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思捏着自己略有些酸痛的小腿,忍不住在心里埋怨。

    香妮端来了热水,泡过之后,才觉舒缓了一些。

    香妮扶她躺倒,又将棉被盖好,站在床边,望着主子煞白的脸,眉头一皱。

    不过才是八月初,自己家主子睡觉时已需棉被加身,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哎”了一声,端起足浴盆出门,却与推门进来的张妈迎面撞上。

    她手里拿着一个纸包,上面印着国师府的红印章。

    她将纸包往桌上一搁,悻悻道:“国师府又差人送来了茶叶!储物间已无处放了。老奴来请示主子,这东西该收到什么地方去?”

    叶相思并不答声。

    从三年前,自己入宫开始,每个月初一,丹景鹏都会差人送来这大红袍。

    内里含义,相思自然是清楚的。

    本朝皇帝所穿,为大红色的龙/袍。他送这茶叶来,无非就是想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初承诺,要让他重登皇位的事。

    忘是忘不了的。但那也一定是自己完成心愿之后的事。到时,践诺与否,那……可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香妮见主子并不愿作答,便开口劝道:“张妈,不过是一包小小的茶叶而已,顶箱柜、珠宝格、书架、还有壁柜,哪里还放不下一包茶叶呢?你就不要,再没事找事了......”

    张妈瞥一眼躺在榻上的相思,余怒未消,狠狠白香妮一眼,道:“要收你去收,反正我是不会再管了。”

    边说边抬脚朝门外走去,“不晓得送些饭食财物,倒整日送这什么劳什子的茶叶,真是脑子有问题……”

    张妈愈行愈远,直到最后一点声音消失。

    香妮望一眼榻上的人,默默将茶叶收起。

    许是白天睡得久了,到了三更天时,叶相思眼睛亮得,就跟那半夜里窜到梁上晒月亮的夜猫子的两只眼似的。

    睡意全无,索性爬起来坐到了窗边的桃木椅上。

    往年时,或许她早已在院中的圆桌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了。

    可是现在。

    香妮说,主子您身子不好,不能吹凉风。

    香妮说,主子您身子不好,不能沾酒。

    香妮说......

    也罢,不能就不能吧,那便只瘫在椅子上,听一听外头的风,总可以了吧?

    门外有细碎的人声传来。

    相思惊道:“什么人?”

    这一声,将侯在门边的香妮惊醒。她慌忙起身,奔向自家主子,边跑边问:“主子有何吩咐?”

    相思望着窗外悠悠道:“有人来了。”

    香妮一惊。

    平日里除了国师大人派来送茶叶的人,这蔷薇阁是从来没有外人进入的。这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呢?

    正手足无措,突闻窗外传来一个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蓝美人莫慌,是圣上来看您了......美人,您是否已经歇下了?若还未歇,奴才,可否请殿下进屋?”

    他现在是皇帝陛下,我只是个小嫔妃,即便是歇下了,你要进我这蔷薇阁,谁还敢把你给撵出去不成?

    叶相思慢悠悠起身。

    香妮一听“圣上”两个字,魂都没了,早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陛下圣安。美人还未歇,陛下屋里请......”

    一行十余人鱼贯而入,本就不大的屋子,顿时显得异常的拥挤。

    叶相思躬身福道:“相思给陛下请安。”

    丹丘生的目光闪烁不定,“平......平身......”

    “朕只是......只是刚批完了折子,出来散散心......刚好路过你这蔷薇阁......听说你的身子不大好......便进来瞧瞧......你......你不必拘谨……”

    我不拘谨,我看你倒是拘谨的很。

    叶相思心里不屑,嘴里却回:“是。”

    出来散心,居然可以从太微城最中央的御真殿,逛到最北端的蔷薇阁来,这心散得也真是够远的……

    ☆、第五章

    丹丘生踟蹰片刻, 抬脚往圆桌旁走去。

    香妮忙不迭的跑进跑出。

    这蔷薇阁里,以前也没来过皇帝啊!所以,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只是把自己宫里有的东西, 通通都摆到台面上来。

    其实左右也不过就是些花生,瓜子, 还有前几日,国相丹景鹏过寿时, 禄府赏的一些石榴。

    叶相思端起茶壶, 替丹丘生斟满一杯热茶, 重新坐回了桌子的另一侧。

    余光一瞥,那花生盘子里,似乎混进了什么白色蠕动着的不明物体......

