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出了房门,黄氏也穿着大氅,披着披风出来了,拉着他的手道:“温之,好孩子,天后娘娘保佑你!”

    黄大娘温热手还留有余温,林峰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要去考试了。

    马车在石板路上哒哒哒的走着,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地方。还没下车就听到有兵丁吆喝,“快些,快些,马上就要关门了,怎么来的这么晚!”

    林峰一个激灵,马上跳下马车过去检录。检录完毕被带到号房,有几位同年已经开始答题了,林峰不敢耽搁,进了考棚,开始考试。

    林峰进了考棚,柳娘和顾行舟就在隔壁呢,刚刚门口的的检录衙役是柳娘找人扮演的,领着林峰进考场,那里也没真考棚,只有他所在的那两溜是新修的。发卷、监考、巡考、钟声,都依照院试来的,只盼这模拟考,真能检验出林峰的水平和毛病。

    考完正场,接他出来,又考第二场复试,等都考完了,“巡考”收了试卷,林峰呆呆坐在考棚里等待出去的铃声。结果他居然看见顾行舟和黄柳慢慢向他走来,“我这是又做梦了?”

    “温之,不是做梦,也不是真的考试,这是我们演的一出戏,让你试试考院试是什么滋味儿。”顾行舟进考棚扶起一身狼狈的林峰,扶着他到所谓考号和贡院中转悠。几次进来都是晚上,根本看不清楚,一仔细看又有差役来呵斥,以致林峰根本不知道他走过的院墙真是院墙,墙后根本没考棚,考号只有他坐的和他对面的是真的,其他都没有。

    “怎么样,如玉公子,看明白没有?你还没有考,今天才正月二十一,离考试还有一个月呢!”

    “臭阿黄,肯定是你的馊主意!”林峰发现不是真考试,陡然放松下来,身子直往下坠。

    “看清楚没有,要不要再转一转,这都会模仿贡院修的,能瞒过你这个真考过两回的,逼真吧?”柳娘得意道。

    林峰被顾行舟扶着,又连着转了两趟,哭笑不得道:“果然是假的。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这几日过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一会儿觉得是真的,一会儿觉得犹如黄粱一梦,难道我此时还在做梦吗?”

    林峰压力实在太大,他也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顾行舟在他虎口上掐了一下,道:“疼不疼,这是真的知道了吗?”

    “我们想这主意,主要是想知道你明明成绩很好,怎么到了考试场上就折戟沉沙。我和磐石兄从头看到尾,就两点毛病,第一娇气,第二紧张。你瞧你,是不是连煮饭都不会,给你带的小火炉、小铜锅,你根本不会用,就靠吃点心干粮撑过三天,你说你怎么能舒服。还有不小心污过一次卷子吧,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把砚台捡好,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天的辛苦都白费。还有洁癖,缩在小小的号房里怎么也睡不着,还嫌弃发下来的棉被不干净不盖,这一月寒风,不吹病了才怪。多亏磐石兄看着不对,瞧瞧给你盖过几回被子,不然你早病倒了。”

    “第二就是紧张,每次打铃,都能看见一哆嗦。对面的人不管做什么,也总能吸引你的注意力。只要别人一停笔,你发现自己还在写,心里就慌了神,一点儿都不自信。也不想想,万一你对面是个草包呢,你可是府学里的优秀人才,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

    柳娘才不管他承受的住承受不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林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巡考、监考、考生都站在他面前笑,林峰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闹剧,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说过头了?”柳娘摸着后脑勺道。

    “重病下狠药,不这样,温之哪儿能意识到毛病。”顾行舟摇头想,谢过帮忙的几位,一把抱起林峰,往“戏院”外走去。

    这是柳娘费尽心力找的一处院子,因地势不好,不能修开阔方正的院子,只能修成长条形,反而和贡院类似,才让柳娘租来做戏院。

    林峰在黄家小院东厢醒来,看着顾行舟担忧的坐在床边,他迷迷糊糊做起,不确定道:“我好似梦见自己考试了,后来才返现是你和阿柳合伙演戏……”

    “不是做梦,是的真的。”顾行舟把日历举到他眼前,指着正月二十二日道:“这是今天!”

    “啊!”

    柳娘躲在门外,听到里面一声尖叫,伴随着顾行舟的解释和林峰的抓狂,还有闷响声、瓷器碎裂声,柳娘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傍晚,柳娘缩头缩脑的捧了一托盘的食物过来,谄媚笑道:“温之兄,辛苦了,辛苦了,来,我把饭给你端来。你就不必起床呢,我伺候你啊!”

    林峰翻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道:“不敢当辛苦二字,又不是真考试!”

    柳娘端来的好菜都是精致的一人份,煲好的靓汤在小巧的汤盅里,小菜、白饭也装在小巧玲珑的盘子、碟子、小碗里。顾行舟接过,放在炕桌上,推到他面前,见他不吃,又亲手喂他。这待遇,皇子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柳娘在此,林峰也不好意思和顾行舟撒娇,甩两人一个大大的白眼,接过饭菜,爽快吃了起来。等吃完了饭,林峰问道:“我在考场上还有什么毛病?”

    “啊?不生气了?”柳娘笑道。

    “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啊,等我考完院试,再与你们一一算账!”林峰一拍棉被,噗噗闷响,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喝道:“快说!”

