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康嫔失宠,却突然升为康妃。再等三年,陛下收回南方诸地,薛家依旧不受朝廷辖制的时候,康妃升为贞贵妃。旁人都以为这是对薛家的示好、恩宠,只有薛氏知道,她这一步棋走对了。

    自她与皇帝摊牌之后,皇帝就不在浓宠她,不是她失宠了,而是皇帝知道这没用,薛氏看透了他。薛氏没有失宠,反而因为和皇帝一样,在他心中占据一定地位,等到她升贵妃之后,皇帝拿薛家无法,好似也放弃了对薛家的谋划,把这些交给后来人。

    宫中难得有明白人,皇帝信任薛氏,即便他不承认,但他信任薛氏,任何阴谋在薛氏这里都不起作用,皇帝知道薛氏清醒着,不会做谄媚他、谋害皇嗣、陷害宫妃的事情,薛氏对他没有情。

    这种情况之下,贞贵妃薛氏却好似复宠了,皇帝在她宫中坐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也有和谐的床上生活,皇帝在薛氏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只有在薛氏宫中他才能找回自己。

    开始还有不服气的宫妃挑拨,用薛氏身后的薛家势力暗示皇帝,皇帝哑然失笑,看着这些宫妃的手段,仿佛稚子做戏,自以为巧妙,看在大人眼里却是漏洞百出,无趣得很。

    不论如何挑拨,贞贵妃都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渐渐就没有提及薛家了,只知贞贵妃得宠,连皇后都对贞贵妃爱重有加,皇后没有嫡子,陛下的意志就是她的行为。

    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人有感情,相处久了,皇帝对通透豁达的薛氏也生出了欣赏之意,对她的陪伴也产生了感情,对薛氏不能生子赶到愧疚,遂道:“你抱养个孩子吧。”

    薛氏临窗看书,闻言放下书卷,转头道:“一定要我抱养吗?”

    皇帝看她的神态就知道,薛氏误会自己又有什么谋划,皇帝想否认,可想起以前的往事,又响起今日抱养的话题的确不单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皇帝突然自我厌弃起来,他果然没有做好丈夫的天分,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谋算,不刻意提醒,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

    皇帝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打算给薛蟠赐婚,公主的人选还没定,但你教养出来的公主,肯定更合薛家的意。”皇帝毫不掩饰薛家现在可以挑剔公主的地位,而他之所以下嫁公主,就是为了拉拢,为何不培养一个薛蟠喜爱的类型。

    “蟠儿今年九岁,兄长素来主张男子二十岁左右成婚,适龄的公主与蟠儿的年龄相差最好不要大过三岁,兄长这一脉只有蟠儿一个,子嗣为重。”薛氏不介意透露些机密但无关紧要的消息,继续反洗道:“适龄的公主有九、十、十二、十三、十四这五位,陛下选一个吧。”

    “你选吧,谁都行。”皇帝不置可否,这几位公主都是低阶妃嫔所出,一出生就抱到了公主所养育,身后的势力都不打,谁都一样。

    “那请诸位公主到我宫中来一趟吧,往日也没留意这些。”薛氏为了避嫌,从不与皇子公主亲近,宫中人人皆知贞贵妃是雪山上高冷的雪莲。

    皇帝轻声道:“是朕对不住你,你连个伴儿都没有。”

    “陛下不必介意,你我都身不由己,妾不怪。而且妾也有伴儿的,长寿不是陪着妾吗?”薛氏指了指养在大缸中的乌龟,薛氏听兄长的故事,猫猫狗狗鹦鹉之流都是祸端,等她坐稳贞贵妃的位置,实在寂寞的时候,养宠物选的也是绝不会出错的乌龟。

    乌龟长寿啊,这辈子相比不用换宠物了,比儿女还能陪她更久,薛氏笑了。

    “你笑什么?”皇帝不客气问道。

    “想到一个笑话,关于乌龟的。”薛氏指了指缸中的大龟道:“话说有一买主在摊前买乌龟,又担心摊贩黑心,乌龟养不活,因此问道:‘乌龟能活多久?’摊贩笑道:‘好好养的话,送走三代不成问题’。”

