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恭被安慰了,是啊,陛下有问,他有什么办法,遂安心下来。嘴上却推辞道:“不用妹妹替我背黑锅,我根本不怕!”

    得了个儿子,被皇帝笑称有福,与他有缘,还赐了名字,徐达自然是高兴的,可这高兴中又透着一点事情超出预料的惊讶。

    吃过晚饭,徐达例行考校儿女功课。徐达与一般男人不同,对女儿的教育同样重视,加之柳娘天赋卓绝,徐达对她更为看重。

    徐允恭英姿勃发,先练了一套刀法,又背了兵书和近日先生教的功课,徐达颔首,难得露出笑意,说了句:“不错。”

    徐允恭兴奋得朝柳娘挤眉弄眼,亏他自己以为隐蔽。

    柳娘也出列打了一套拳法,在这乱世中,柳娘十分主意锻炼身体、勤练武艺。

    考校过两人之后,徐达点评道:“允恭浮躁,根基不稳,需再夯实基础,在园中蹲马步八个时辰再去睡觉。柳娘与我来,去书房考校你文章。”

    徐允恭非但没有被罚的哀怨,反而一脸逃出生天的喜庆。生为武将的孩子,徐允恭血脉好似天生就带着好武的基因,十分不喜文事。徐允恭一脸同情的送走柳娘,乖乖站起马步来。

    进了书房,徐达端坐在位子上,脸色晦涩难明,半响,叹道:“你是故意的?”

    柳娘亲自煮了浓茶给徐达解救,轻轻把茶盏放在他手边,道:“爹爹指的是让大哥给陛下报喜吗?女儿是故意的。”柳娘直言不讳。

    “你可知陛下乃多疑之人,不一定会信你。”徐达在绝对安全之处,有时候也会说几句不敬之语。

    “在这大喜之日,锦上添花而已,陛下虽多疑,可也有帝王心胸。爹爹不必担心。”

    “如何不愁,你这是拿命在赌啊!”徐达叹息。

    “不会的,爹爹素日谨言慎行、谨小慎微,陛下不会看不到,他对您是放心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日后不要这样做了。”徐达点到为止。他的女儿太聪明,比他这个乱世求生、杀场挣命的人更聪明,可徐达太了解他昔日兄弟、今日君主了,那是个多情又无情,好猜忌又喜放权的君主。无人能摸透他的心思,徐达素日恭敬,正是对他这份炉火纯青手段的佩服。

    “我听爹爹的。”柳娘微笑,给徐达捧好茶杯,端茶赔罪。徐达拿厚脸皮的女儿没办法,接过一饮而尽,算是原谅她了。

    柳娘又接着倒了第二杯,徐达嗔道:“你的茶可不好喝,又想要什么?”

    柳娘嘿嘿一笑,绕到徐达后面给他按摩肩膀,常年使用兵器,徐达肩颈硬得堪比石头。“爹爹,女儿求您个事儿呗!”柳娘拖着调子撒娇。

    “少灌迷魂汤,先说事儿!”徐达已经“被答应”过很多事情了,坚决补上这个当。

    “爹爹,大哥想上战场,你这次北伐能带着他吗?”柳娘愉快把事情说了,分析道:“大哥几年虚岁十四啦,在外也算半个大人了。您当年十四岁也出来讨生活了吧?大哥有心为父分忧,您就带上他吧~~~”柳娘把调子脱出了三个波浪线的甜度。

    “那小子让你来求的。”

    “大哥让我敲敲边鼓,不过我自己也是愿意的。眼前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等到中原一统。陛下肯定要封公封侯,大哥就是世子,日后大哥袭爵,自己有本事才能不降等啊。”

    徐达出身农家,一生经历都用在战场上,平日里还能记得对上恭谨、对下仁慈,已经是武将中的顶级人物了。受出身限制,他对爵位承袭之类的复杂礼制并不清楚。“具体说说。”

    “朝廷袭爵自有规矩,现在虽还没定出来,但听说陛下应吩咐名家大儒们起草,将定为祖宗家法,万世遵循。袭爵自古以来的规矩,由嫡长子作为继承人,若袭爵人有功,自然能平级传承,若是继承人无能,一下再降几等,甚至另选他子继承也是有可能的。大哥是原配嫡长子,日后父亲的一切大头自然该他继承,现在锻炼着,日后父亲就能把事情放心交给他了。”

