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成品的药丸只有菜籽大小,谓之微丸。把丸子放置在乳/头上,让婴儿在喝奶的时候一同吸入。因为太小,完全可以瞒过婴儿畏苦的本能,也因为太小,才能如此计量精准的给药。

    先前通过乳汁给药的办法终究还是有效的,此时婴儿已经开始吃奶,只是仍伴有低热,大便密结。

    直接给婴儿用药,难得见效快、计量准,用过两次,等到下午,婴儿这些天来持续的烧热终于退下去了。奶娘也喜极而泣,道:“小少爷又爱喝奶了!”

    听到消息柳娘长出一口气,没有辜负这孩子就好。

    知府一家的感激本在意料之中,柳娘并未动容,只双方有礼谢过,各自分散。柳娘心头想的是,该做一批成药啦!

    这次情况不算危急,小儿乃大富大贵之家,有奶娘贴身照顾,发现之后马上请大夫,大夫也是医术高明之辈,虽见效慢,可仍旧有效,这才能等到柳娘复杂工艺的药丸出炉。

    柳娘名下已经有了一家专做女子生意的美容美肤药品店庆余堂,此时再加一种小儿专用药“保赤丸”,想来也无大碍。

    生活会一步一步教导你,即便柳娘有几百年的人生经历,在医学这博大精深的行当面前,依旧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还有更多的新鲜事教导她。

    柳娘这日正在观中休息,却闻山门有人磕头请见。

    “又来干什么的?”不是柳娘傲慢,实在是出了一个蓝娘,似乎大家都知道柳娘心肠好,总想来她这里讨些好处。久而久之,柳娘也不愿意见了。

    “山下有产妇难产,他男人正在山门求见,都和他说了小姐不擅妇人生产……”

    “小姐……”碧叶话还没说完,柳娘已经小跑着去换靴子了。

    “赶紧的,拿药箱。”柳娘一边换衣服,一边招呼红莲碧叶抓紧时间。她以为是来讨要好处的,若是来求医的,她早就行动了。

    红莲碧叶是丫鬟,穿的本就为了方便行动,很快就一起出门了。

    那汉子在山门见柳娘出来,又惊喜的磕了两个头。

    “行了,别耽搁了,赶紧走……”柳娘不顾的俗礼,让汉子前面带路。

    在一家青砖瓦房的产床上,柳娘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产妇。

    “仙姑……儿子……”产妇已经濒临死亡,手却紧紧抓着柳娘。

    “我素擅妇科,你宽心,听我指挥。”柳娘温言安慰,反手抓着她的脉搏,又招呼稳婆赶紧行动。

    终究来使来得太迟,产妇已经大出血,此时也没有输血设备,孩子出来之后,产妇看了一眼儿子,片刻即亡。

    门外汉子抱着儿子痛苦,孩子也被惊得哇哇嚎啕。

    一家子哭声响成一片,最后还是孩子祖父有定力,抹着眼泪和柳娘道谢:“多亏仙姑保全我孙儿,老汉一家感念大恩。”

    “老丈愧煞我也,终究没能救下产妇。”

    “都是命,都是命……”老汉也跟着抹眼泪,好好的喜事变丧事,谁家不伤心。

    “连累仙姑进了和污秽产房,老汉有过……”

    “做大夫的,总是这样,老丈节哀,这是我给新生儿的见面礼,就不耽误你们办事了,告辞。”柳娘不愿听听那些虚言,从腰上解下一个金玉配饰递到老汉手中,不理老汉喜出望外的感谢,快步走了出去。

    因产妇一事,柳娘这几天都闷闷不乐,呆呆的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红莲碧叶对视一眼,心中担忧。素来能言善道的碧叶上前,劝道:“小姐万勿伤心,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闯鬼门关,并非您医术不精,此非战之罪,你还救下了孩子不是吗?”

    “碧叶,我不是伤心自己没救下人,我只是后悔自己去的太迟。那产妇已经难产两天了,家人怎么不早点来叫我呢?我若去得早,说不定就有办法呢!”

    碧叶心想,还说不是伤心有人死亡,真是嘴硬心软。“那家汉子已经是难得有情有义的了,还为媳妇儿求您,您也仁至义尽为她进了产房,您可没经历过生产,产房污秽,难得您不嫌弃……”

    “我是说,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叫我!”柳娘发脾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红莲缓步上前,温声道:“小姐别生气,您总教导我们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怎么自己却忘了。若说原因,奴婢倒猜到一些,小姐可愿听一听?”

    柳娘疑惑看着她,“那小姐要先喝茶,高高兴兴的听才好呢。”

    红莲三两句就哄得柳娘平心静气听她说话。

    “小姐乃是布政使掌上明珠,又是枯叶仙姑高徒,何等尊贵人物,一般人家若非自持有这个面子谁敢来请?不见您交往的都是大家贵妇,就是知府大人也是见长孙受罪,才大着胆子请了太太来说项呢。”是啊,身份,连知府都是迫不得已才请她出手,谁家又敢轻易劳动她呢?世上如盐商兰家那样的蠢货总是少的。

    柳娘如闻雷击,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枉她自诩看尽天下疑难杂症,没想到一直在富人阶层打转却不自知。

    仔细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柳娘宣布,“我要到庆余堂坐诊!”