    “哈哈哈哈……”皇帝哈哈大笑,好一个送走三代不成问题,乌龟的确比人长寿多了,不过这摊贩这么不会说话,一定会被揍的吧。

    “长寿如此长寿,送走三代成不成不知道,送走我应该没问题,再不必换宠物了。”薛氏跟着打趣道。

    皇帝的小声戛然而止,薛氏如此笑谈生死,她越是坦然,皇帝就越是愧疚。当初薛氏身上不知有绝育药,还有其他伤身的,为宫妃所下,皇帝知道,但没有阻止。

    “让太医给你诊诊脉吧。”

    薛氏不知道皇帝又联想到哪里去了,笑道:“没头没脑的诊脉做什么,宫中集天下之贵于一体,‘好好养’不成问题,连只野生的乌龟都养得好,更何况我呢。”

    皇帝狼狈败退,不再试图打动薛氏,薛氏一直那么清醒,比他更加不耽于情爱。

    贞贵妃召见公主,人人都知道陛下有意让她抱养一位,公主们兴高采烈,只盼能攀上贞贵妃,公主是生母则是又忐忑又期盼,想女儿更尊贵,又怕母子分离。最后贞贵妃选了九公主,今年已经十岁,在此时看来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她没有母妃。

    出乎皇帝的预料,薛氏教养九公主,并不是一问灌输薛家的好,让公主附小做低讨好薛家。薛氏教授九公主史书,然她熟读那些青史留名的公主后妃事迹,从中汲取经验。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礼仪规矩不必说,宫中只有女官教导,薛氏教九公主的是眼界、是心胸,常拿前朝政事在后宫的投影举例,分析后宅。等公主长大一些,又拿她的宫殿给九公主练手,教她管家。薛氏难得骑术精湛,每年移居行宫避暑的时候,都会带着九公主去骑马。等到公主十五及笄之后,还出私房给公主买了跑马场,让她练习骑术,亲身女儿也不会比这么更用心教导了。

    最让皇帝满意的是,薛氏教导的是九公主,而不是薛氏妇,薛氏常对九公主说:“你是公主,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母亲是我,你的身份就是你的保障,无论日后境遇为何,都不要失了你的尊贵。身份、尊严、地位,等你明白这些的时候,你已经在薛家站稳脚跟了。”

    九公主一直知道自己会嫁给薛蟠,她也在薛蟠进宫觐见的时候见过她,虽然是薛氏教养的孩子,可终究是小女儿心肠,对未来夫君又怎会没有期盼。

    “女儿将来是薛家妇,母妃为何还让我摆公主架子?”九公主忍不住问道,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这么用心教导她,让她跟傻子一样,一心为薛家着想不好吗?

    “不是摆公主架子,而是让你自矜身份,薛家势力再大,终究是臣,你是公主,不必太过迁就。”

    九公主瞪大眼睛,这和旁人说的不一样,父皇都说让她不要耍小性子,多体贴夫君呢!

    “薛家与皇族,有时站在对立面,但薛家的海军又是朝廷的屏障,薛家的改革对朝廷也颇具启发,两者相互争斗又相依相存,这与你和薛家的关系一样,你把这关系理清楚,定好自己的位置,此生无忧。”

    “如同母妃与父皇吗?”自从九公主记事,贞贵妃十分得宠,在宫中独领风骚。

    “比我们更好,母妃和你父皇也是经过多年磨砺才到如今的。”薛氏摸着九公主的头,轻声道。如果皇帝乡勇亲情羁绊她,薛氏想皇帝成功了,她的确渴望把自己的心得传授下去,她对九公主的确动了真情。

    第75章 红楼是场女人戏(完)

    “关于这个,你可去问天香,不必客气。”贞贵妃薛氏指点九公主道。

    “这可好,天香既是小姑,又是小婶子,从母亲这儿论,还是我表妹呢,这三层关系,世上哪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同龄人呢。”九公主乖巧笑道。

    她的小姑薛氏宝钗可真是个好命的人啊,九公主感叹。一介臣女,凭父祖之功封了宗室郡主衔儿,是多么难得的恩宠,可就是这样父皇依旧不放心他嫁给旁人,扒拉出先帝幼子与之联姻。得亏上皇不在了,不然为这婚事,又是一番惊涛骇浪。不仅上皇不愿意,薛逊也不愿意啊,所以薛宝钗及笄之时,薛逊特意取字“天香”,国色天香,即便她作为皇室公主也未曾有此张扬放肆的名字啊!

