪下来,深深嗅着什么,随后,他们回头向他望去。

    这些怪人身上弥漫着古怪的药味,苏阆然直觉他们应该都带着毒。

    “……怎么了?”轻轻呛咳了两声后,陆栖鸾睁开了眼,精神虽然恍惚,但双眸的意识回来了,片刻后,眼中一片冷静,“行宫遭袭?”

    “对。”

    四肢僵麻动不了,而下面的毒人仿佛是嗅见香气的来源换了地方,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五指成爪,竟然从墙上爬了上来,随着他们靠近,四肢钉着的铁钉依次落下,毒人的动作就更快,每踏一步,脚下的墙瓦就深深陷入一块。

    原来这些并不是普通的毒人,都是有内功在身的一流高手,不知被施了什么妖法变成这么个样子。

    三个五个还能对付,十来个一起上,尤其是还带着一个人,就有些麻烦了。

    陆栖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眉间微蹙,抬头哑声问道:“能行吗?”

    “搂紧。”

    入夜三更,行宫里的侍婢起夜,惯例地要为贵人们看小灶上的松花羹熬道几分火候了。侍婢这两日闹了风寒,睡觉时口鼻都蒙着浸了药汁的纱巾,饶是如此开门时却也还是嗅见一股香气。

    ……什么东西这么香?

    侍婢茫然地深嗅了几息,迷惑间,忽然听见房顶一声碎瓦响动,竟是一个浑身发青的怪人从房顶掉了进来,直接砸在桌上,在地上滚了两滚,分明背上深深扎入几片碎瓷片,却好似没有受伤一般,朝门口处扑过来。

    “救、救命啊!”

    侍婢尖叫着冲出门庭,本要去叫侍卫,却惊恐地发现,院子外的走道里,侍卫们全部昏睡在了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婢呆住了,就在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间,又是一个青面毒人从旁边的房顶重重摔下来,这一回那毒人直接摔在一处尖锐的假山石上,山石从毒人胸前刺入,从背后穿出,饶是如此,那毒人仍然朝着迅速飞上另一间屋顶的人嘶吼挣扎,直到身下发紫的毒血染满了山石,动作才徐徐缓了下来。

    侍婢抱着膝盖躲在墙角的暗处,惊恐地看着石缝外,一个黑衣的鬼面人自那死去的毒人身侧走过,嘲道——

    “废物。”

    言罢,他看向苏阆然抱着陆栖鸾躲避的方向,那是素纱郡主的院落,握着一只青色铜铃的手指紧了紧。

    “啧,今天就暂且放过你。”

    ……

    “一群废物。”

    次日一早,行宫里负责武备的武官,战战兢兢地立在下首,紧张地瞟了一眼门外的七八具毒人尸身。

    “若不是苏统领来得及时,你们怕是要提头下黄泉来见本侯了吧。”

    武官慌张下拜:“陆侯!那刺客会使毒,我等、我等一时大意……”

    “够了。”陆栖鸾淡淡道:“此地不宜多留,今日本侯就与郡主回京,你们下去准备吧。”

    “可那山洪还没……”

    “就从后山回。”

    斥退了那些人后,陆栖鸾回头只见一个御医从室内走出来,见了她,叉手道:“陆侯,昨夜这行宫里有刺客放了醉魂香,素纱郡主也中得深,现在还在昏睡。”

    “是么。”

    昨夜好在她脑子转得快,一逃到素纱郡主的院落,后面那些毒人便不敢进了,而且退得也快。

    ……该说你易门艺高人蠢还是自信过了头?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栖鸾走入室内,只见榻上的素纱郡主还在沉沉睡着,旁侧一个低着头的侍女行礼道:“陆侯,郡主身子孱弱,怕是奔波不得山路。”

    陆栖鸾走过去坐在榻侧,故意把手放在素纱郡主右臂肘处捏了捏,只见她毫无动静,一边加大了手劲一边道:“看来还真的是体弱,行宫里打洞的老鼠都醒了,她还睡着。”

    侍女站在陆栖鸾身后低眉顺眼道:“郡主昨夜服了安神汤,许是药力叠加,才睡得久了些。”

    “哦,有牛角梳吗?”

    侍女愣道:“陆侯要牛角梳做什么?”