    徐达叹道,“其他儿子呢。”道理他是明白了,就是农家,大头财产也要供养老人,传袭香火的长子长孙。可他担心,聪明人往往失之宽厚,他怕柳娘走上歧途。

    “其他儿子自然要令谋出路。今日我催着大哥给陛下报喜,也是在为弟弟找出路,有陛下金口玉言的有福,又赐了名字,就像给弟弟加了一层金丝铠甲。我也知道,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您或者陛下再对弟弟表现得偏爱些,难免有小人背后议论,甚至拐带大哥,让他误会母亲和我。不如让大哥跟随父亲出征,学东西的同时也开阔眼界。爹爹可也告诉世人,您看中的继承人是大哥。请兄弟明算账,说清楚了,日在才快活。”

    “你就不动心,待扫平天下后,至少是个侯爵。”徐达笑问。徐达说聪明人失之宽厚,不是玩笑话。聪明人总能一眼看透本质,聪明人略施小计就能得到老实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长此以往如何能不骄傲?

    “女儿说了,眼下正是立功之时。若弟弟长大了没有本事开创自己的事业,怎么配做父亲的儿子。”柳娘管一叹,“我若生做男儿,定追随爹爹战场杀敌!”

    第135章 燕王妃

    徐达欣慰一笑, 未置一词。子女和睦, 他就放心了。

    最终徐达还是没有答应带徐允恭上战场, 只叮嘱他:“在家勤练武艺,日后再随为父上战场。”

    “是,爹,儿一定勤习弓马, 等你凯旋!”徐允恭抱拳应下,听话听音儿,这明显就是说下一回要带他的意思啊。柳娘也在一旁送别,祝徐达旗开得胜。柳娘很有信心,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他光辉灿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一同送别的还有孙姨娘, 她规矩的站在一旁, 也不说话, 等徐达的眼光扫过来,只低头福礼。

    谢夫人还在月子里, 徐添福太小,正月的风雪不适合他们这样的“老弱病残”出房门。

    还没过完正月, 徐达就挂帅出兵山东,年前他们本在山东与大元战将多尔济大战。多尔济投降,又恰逢登基盛世, 徐达这才忙里偷闲回了一趟京城。此时定都应天府,也是日后所称南京。

    徐达走了,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居住在应天府, 安全无虞。朱元璋一直秉持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张士诚、陈友谅等人称帝建国的时候,他依然保持谦卑,不争风头。既然如今敢名正言顺的称帝,一定做好了万全准备。

    北伐军队打着“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纪陈纲,救济斯民”的口号,一路向北推进,路上受到了无数汉人的拥护,大元朝政腐朽,军队废弛,底层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如今得到发泄渠道,随着大军到来,一起揭竿反元。而元顺帝还沉浸在天魔舞与喇嘛的诵经声中,下旨给各地官员将领,让他们出兵山东,然而根本无人听从号令。

    柳娘的任务是照顾家里人,顺便的等待接连不断的好消息。

    这次出征徐达为主将、常遇春为副将,两家又挨得近,柳娘经常到常府与诸人交流信息。

    常遇春府上人口更是简单,只一位妻子,妾室全无,所有子女均是正妻蓝氏所出。柳娘常来,门口的丫鬟的熟悉她了,轻轻禀告一声,不待屋里主子答话,就掀起门帘让她进去了。

    “常婶婶,我又来看您了。”柳娘笑着进来。

    蓝夫人端坐上首,手里还拿着一纸书信,笑道:“可真是掐着点儿来的,哪里是来看我,是来看信的吧。”

    “哎,常婶婶就不要打趣我了,一家子在屋里等的火急火燎,偏偏我那个爹古板,说什么事涉军机,半点儿也不肯说话。我大哥每日等在大都督府外,就盼着里面传出消息来,也好让我们知道爹爹是否安康。我仗着婶婶疼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蹭一蹭啦~”柳娘蹦蹦跳跳都过去,蓝夫人顺手把书信给了她。

    蓝夫人的弟弟乃是名将蓝玉,此次北伐也在军中,这就是他写来的信。柳娘一目十行扫完,虽然知道徐达日后还有光辉前景,可也怕自己这只蝴蝶扇飞了“第一功臣”。

    “小刁嘴,还敢编排你爹呢!”蓝夫人笑骂。

    待看过信,柳娘长吁一口气,把信还给蓝夫人。一旁常沁儿跑过来揪她的脸道,“我倒要看看你这脸皮呢!”

