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惊怒交加:“胡说八道!明明是赫连霄延请王阵前一会,现在反倒污蔑是王杀了他……定是他们设套想加害吾王!”

    “那现在如何是好?王虽勇战,可甫经奉水郡一战元气未复,岂能在秦军之中全身而退?!”

    “王也不是第一次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等王回来便是,现下速速传令整军迎战!”

    匈奴军师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很快,两军在城下短兵相接,一时间人马嘶鸣,刀枪无眼,护城河上织起一片血云。

    西秦最为得意的便是他们的箭阵与白刃战,昔日穷兵黩武时,秦军里的士卒大多吸纳的是饥荒里的流民,这些士卒经历过最残酷的饥荒,求生欲胜于常人,如是在战场上活到最后的,最的精锐,一入沙场便如虎狼,绝不逊于北方游牧为生的匈奴。

    匈奴常年与楚军交战,习惯了楚军规规矩矩的打法,一对上秦军,便首感压力。

    匈奴军师见前军处于被动,心头火起,策马亲身上阵,对着一个冲上阵前的西秦将军大喝道——

    “西秦竖子!你我鹬蚌相争,若是让楚军得了便宜,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岂料那西秦将军更怒,喝道:“卑鄙小人!杀吾蜀王,断我等生路!今日就拿尔等头颅换一口生机!”

    匈奴军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且战且退,听见四下喝声,才分析出了秦军中到底发生何事。

    ……原来这二十万大军皆是蜀王赫连霄未经秦皇同意擅自带入楚地的,赫连霄在时,这些麾下之人还有凭仗,现在他一死,上面没了顶天的人,便是回了西秦,势必也会被问罪,现在打匈奴,是为了统一说辞,将擅入楚地的事推到匈奴头上。

    匈奴军师越打越惊惧,此地并非草原,骑兵施展不开,如此下去,只怕要被秦军击溃。

    就在战势一边倒时,骤然擂鼓声动,楚京三面城门大开,无数披甲士卒潮水般涌出,趁势杀向秦军侧翼。

    秦军慌忙应战,却是因主帅不在,一波便被冲得阵型大乱。

    匈奴军师见状大喜,指挥军队将秦军冲散,分而击之,待立住阵脚,回头一看,却愕然发现楚军京畿三卫中持虎符者,竟是消失多时的青兽面具之人。

    右贤王……他回楚京了?

    匈奴军师心一沉,策马上前,在被楚军拦住前便高声喊道:“王!你怎会在楚军那侧?!难道忘了楚皇昔日待你之恶行吗!”

    楚军一侧,众将面面相觑,而“右贤王”沉默了一阵,打了个手势让左右各行其事,便打马越众而出,摘下面具的一刹那,匈奴军师倒抽一口冷气。

    “你……”

    “晚了些,家父已被接去京中,此战大局已定,尔等收兵回匈奴,我可既往不咎。”

    匈奴军师眼前一阵发黑,待听得“家父”二字,又蓦然精神一振。

    “你……你莫非是公子?”

    “我父在厄兰朵多年,不知我之境遇,但如今他已知晓,尔等不必再在他面前搬弄口舌。”

    言罢,苏阆然正要转身,匈奴军师连忙下马绕至他面前拦住。

    “公子误会了,臣不过是见公子还在人世,替王高兴而已。”

    “若无事,战后再说。”

    匈奴军师急急道:“那臣就长话短说,我等皆曾为王发誓效忠,生死皆随王,公子乃王独子,今次一战,也让臣见识到了公子之能。公子如今既握东楚虎符,又何必受那楚皇的气?退一万步说,目下楚京中掌权者尽是些庸碌文官,不堪一击。若我军愿戮力相助,公子不妨考虑考虑,值此良机图谋大事?”

    ……似乎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建议。

    苏阆然的眼神很静,但心却是从始至终比背后的杀声更乱。

    他不是一个容易为外人的言语动念的人,但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定下心的答案。

    “战后再说。”

    他虽是这么说着,但却是留给了匈奴军师跟上来的时间。

    军师笑了……右贤王什么都好,只不过败在愚忠,而这位公子没有。

    这就很好。

    ……

    “陆大人不说话,看着我做什么?”

    “我在等你的感想。”

    “胜败兵家事不期,卷土重来未可知,只有你们年轻人才会执着于一时的胜负,我老人家已看淡了。”

    陆栖鸾将满腹怒火压下去,冷笑道:“你惹恼我了。”

    “还有更让你恼的,听不听?”

    “有话快说。”

    “今日星位主凶,掌兵者易阵前生变,正如你之前所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这世局是否有所转折。”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提醒你莫要小看了人心。”

    眸底寒色一掠,陆栖鸾起身离榻,叶扶摇又笑着敲了敲桌面,道——

    “陆大人,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陆栖鸾回头只见他已摆好了酒盏,那一瓶剧毒的“同心”甫启封,似是待人来敬。

    嗤笑一声,陆栖鸾道:“喝不喝是你的事,本官事务繁忙,少陪了。”

    “哦?你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吗?”