    叶相思掩面哀叹, 这个香妮......

    将手伸进盘子,小手指一勾,将那粒生了虫的花生握在手心,又迅速转移到手帕里, 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

    站得近的几个太监宫女,将她的这一系列小动作看在眼里,纷纷弯了眼角。

    丹丘生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是”, 齐齐退出屋去。

    半晌无言。

    叶相思略有些焦躁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手里的帕子,放下了不合适,拿着又瘆人,好生难受。

    正踌躇不安, 丹丘生突然起身。

    伸手接过她的帕子,扔进了旁边的废物篓,蹙眉道:“你的宫里。为何是这般光景?”

    叶相思暗道,为何?因为我不得宠呗……

    “相思......日日药不离口,开销,是比别的宫里要大些……”

    闻言,丹丘生不再作声,只是心头的阴霾却半点未曾散去。

    她是皇叔丹景鹏的妻侄,当初丹景鹏举荐她入宫为妃,丹丘生虽不得以答应,心里对她却是戒备重重。

    是以,三年来,并未昭幸于她。

    可是......看她今日如此光景……似乎,并不像是有丹景鹏在背后照拂……

    今日在漓春园初次见她,就觉她颈间戴着的琉璃珠,好生熟悉......

    还有,她的模样......为何与八年前,救了自己的仙姑......如此相像……

    丹丘生手指着相思的琉璃珠,试探着问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颗珠子?”

    叶相思垂眼一瞧,笑盈盈道:“这珠子......是娘亲临走时留给相思的。陛下您,应该是不曾见过的......”

    丹丘生一时无言,思索片刻,正色道:“天色已晚,蓝美人你,早点休息吧……”

    抬脚出了蔷薇阁。

    叶相思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刮过一阵寒风。

    难道神仙下凡历劫,还会留有一些在神界的记忆?

    可是元傲凌却为何不会如此?

    不过,要说起来,元傲凌对自己最深的印象,应该就是讨厌了。若说她没有一点神界的记忆,那她初次见自己就这么无来由的讨厌,也有点说不过去……

    可为何,他却单单,只记得这珠子?

    次日清晨,叶相思还在梦中,一行十几名宫人,便从丹丘生的御真殿赶来,侯在了门外。

    手中端着的木案里,是各色各样的物品。

    有日用所需,有绫罗绸缎,有精致的点心,还有上好的虫草补品。

    待叶相思起床,洗漱完毕,众人陆续进门,恭恭敬敬候在一侧。

    为首的一名宫女的木案上,放着的是一块手帕,和一个漂亮的杉木锦盒。

    宫女将木案举至眉心,躬身上前回禀:“陛下口谕:昨日,不小心弄丢了美人的绣帕,朕今日特地命织绣坊的宫女,连夜绣了这块帕子,来作为补偿。请美人笑纳······”

    叶相思随手摆弄着这条绣帕,片刻后,目光游离到了旁边的杉木锦盒上。

    “这是?”

    宫女颔首,继续回禀道:“这是陛下送给您,放您的珠子的······”

    这话······倒是耳熟的很······

    叶相思低头望一眼胸前的琉璃珠,冷冷对宫女道:“替我,谢谢陛下······”

    宫女见这叶美人已欣然接下赏赐——也没人敢不欣然接受——那自己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遂行了礼,退出屋去。

    其他的人,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相思疑惑道:“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一名稍微上了些年纪的老妈子,向前一步回道:“陛下遣我等,来蔷薇阁照顾美人起居……日后,美人有何差事,尽管吩咐。”

    相思更觉奇怪。

    这个丹丘生。若说是因昨日见到了自己这蔷薇阁的寒碜样子,一时心软,想赏赐些东西给自己,倒还情有可原。

    可是,为何要派这么多的宫女过来?

    就蔷薇阁这屁大点的地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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