    柳娘笑着躲闪,她已经掌握了对常沁儿一击即中的法宝:“稳重,稳重,您可是要做太子妃的贵人啊,仪态,仪态!”

    常沁儿像突然被按的休止符,顿时脸都羞红了。今年朱元璋登基,顺势册封了后宫前朝,包括自己的儿子。朱标在陛下称吴王的时候就被立为王世子,现在更是顺理成章被册封为太子,宫中已下旨,指定常沁儿作为朱标正妃。柳娘与常沁儿自□□好,在外两家父亲联手征战,对内家眷也联系频繁,柳娘笑着恭喜常沁儿,他日后可是要做国母的人啊。

    “好啊!在我的地盘还想打趣我,这么嚣张!”常沁儿不服,在软榻上和柳娘闹做一团。

    蓝夫人坐在上首看得直笑,对旁边老仆道:“真是两个欢喜冤家,见不得离不得,去把蜜水端来,待会儿又要吵着渴了。”

    老嬷嬷笑着应是,柳娘和常沁儿却越闹越开心,相约往演武场去了。准备好的蜜水和整妆用的梳子没用上,蓝夫人无奈叹道:“两个疯丫头!”言语无奈,眼中却透着宠溺,他们武将家的女儿没那么多讲究,欢喜快活才好呢!

    柳娘选了最装逼的长剑,常沁儿反手抓了一把大刀,两人在演武场来来往往打了几个回合,武功不错,比寻常军中将领还强些,不愧将门虎女的称号。

    打累了常沁儿拉着柳娘坐在演武场边的花台上,也不要人伺候,就这么默默的坐着。

    “沁姐有什么事儿吗?”

    “平常都叫我沁儿,现在怎么啦,一听你叫沁姐准没好事儿。”常沁儿笑道。

    “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可怜你一肚子烦恼愁绪,你还倒打一耙!”

    常沁儿这才收了强装的笑脸,叹道:“我就要嫁去东宫啦,听说太子天性仁慈,喜好儒学,我这么个粗苯丫头,哪里配得上呢!”

    原来是婚前恐惧症啊!柳娘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不通文墨,长得漂亮,还有常叔叔这本能干的父亲,嫁人做正妻,是个明白人都会尊重着你。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如我们溜去东宫瞧一瞧,也不一定去东宫,等哪天太子出门,我陪你去看看就是。说不定一门一见钟情……”

    “死丫头,说什么呢!”常沁儿刚刚因运动泛红的脸庞,又红出了新高度。“真该让徐伯母好好管教你!”

    “成了吧,我娘现在一心扑在添福身上,家里杂事而都是我在管。”柳娘一副我最大的模样。

    “你大哥呢?”

    “不是说了吗,每天在大都督府等消息,平日里要不在家练武,就是出去找朋友切磋。咱们这些武将家的孩子,日后都是要战场的,现在就和日后同僚熟悉起来,也不是坏事。”也就是说徐允恭也经常不着家。

    “唉……”常沁儿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就是莫名的怕,怕离开爹娘,怕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怕太子不喜欢我,真是怕啊……”

    “放心吧,朝野上下对太子评价那么好,太子殿下肯定是真君子。再不济还有陛下呢,以前你也不称她为朱伯伯,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咱们家一路追随陛下,说一声同好之家不为过吧。”

    常沁儿看了柳娘这么信心十足,嘀咕道:“若论身份地位,本该你嫁给太子才对。”就像挂帅出征,都是徐达做主将,常遇春为副将,若非柳娘年纪不够,说不得皇家就这么定了。

    “禁声!”柳娘赶紧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才是真作死,这话也能胡说。让外人听见了,还不以为我觊觎太子妃位,或者你嫌弃太子!你日后可是要入宫的人,宫里面情况复杂,还以为是在家呢!”