    身为妹妹,居然比哥哥早成婚,说来也是可笑。可皇家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九公主哭笑不得,她和薛蟠的婚姻早就定好,她年纪比薛蟠还大,可到现在都没有成婚。薛蟠据说为完成成年礼跟着其二叔威海侯出海了,至今未归。父皇担心婚事有变,这才点了薛氏女做皇室媳妇,到底是对薛家不放心啊。

    九公主辞过养母,骑马去了恭亲王府,她的小叔叔在成婚之后马上由光头.前皇子晋升为亲王,现在谁不知薛家女娶得值呢?

    九公主自认低调,可也不想哪个公主能随时出宫,出行不用车架,却是快马驰骋,护卫随扈。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九公主还在路上,薛宝钗就接到了消息,赶紧出门迎接。

    才刚走到二门,九公主就过来了。

    “九公主……”薛宝钗颔首为礼,九公主谦逊道:“小婶子可别多礼,您现在可是长辈了。”

    薛宝钗听得这打趣,亦含笑还嘴道:“便是不做公主的长辈,我与公主也是一家人啊。”

    “小婶子可真是……”九公主跺脚不依,“小叔叔可在家,方便我拜见否?”

    “夫君奉旨修缮避暑山庄,刚走,与公主前后脚的功夫,真是不巧。您可是有急事,不若我派人唤他回来。”

    “不用,不用,就是这么一句,日后再拜见也不吃,别耽误小叔叔的公事。”九公主丁香小舌微吐,调皮道:“我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公主哦~”

    九公主来请教薛宝钗,自然要先掂量一下薛宝钗的分量,耳听为虚,她非要亲自看看才放心。而今一见,薛宝钗即便在家中着常服也雍容华贵,典雅大方,身上饰品只三四件,可件件千金不换,甚至有薛公绘图的标记,可见薛宝钗受忠义公宠爱为真。还有这红润的脸色,新婚的女人,没有丈夫的爱护,不会有这样明媚的气色,闪着亮光的眼睛。

    看着面前娇憨的公主,薛宝钗何曾想到自己一辈子居然有这么光辉荣耀的时刻,国公之女、郡主、亲王妃……能和皇族贵胄这么亲切的寒暄,美好的不真实,仿若黄粱一梦醒来,自己还是那个落魄濒死的宝二奶奶,她记得她是倒在雪地中的……

    薛宝钗不知是庄周梦蝶,亦或者是“唐御妹跌死醉花荫”,一觉醒来,她就不是她了。

    不,她还是她,还是薛宝钗,紫薇舍人之后,有母亲相伴、哥哥相护,此时爹爹也还在。薛宝钗得知自己回到幼年的时候,喜极而泣,发誓要保住爹爹的性命,让他们家不至于凋零落败。可眼前这是什么?忠义公?世子爷?一品诰命?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是我哥哥吗?模样倒是很像,可哥哥什么时候出口成章见地不凡了?

    有爹没爹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上辈子爹爹早逝,哥哥保不住家业,分送给宗族,又给王家、贾家一大笔银子才保住了仅剩的财产。而这些财产又投入了贾家的“神仙宝镜”——大观园中。现在她也有爹了,还是超品公爵,她在江西横着走,在这天下也是数得着的大家闺秀。当年在大观园中,商女宝钗是多么羡慕林黛玉,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赢得众人的称赞,自己则是工于心计的丑陋之人,撒再多的银子,也是“无知、浅薄”。薛宝钗不停拿现在和记忆中的上辈子相比,想要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等到后来她居然得封郡主的时候,薛宝钗已经很淡定了。她可是有侯爷二叔、一、二品姑父四五个的人啊!