    “小姐,您何等尊贵身份……”

    柳娘摆手不让她们继续说下去,既然做的大夫,还摆什么架子。开始时候为了所谓“风俗世情”妥协,畏惧专业医者地位低,连大夫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做,非要扯一身道袍做光鲜皮面。却不知早就走入歧途,天下没有哪个行业是嫌弃它,又能做到顶端的。

    一心一意,一生奉献,尚且不敢自夸成“大家”,而今高高在上怎么可能有所成就!

    柳娘心想,怪不得这几年枯叶道长不再指点她的医术,只说“等等”。有些感悟,果真只有时间能赋予。

    柳娘今日才恍然大悟,以前担心的安全啊、名声啊,什么都是浮云。她有天然“高贵”的身份,没有人愿意平白得罪她;她有高明的医术,不会无缘无故碰上医闹。世上仍旧是好人多,坏人少,不广泛见证病例,医术怎能进步?这几年一年只能看几次病,她居然没有引起警觉?

    柳娘叹了又叹,居然今日才顿悟。

    第85章 最快活

    又堪破一层迷障, 离真正的医学之路又近了一步, 如何不让人欢欣鼓舞?

    正如柳娘所料,她就算去了庆余堂坐诊, 也无人敢看低她。大户人家请她看病依旧礼仪周全, 派车马轿子;小户人家也在堂上由她坐诊。真有病得起不来的, 若是病症少见, 情况合适,柳娘愿意上门看诊, 有时还倒贴医药费用。

    慢慢的, 柳娘名医的名声在中下层百姓间也传播开来, 整个杭州城, 说起自在观的南霄道长, 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仁心仁术。

    柳娘在门诊见识稀奇古怪的病症同时, 也发现了看病难、看病贵真的是千古难题, 此时尤甚。

    看病贵柳娘没办法,医药成本在那里, 她遇到实在困难的就免了他们的医药费,然后自己掏腰包补足庆余堂的帐。庆余堂自有运行规则,还是柳娘亲自制定的, 她不愿坏了规矩, 做善事拖垮了药堂, 那善事也要蒙上一层阴影。

    看病难却是能力所能及改变的。柳娘对药铺伙计进行统一培训, 教导他们什么是“微笑服务”,铺子里的大师傅也总教他们不可带眼看人, 可总有人免不了瞧不起穷人。对药堂伙计进行统一管理的同时,柳娘还专门抽出两个人来,在药堂旁边的偏门那里讲解常见病症和治疗方法。那些穷人经常来听,若是自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直接在山上挖些野草药就能治好。

    同时,柳娘也改进药品的使用方式。中医最传统的四大剂型有丸、散、膏、丹,但最普遍的还是汤药。一副药加三碗水,煮成一碗,这说法也太婉转大概了,专门的药堂还配了煎药人,可见煎药也是一门学问。

    柳娘有心改变,自然想把散装汤剂变成中成药,便于携带,易于服用。

    柳娘看了许多医书,做了很多书上有的药品,但有时灵光一闪,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中医总是慢吞吞的,还有庸医治不好病,总拿“标本兼治”说话,骗病人说这是在治根呢!

    柳娘却看过许多“话本小说”,里面的神医基本上达到了“神”的境界,一根金针走南北,一味秘药闯天下。艺术来源于生活,柳娘心想,艺术创作也该有原型吧?柳娘在下乡看病的途中就突然有了灵感。

    有一户农户家中老父亲病重,孝子在庆余堂求医,柳娘便跟着来了。刚好他们家有一头老死的黄牛,请示官府之后,正在宰杀。柳娘是来看病的“贵客”,农户家也不愿让她受惊,请她到屋里安歇。突然外面却传来了喧嚣之声,不一会儿就有人簇拥着主人家进来了。

    等到门口见柳娘两个丫鬟俏生生立在门口,柳娘更是尊贵威严不可直视。那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主人家和宰牛的汉子进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柳娘温言问道,她看这两个汉子和看晚辈差不多,言语充满了慈祥。

    农户家的汉子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这辈子他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去庆余堂请大夫了,还是因为他家老牛老了,能卖几个钱了才敢去的。农户的婆娘在柳娘身后翻白眼,这杀千刀的蠢汉子,平日里叽叽喳喳麻雀投生似的,关键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那宰牛的大汉抹了一把脸,翁声翁气道:“老牛解出牛黄来了,我们带来给仙姑看看!”