    “为了升官狗就狗,谁要和你一起走。”

    言罢,人便将披在身上沉重的官袍一丢,疾步走至一侧塔楼时,忽然又停住步子。

    “叶扶摇。”

    “嗯?”

    “我最后说一次,回头吧。”

    ……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朋友?胜者,还是……阿瓷?

    似乎都不是,消失在塔楼那侧的背影,仅仅是一个有着肖似面容的,权倾九五的陌路人。

    他终于如愿再也无法在她身上找到阿瓷的影子。

    “回头?”

    回头,并不会好过多少。

    回了头,阿瓷也会站在那里,穿着那一日的嫁衣,带着那一日的靡靡酒香,她会问他——

    “你为什么不守约?”

    他守约了,没有去找她,没有再一次,让她生不如死。

    夕阳从远处沉下了,连带着最后一丝细微的光,永沉暗夜。

    叶扶摇闭上眼,复又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浓酽的暗色,往复两次,依然如故。

    ……看来,他要用很久去习惯目盲的日子了。

    苦酒入喉微凉,那味道该死地熟悉。

    “怪了,你分明是叫作同心,怎么却总是独饮的酒?”

    他说话时,仍是如旧般,仿佛蓄满了九月的秋光。

    静待深冬的吞亡。

    第165章 狼烟未定君辞去

    陆栖鸾抬起头时,四野都是一片不真实的黑暗, 只有脚下一片不断蔓延的雪原, 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陆栖鸾跟着前方那一串深雪里的足印许久了, 隐约看见前面有个人,背对着她走远。

    “你要去哪儿?”

    那个人让她想起冬夜里的月光,清清冷冷地,静默地照着她的路太久了……在她终于慢下步伐回去找他的影子时, 却又恰好擦肩而过,让她只能看着他一昧地走向黑暗。

    “留下不好吗?”

    “……留?你念着的人那么多, 到头来又留心了谁?”那人淡淡留下一句并不期待得到回答的话, 随后消失在她眼前。

    一切都陷入浓酽的黑之后, 陆栖鸾蓦然又醒了过来。

    ……她竟睡着了?

    睁开眼时,府里的神医顾老正端着一碗药等她清醒。

    “醒了,就快把药喝了。”

    记忆回拢, 陆栖鸾才想起来,她从城墙下来后, 便回了朝中, 战事一如她之前布计, 城外西秦大军遭反击受降,国危已解, 正议事间,她忽然便不省人事。

    头痛欲裂,陆栖鸾蓦然想起之前与叶扶摇城头赌命时,曾嗅见他身上带着一种幽然清淡的香, 思及他无艺不精,毒术亦然,虽不信他会下毒,却也不得不疑问道:“我中毒了?”

    “不算,你只是沾了些许魇香,此香致幻微毒,你又在朝上劳累过度,让药性一时上涌,是以昏过去了。”

    只是沾了几分,便有如此重的药性?

    陆栖鸾一怔,待汤药入腹,药中苦色让灵台清醒了七分,不禁讷讷问道:“那他……”

    “这魇香乃异邦之奇物,据说能让人陷入幻境,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大多不是些好的回忆。先前左相宋睿亦是如此,那些易门的妖人拿这种魇香让他沉沦丧子之痛,此时虽看着康健,内里却已是被药性熬空了”言罢,顾老复又叹道:“身毒在外尚可医,心毒却是无救……这么大的量,此人怕是个疯子。”

    ……既然只能勾起心底最为恐惧的幻象,为什么要一次次回溯?

    陆栖鸾不解,但她知道叶扶摇并不在乎别人如何去解读他的做法,他只不过是想……能把她推得多远,就多远,远到她只能模糊望见他留下的种种恶行劣迹。

    ——好啊,如你所愿。

    眉下冷凝的眼眸渐复三分决绝,陆栖鸾起身,旁侧顾老不悦道:“你甫解了毒,当以休养为上,外面尽是战后之乱,出了这个门,你怕是又要忙去半条命。”

    “顾老,世上没有在国难当头时,一国柱石却该安心休养的道理。”

    顾老摇了摇头,叹道:“你若是老夫的孙女,早在闺阁里就打断了腿。”

    “可惜陆栖鸾先是首辅,后才是女儿。”陆栖鸾笑了笑,披上外衫,甫一出门,恰巧遇见陆池冰入了中庭,见了她出门,连忙快步走来。

    “姐,你没事了吗?”

    陆池冰面带忧色,抓着陆栖鸾左看右看,随即抱怨道:“明知是恶徒还要去靠近,这事我要原原本本告诉娘。”

    陆栖鸾哎哎哎了好几声,道:“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捅到娘那儿去。”

    陆池冰冷哼道:“你知道怕就好,我是来取另一半虎符的,你放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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