    上辈子,姑且称之为上辈子吧,她汲汲营营不过想做无母妃不受宠九公主的伴读,其他得宠的公主都不敢奢望,上辈子的九公主可没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做养母。而今她却和公主平辈论交,甚至隐隐压制着公主。早就告诫过自己世界已经完全不同,可不明原因,看到“熟人”,薛宝钗总是忍不住对比一番,这自虐行径也不知为了什么。

    到底是一生两世的人了,薛宝钗压下心中突然荡起的虚荣,笑道:“公主,快请进吧。”

    两人携手落座,九公主客气道:“您别客气,唤我阿久就是,长长久久的久,母妃为我娶的小字。”

    “公主也别一口一个敬称,唤我天香吧,咱们年龄相近,平辈论交就是。”薛宝钗笑道,正如九公主和贞贵妃撒娇所言,她们之间亲戚关系复杂,什么称谓都概括不了。

    九公主微微一笑,“天香。”这张扬放肆的名字,上层之中还有谁不知道呢?这名字一出,知情人就纷纷议论薛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皇帝的女儿才敢称国色天香呢,这一般是用来形容花王牡丹的词儿,一国之母,皇室贵胄才配用,当然旁人也用,可成精的老狐狸大人们,可不相信薛逊取这两个字没有深意。

    薛宝钗一看公主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然蜷曲起来的样子就知道公主想岔了,这动作是他们家专属,父亲爱用,几位姑姑和哥哥就学会了,九公主是二姑姑一手教养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像个十成十。薛宝钗心中好笑,旁人都以为“天香”二字有什么特别含义,事实上父亲只说“我儿喜欢牡丹,你也确实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女子,就取字天香,愿你一辈子富贵康乐,安享幸福”。

    薛宝钗愿意做牡丹花,精心饲养在富贵之家的庭院中,这样她才开的美,开得艳,她做不了深山幽谷的兰花,她永远做不了清高灵韵的林黛玉。

    这些话就不必告诉九公主了,薛宝钗笑着寒暄道:“阿久来得正好,庄子上送了鲜花、鲜奶过来,我正在研制奶茶,可有幸请阿久尝一尝。”

    九公主击掌叫好,不经意间漏出手上的鸾鸟红玉镯,笑道:“求之不得,不仅要喝茶,还要死皮赖脸请教呢。”

    九公主手腕上的镯子是薛家六位姑奶奶特有的标志性首饰,当年父亲找到一块珍惜红翡统一打造的,可以说是她们的信物。九公主敢把这个亮出来,看来二姑姑已经认可了她,引她来是让自己行方便的。

    薛宝钗轻轻抚摸了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仔细看来她们两人的镯子颜色不同,上面的雕花却严丝合缝,一模一样。

    “阿久请说,天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宝钗严肃颔首,挥退了周围伺候的丫头。

    “薛家果真是信人。”九公主感叹道,一个信物,连来由都不问一句,就准备帮忙,薛宝钗就不怕自己骗她,或者这镯子是偷来的吗?

    “阿久马上也是薛家人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因为阿久也是这样的人啊。”

    九公主莞尔一笑,道:“伶牙俐齿,论口才我可比不过你,我有正事呢。”九公主脸色严肃道:“你和恭王叔相处得如何?”

    话一出口,九公主就胀红脸,她不是要的打听长辈的房里事啊,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阿久是想问我如何摆正薛家和王爷的关系吧?”薛宝钗及时解围,两辈子形成的性子,即便心中好笑,“宝姐姐”也一向是大方宽厚的主儿。

    九公主连连点头。

    “阿久是二姑姑的女儿,想必薛家怎么教养女儿的你也知道——责任第一。”