    哦?牛黄价比黄金,若真是牛黄怪不得他们这般高兴。

    柳娘温和点头,道:“拿来我瞧瞧吧。”

    宰牛大汉大步出去,喝到:“快拿来。”说话跟吵架似的,若不是事先知道情况,柳娘都要以为他是跑去威胁人家了。

    不一会儿东西就装在粗陶碗里拿来了,大汉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碗边上的血迹,力图使它干净体面些。

    柳娘用筷子轻轻翻动,上面还包裹着残余的胆汁,柳娘点头:“确实是牛黄。”现在没有人工牛黄,造假骗人的也只会用阴干的成品牛黄。这几乎是她看着从牛胆囊里解出来的,不会有假。

    听到柳娘肯定,外面才响起欢呼声,众人呼喊,反吓了柳娘一条。那宰牛汉子大步出去,喝道:“散开散开,别吓着仙姑!”喊完就觉得不对,小声道:“赶紧滚吧,过会儿再来看热闹。”

    可惜他是天生的大嗓门,并没有“小声”的效果。

    “这牛黄是什么规矩,归你还是归宰牛的师傅?”柳娘温声问道。

    “算是小人的,也要给老牛哥一些喜钱。”农户家主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那好,我买了。你们要卖牛黄也只能卖给药铺,不懂行容易被骗,这东西若不好好保存,破坏了更不值钱。”柳娘说完就示意红莲取银子。

    “不,不,不,怎么能手仙姑的银子,老爹还躺在床上,都是仙姑慈心……”

    “拿着吧,难道你不愿卖给我们?”红莲笑着奉上银子,那汉子也不知说什么,更不敢去红莲手里取,只红着一张脸,伸出手来,示意红莲放在他手心上。

    柳娘见此情景,却笑了,对那房中陪着说话的妇人道:“大嫂好福气,孝顺、知礼、心无邪念。”

    那妇人也红着脸,却自豪道:“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亏得仙姑不嫌弃。”

    疾病让人看到人性的灰暗,更看到人性的闪光,这一趟乡村之行不尽然让柳娘看到了美好,更让她收获了一块牛黄。

    亲自除去外部薄膜,阴干,柳娘在想,这块牛黄能做什么。这可是价比黄金的珍贵药材啊!

    “小姐,不若做成牛黄清心丸,您不是说要推广成药吗?”碧叶建议道。

    柳娘这才灵光一闪,笑道:“做,当然要做,不过不是牛黄清心丸!”

    后世大名鼎鼎的安宫牛黄丸,君药不正是牛黄吗?

    柳娘马上去翻药典,先做理论梳理,这是一味如同小说里神医神药那般“立刻见效”的神奇药物,君臣佐使都是昂贵药材,又是关键时刻救命用的,不可不慎重。

    柳娘梳理好药理,炮制药材都不敢交给别人,自己一步一步来。

    取了雄黄石,加水一点一点研磨。雄黄这种矿物质药材,高温容易发生化学反映,变成□□,又坚硬不好提取,老祖宗发明了“水飞法”,水飞法是制作类似类似矿物质药材最好的办法。加水,用药杵细细研磨,水的低温让它不容易发生化学反应,同时利用水的浮力,漂去杂质,得到想要的雄黄粉。

    每次见识了“古法”,柳娘就更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智慧无边”。

    牛黄、水牛角、麝香、珍珠、朱砂、雄黄、黄连、黄芩、栀子、郁金、冰片,每一种药材说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名贵药材,要用它们,每一种还有独特的炮制方法,柳娘光准备药材就花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建立在齐家和自在观强大的财力、物力的基础上。

    先把药材粉碎,按比例揉成药丸,最后,依旧用金箔密封。这样制成的安宫牛黄丸历久弥新,可保存数十年。

    急症用重药,立即见效,这就是贵重、重要和重药。

    红莲见柳娘为了这一丸药忙了两个月,叹道:“小姐何须这般费劲,外面不也买得到现成的,回来配就是。”

    “外面的哪里放心。”这是关键时刻救命的绳子,谁还嫌绳子太结实不成。

    “这正是小姐的慈心呢。”

    柳娘笑了,“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这是她曾经听过的古训,而今用在这里倒是十分贴切。

    此次费时费力,耗资不菲共制作了三十枚药丸,全部封存在盒子内之后,柳娘写了两张封条贴在上面。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柳娘写好之后,默默祝祷。我只盼这药能发挥药效,救人性命,那些出人头地、青史留名之类的出风头想法早已忘却,真正走上这条路,才知道老祖宗的教诲是多么重要。

    祝祷过后,轻手轻脚帖在盒子上。或许不存名利之心作出的药丸,更具灵性。

    红莲、碧叶见柳娘郑重,也连忙把盒子收起来。

    这丸药果然屡建奇功,最惊险的一次大约要属救醒濒死的周惠王朱同鏕。柳娘游历之时,周惠王已经是上辈子哪位仁慈周王叔祖的儿子,可能是与周王系有缘,居然又遇到了现任周惠王,依旧是喜好医药,体恤百姓的藩王典范。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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