    “好了,好了,我错了。”常沁儿举手投降,复又一叹,“要说嫁给太子还有什么烦恼的,就是陛下的后宫了。如今宫中皇子有七人,公主有四人,定妃娘娘还怀着身孕,等我及笄嫁过去,还不知道新出生多少孩子,日后走礼都是一桩难事。”

    “瞎操心,后宫有皇后娘娘呢,你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在日为太子诞下皇孙才是。你又不是一个人嫁过去,婶婶会给你配好帮手的,你放心。”明太/祖二十六子、十六女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第136章 燕王妃

    偷偷跑出去看太子什么的, 只是小女儿家心思, 过口不过心, 说过就算。常沁儿只是婚前恐惧,两人聊着聊着她就开心了。徐、常两家交好,柳娘便常常过来蹭消息,有些时候知道的比等在衙门外的徐允恭还快。

    “大哥, 你就别去衙门口等着了,有我去常婶婶那里打听就好。你可别荒废了武艺,爹爹答应过下次带出征,若是连我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爹可找到借口啦。别忘了,今日比武, 你还小输我一招呢。”柳娘拦着准备出门的徐允恭。柳娘都打听过了, 这些日子徐允恭名为在外打探消息, 实际就是骑着马四处溜达,和一些武将家的孩子赛马、打马球, 根本没有用心在武艺上。

    “好妹妹,我知道了, 我回来就练。不过今日不成,我都与人约好了,得赶紧走, 你别和娘告状啊。”徐允恭一点儿没有大哥样儿,打躬作揖的求饶不成,绕过柳娘就想跑路。

    “不成, 爹来信嘱咐了,一定要你好好练武。娘也说了,再偷懒就罚你跪祠堂,还罚抄经书!”柳娘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

    “哎呀,好妹妹,你就帮我求个情呗。真是约好了,你也不想大哥做个食言而肥的人吧,兄弟们都该笑话我啦,以后可怎么见人。”;

    “能和大哥说到一起的都是好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会耽误你习武的正事。若是连正事都要阻拦你,那还算什么兄弟,不要也罢。”柳娘扭着他说大道理,就是不放。

    “小姑奶奶,你倒是放手啊!真要迟了!”徐允恭何尝不知道柳娘说的是正理,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哪里能让妹妹辖制住了。

    “今天的武艺怎么办?”

    “回来就练,回来就练!”徐允恭求饶道。

    “什么时候回来?”

    “申时,申时回来,一回来就去演武场,练到酉时,这总成了吧?”

    “好吧,那大哥和我说说都是哪些人?若是你到时候不回来,我就找你去,一家一户挨着敲门!”

    “真是个活祖宗,一定回来!”徐允恭叹道,见她让开,赶紧往外跑。

    柳娘解下腰间的荷包扔给他,徐允恭习武之人反应灵敏,听到后面有方风声,回头一个反手就接住了。

    “在外浪荡这么久,月例银子都花完了吧?”

    “嘿嘿,多谢妹妹啦~”徐允恭摸着后脑勺傻笑,他就知道好妹妹不会这么残忍的。

    “哼,省的你出去玩儿付不起银子,丢咱家的脸!”柳娘教科书式傲娇,轻哼皱眉,转身走了。

    柳娘进了内院,谢夫人正和孙姨娘围着摇篮看添福呢。长开过后的小婴儿白白胖胖,胳膊大腿和藕节似的,一戳一个小肉坑,甭提多可爱了。两位女士母爱泛滥,小家伙砸砸嘴巴她们都激动得不行。

    柳娘也凑过去加入了逗孩子大军,可惜婴儿睡眠时间太多,即便有三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小家伙儿还是砸吧砸吧小嘴,又睡了过去。

    孙姨娘当即就要告辞,柳娘挽留道:“孙姨,这都吃饭的点儿了,您留下来一起用呗,来来回回费那个劲儿做什么。”

    孙姨娘温婉一笑,道:“还要给菩萨上香呢。”孙姨娘笃信佛教,早中晚按着三餐给菩萨上香。从前拯救她的红巾军、白莲教什么的,都是脱胎自佛教,感情自然深厚。

    事涉信仰大事,柳娘也不拦她,只代谢夫人送她到门外,目送她远走才回屋,把孙姨娘当做正经长辈来服侍。

    谢夫人却是知子莫若母,笑道:“又闹什么幺蛾子呢?往常你也不在这个点儿过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娘,不过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我要说的这事儿有麻烦,怕说了娘就该吃不下了。”柳娘傻笑。

    自己这个女儿,平日里作怪多了。谢夫人也不把她故弄玄虚当回事儿,安静平和的用了午饭。

    等仆人撤下残羹剩菜,柳娘才道:“娘,您把张夫人留下的嫁妆给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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