    “就是知道才问,你是薛氏女,怎么和恭亲王相处呢。”九公主重读“亲王”二字,丝毫没有客气,从那两只颜色不同却一模一样的镯子出现开始,她们的心理距离比谁都接近。

    “正因我的身份,我才要做皇族和薛家的纽带。我家王爷不涉实权,我在旁人眼中也不过一介妇人,但我们夫妻代表的意义重大。日后我会为王爷诞下子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亲,有我、有我的儿女做润滑剂,两方的关系,必然缓解。”薛宝钗斩钉截铁道。

    九公主抽抽嘴角,恭亲王小透明是真的,即便作为先帝幼子,他也没有得到丝毫额外优待。他的生母不过后宫洒扫宫女,他出生的时候又正直大庆江山风雨飘摇,若不是她和薛蟠的婚事耽搁了,父皇想让薛宝钗嫁入皇室,巴拉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身份相当的,小叔早就被忘在脑后了。这不马上封王指婚,九公主敢说,若是没有和薛宝钗的婚事,小叔成年之后连郡王都混不上,一个国公就打发开府了。

    恭亲王曾经是小透明,她薛宝钗薛天香可不是。忠义公薛逊只有薛蟠薛宝钗这一儿一女,忠义公本人难以讨好,他的儿女妻子早就被翻来覆去的研究。更别说些薛宝钗出嫁的时候那十里红妆,真的是十里船队连绵,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被买下了整条街摆放嫁妆,盛况空前,皇族嫁公主都没这么奢侈。

    薛宝钗的婚礼盛况刚过,而今还在风口浪尖上,被人翻来覆去的说。当初多少人赞叹薛逊嫁义妹的时候陪嫁实诚,谁不知道这些义妹身无长物,全靠薛逊抬身价。现在薛宝钗这个正经嫡女一出嫁,旁人才知道薛逊从没实诚过,这哪儿是嫁女儿,分明是送金山啊,浩浩荡荡的官船绵延十里,能想象吗?整个江面都被披红挂彩的船队映红了,现在酒楼大热的说书段子还是忠义公嫁女盛况呢。

    九公主被薛宝钗这不严不实的话激得一个激灵,不解问道:“不别扭吗?你别介意,我就是……你也知道,他几年未归,我总有些担心,又害怕日后无法相处。”

    薛宝钗点头表示理解,她还好,嫁到皇家就是皇家人,父母也没寄希望她能做什么,送嫁的时候父亲亲手送她上船,只让她保重自己,能过就过,过不下去了,想办法和离,薛家的女儿不用委屈。可九公主不一样,便宜二姑父皇帝是什么人,薛宝钗也清楚。这些年未免他人觊觎,她一直生活在江西。可嫁入皇室之后,和名义上的“大伯子”打交道时间更多,又有宫中贞贵妃提点,薛宝钗早就清楚了皇帝性格。皇帝人老心不老,可定指望着九公主能做稳薛家当家主母的位置,最好让薛家的后嗣全都留着皇室的血脉,不战而屈人之兵,九公主压力自然大。

    娶媳妇儿和嫁女儿是完全不同的。

    “阿久不必担心,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不是我自卖自夸,且看我父亲、二叔就知道,薛家盛产专情之人。”薛宝钗调笑一句,道:“父亲对哥哥的教导从来也是‘责任’二字开头,作为薛家长房长子,哥哥肩头的担子早就让他明白了设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慈祥宽和,现在内宅事务还是二姑姑协助母亲呢。阿久能干,嫁过去刚好接受内务,免母亲劳心,你也不必担心,母亲素来好相处。父亲又一向尊重女子,家中人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女子十分宽容,阿久不信哥哥,不信我,总该信我父亲吧。”

    九公主哭笑不得,道:“忠义公自然是难得的好……人。”九公主及时刹车,差点儿把好男人三字说出口,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评价自己公公在男女私情方面的品行,大胆如九公主,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呢。

    “忠义公一手教导的世子,我自然放心。”九公主补充道。不看薛宝钗这个女儿如何受宠,她是忠义公的亲身女儿;不看薛家六位义妹嫁的如何好,身上诰命都是一品二品,人人可称一声夫人,她们为薛家带来的利益;只看江西境内平民女子,她们与薛家薛公没有任何利益牵连,可薛公对她们的照顾包容,才能真正体现薛公对女子的宽容。