    “让你拿你就拿,把桌上的桂子油也拿来。”

    侍女愣愣地把这两样东西递在陆栖鸾手里,下一刻,陆栖鸾直接把素纱郡主的被子掀起来丢到里面,抓住她的襟口就扯。

    “水土不服而已,刮刮痧就好了,我娘小时候就这么整治我的,放心,大家都是女人,我不会占她便宜——”

    素纱郡主瞬间睁开眼,错愕得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后,陆栖鸾晃了晃,倒在了他身上。

    “……”

    后面站着的侍女,一脸惊恐的举着从旁边抓的花瓶,看见她师父无语地看向她,忙把花瓶放好。

    夙沙无殃幽幽叹了口气,起身把陆栖鸾放好,道:“幺幺,费这么大周折就是为了让她留在兰苍山,回不了京城妨碍夺国大计,你这么一动手……”

    伪装成侍女的花幺幺咽了一下,道:“可师父,她要是扒了你呢?”

    夙沙无殃道:“那你就让她扒啊。”

    “……师父,你现在不是个女人吗?”

    “你以为她不知道?不知道就不会来做这样的事。”

    一想到这儿,夙沙无殃似乎心情又好了起来,低头捏了捏陆栖鸾的耳朵,道:“以为天亮了就平安了?最后还不是在我手上,幺幺,把忘川蛊拿来。”

    花幺幺脸色一白,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夙沙无殃闭上眼,手指在陆栖鸾面上一寸寸抚过,像是要记住她的每一分面貌似的,片刻后,睁开眼,见花幺幺拿了那装着忘川蛊的玉瓶来,道:“还是老法子,我去做张人皮,你把蛊引给她种好,她不是要回京吗?你替她回……老家伙当时给的东西,到底还是用上了。”

    西秦有秘闻,招阴师亲手做的人皮,阎王都分辨不出来。

    “师父,不能用别的方法吗?”

    夙沙无殃笑了起来,那笑容说不出地冷:“幺幺,你得学会易门的规矩,说话前,先考虑考虑身上的解药还有几日,为师就是这么老家伙手底下偷生过来的。”

    “可……”

    “徒儿不听话了,为师是不是该找让徒儿学坏了的那位小陆大人聊聊?”

    花幺幺失色,道:“不……师父,我愿意做,愿意听话。”

    “乖。”

    目送她师父离开,花幺幺咬了咬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把玉瓶倒扣在陆栖鸾腕脉上,片刻后,她苍白的皮肤下一阵窜动,似是有东西消失在了皮下。

    “小姐姐,我不是想害你,我和阿哥的命都捏在师父手里,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的。”花幺幺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擦了一下发红的眼角,又小声道:“这蛊不是毒,宗主说了,你心里积了情毒,不消去的话会英年早逝的……过去的就过去了,醒来后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细细念叨着,不禁又想起了陆栖鸾的弟弟,蜷坐在榻角难过了起来,拿出一只绣工惨淡的小荷包。

    七夕她失约了,中秋的时候还能再见吗?再见了他还认得吗?

    第113章 戏精陆的秋天

    “……陆侯兰苍山遇刺, 然后你们下山时,苏统领就失踪了?”

    手里的情报上每一个字宋明桐都认识,合在一起却都没看懂。

    御案后的殷函撑着脸沉思, 低头看了一眼御案上堆起的关于南夷诸国有犯边之意的折子,那上面大多是武官为求功勋,启奏为百济出兵, 以正国威。

    百济曾与东楚有联姻之交, 虽说嫁来的李妃卷入案子被软禁, 但对于邦交而言, 到底是小事。

    “苏统领既然是雁云卫的人, 那就让雁云卫负责搜寻吧,陆侯可回京了?”

    “今日一早便回京了,但中了刺客些许轻毒,臣登府拜访过, 都未曾见到其人。”

    殷函再度沉默,揉着两边的耳朵, 道:“陆师去兰苍山之前, 与朕说过一句话——说见到她回来之前, 绝不要向南夷出兵。”

    “……”宋明桐闻言,若有所思, 道:“陛下, 若是放在以前还好,现在正值与西秦联姻的当口,按朝中老臣的意思, 如若我东楚对以前联姻过的百济袖手旁观,落在西秦使臣眼里,他们会怎么看东楚?”

    太上皇的时代,内部的京城及中州武备饱受文臣钳制,而朝中的主战派,尤其是对外主战派,情况恰恰相反,太上皇赋予他们极大的军事自专权力,使得他们小规模出兵不需经过督军或京中点头,因而在对外战事上颇为有利。

    一如东沧侯、臬阳公,他们都是从边军退下来的元老,就算是宋睿在时,也需得敬他们三分。

    如果殷函对边军请战的折子松口,那他们就可以直接驰援百济。

    “不行,”殷函也知道朝中主战的声音盖过主和派,但她直觉这当中有诈,道,“朕等不了了,朕要见一见陆师面谈此事。明桐,你明日调入鸿胪寺,为朕盯着西秦那边,陆师说西秦定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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