    其他地方都还在发生女婴溺死事件的时候,江西已经基本实现了“男女平等”,一样的获得财产(平等授田),一样享受教育(乡学义务教育)。甚至等近些些年纺织发展起来之后,家家户户都以生女儿为荣了,纺织业,那是天然女性的行业。高额利润诱使百姓的观念发生变化,九公主不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但知道“有钱要腰杆子才硬”的俗语。江西改革,女人的荷包里开始有钱了,他女人们就开始“觉醒”了。只要见过,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江西女人”!那种精气神,无法形容。

    忠义公薛逊功成名就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室都没有置一个。忠义公夫人是什么能耐,这么多年世人也看清楚了,完全不认为这个女人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居然把忠义公看的死紧。事实上,忠义公本人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或者用不近女色来形容还不恰当,只能说他习惯把女人当人看。

    忠义公与人应酬的时候也会上秦楼楚馆,当年江南第一名妓柳飘飘自赎请求更在他身边捧香抚琴,为奴为婢,忠义公却断然拒绝。

    柳飘飘问:“国公爷可是嫌弃奴不干净?奴虽出身青楼,可卖艺不卖身,对天发誓依旧是清白之身。”

    “我不曾嫌弃身为男子的自己,又怎会嫌弃男人做下的后果。你本事官宦之后,落难流落青楼,我知;一身风骨不愿同流合污,我亦知。”

    相传柳飘飘哭着问:“薛公既知,为何仍不肯收下奴。”

    “正是知道,才不愿让你耽误了自己。在淤泥里坚持了这么久,把污浊都化成了亭亭净植,为何要在此时功亏一篑,你的父母家人在天有灵,当以你为傲,你若为人妾室……就不一样了啊!”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来,句句尊重女人,处处为柳飘飘着想,据说当年柳飘飘听了泪如雨下,幡然悔悟,在蟠香寺出家为尼,顿悟了。

    后来柳飘飘的感叹才传了出来:“我自然是感动的,为什么?因为只有薛公把我当人看啊,活生生的人。那些来寻欢作乐附庸风雅的客人,可尝得出我精心烹制的茶水与外面茶摊三三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何区别?可听得出我用心弹奏的曲子与乡间小调有什么区别?他们求的,不过是一个花魁的名号,摘下了旁人高高捧起的花魁就足以让他们炫耀自豪。那为我一掷千金的郑公子,素来出手大方,我敢说我跟了他,若是郑老爷连着一个月不让他在铺子上提银子,郑公子保证卖了我换银子;赵公子口口声声为我赎身,还写了无数赞美我的诗词,可不见他把咱们自己妻女的诗词传扬出来,不过把我当取乐的玩物罢了。唉,这也是应当的,本就是玩物,若不是遇见薛公,我都忘了自己曾发誓不做玩物。只有薛公,在我端上清茶到时候,与我讨论的是茶道,目光不带一丝淫邪;听我抚琴的时候,听得出曲中心声,赠我曲谱,与我探讨曲艺。只有薛公,见我舞姿之后抚掌大笑,赞我‘技近乎道’,已然大家,只有他看得见我苦修十多年的技艺,而不是这张皮囊。是他一言惊醒梦中人,既然他想我做个人,我自然要做人的!”

    柳飘飘已皈依佛法,这话也是私下里说的,可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的。高官、美人、名妓、名流,这样的谣言太有市场,春风一吹,天下都知道了薛公和柳飘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薛公断然拒绝了柳飘飘,却令天下女妓真心拜服,多少人说出了薛公大驾光临分文不取,委身服侍的话来,俨然又是一个“柳三变”。

    连都如此尊重,更何况普通女人!

    “阿久,阿久……”

    九公主被薛宝钗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红着脸回想刚刚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对女子宽容”。

    “天香送佛送到西,不若为我出个主意,往后该如何与公婆丈夫相处?”九公主为掩饰想入非非,一时激动把大实话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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