    “除了我我原先说的之外,也就是小细节了。院试要五位禀生结保,站在贡院门口共同监督,谨防作弊。我们没敢惊动其他禀生,只有磐石兄一人。这么大的破绽,本来以为你要发现,还准备了诸多方案,结果你愣是没注意就进去了。只这一点,就看出你真的十分紧张。是,我们打断你思绪,骗你过混了日子是一大因素,可你自己也太不自信了。贡院都不敢仔细看,你是府学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你就是不信自己,也要信先生们啦,怎么这样……嗨,我说不出来。”

    “阿柳说的对,温之,你太注意结果了。其实以你的水准,只要正常发挥,不论考官欣赏什么样的风格,你总能中的。平常心,平常心就好!”顾行舟跟着劝道。

    “我和磐石兄已经把你在贡院犯的毛病都写下来了,在这儿,你仔细看看。等你休息两三天,咱们再进一次,还是一切按院试的标准来。不就是考试吗?多考几次,熟能生巧!”柳娘把他们整理好的问题递给林峰。

    林峰嘴上别扭,身体却很诚实的接受了顾行舟和柳娘的计划。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林峰进了四次假贡院,答题越来越舒畅,身体也越来越适应贡院的环境,能自己做熟饭食,能在考棚里睡着。这个假贡院,明明就有那么多破绽,第一次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林峰万分不解。

    等到正式考试的时候,林峰举重若轻。这次他运气好,居然分到的一个向阳的考棚。天地良心,他已经做好了分到厕所旁边的准备。谁让阿柳太恶毒,居然给他分过臭号!林峰不相信他契兄能这么丧心病狂!

    三天之后,从贡院出来,林峰不像前两次一样需要人扶,居然能自己走出来。

    “恭喜秀才老爷。”柳娘坐在马车里假装打躬作揖。

    “还没出成绩呢。”林峰撇嘴,他可还没原谅这小鬼。

    “不必出成绩,见温之兄神采,已知秀才之位,已在囊中。”

    第172章 渔家傲

    院试成绩出来, 林峰果然榜上有名。

    林峰在看榜的时候还能勉强保持风度翩翩, 回到黄家小院, 却抱着顾行舟呜呜哭了起来。

    “好了, 好了, 这不是中的吗?以你的才名早该中了, 虽来得迟些,也是实至名归。哭什么,该高兴才对。”顾行舟好笑的搂着他, 心说这一个秀才就高兴成这样, 日后中举、中进士还不得发疯啊。他们可不是满足于在乡间当个小秀才、老乡绅就满足的人, 都是要进京做大官的风流人物啊!

    “终于考上了, 终于考上了!”林峰喃喃, 鼻涕眼泪都往顾行舟身上擦, “我终于能和阿舟哥并肩同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惶恐,你今年就要考举人了,必能中的,我若连个秀才都不是, 怎么跟的上你, 怎么配得上你。阿舟哥,我不担心功名,做不了进士大官, 就做个名士,可我怕,怕跟不上你……”

    “真是个傻子, 咱们约好要一辈子相扶的,怎么会因为功名就分开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偏要出来租房子住。”顾行舟笑道。

    “你不懂!你不懂!”林峰狠狠咬他肩膀,顾行舟吃痛,无奈叹道:“好,好,我不懂,我不懂!”

    林峰心说,你当然不懂,人总要在相似的环境,能够相互补益的状态,才能越走越亲密。反正林峰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娶妻不纳妾,就和顾行舟过一辈子了。等他考出进士来,过继个孙男弟女就是,若是他族中能有什么孤儿更好。直接过继来了,好名声与实惠俱得。他一辈子都不想与顾行舟分开,自然要紧紧跟着他,一辈子不放手!

    林峰狠哭了一鼻子,把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惶恐和茫然都哭出来了,顶着一双兔子眼,担忧道:“怎么办?你肩膀有事儿没有?瞧我这猪脑子,你还要靠秋闱呢,若是伤了手可怎么好?”

    说着就要去扒顾行舟的衣裳,顾行舟一挡,调笑道:“温之慕我甚深,就是不经意间也不会伤我,咬的是衣服呢。”

    “滚滚滚!好好说话!”两人为了读书,已经许久不曾亲热了。林峰现在不仅眼睛红,脸蛋、脖子、耳根都红成一片,兀自佯装镇定道:“这回阿柳勉强帮上点儿小忙,我们合计合计怎么谢他才是正经事呢!”

    “我估计你只要不再叫他阿黄,他就谢天谢地了。”顾行舟笑道。

    “你认真点!我说真的,真是半点儿都指望不上你。”林峰嗔怪,道:“那小鬼一会儿结交海商,一会儿给各地商贾做翻译,赚的银子不少,可依旧在笔墨稠抄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进府学吗?这次我进假贡院做的题,有两套是他出的吧?”

    “温之慧眼,怎么看出来的?”

    “哼!就你那三板斧,我能瞧不出来!”林峰傲娇道:“那小鬼揣摩人心一把好手,他出的题偏难却又和此次院试题目风格吻合,你说这是巧合吗?我往日自负少年俊才,可惜还只能做题,这小鬼已经能出题了。可惜碍于身世,无人与他为保,才不得在科举上进益。只看他这么劳神费力想出假贡院的法子来,就不该当他是寻常人来谢。”

    “那不是假贡院,是模拟考场,模拟考场知道吗?你这话说出去还以为咱们在贡院做了什么手脚呢!”顾行舟先打趣两句,再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先问问他的身世,若是无大碍,我给他作保,我现在也是秀才老爷,还做了禀生,自有做保资格。未来举人老爷,你愿不愿意?”林峰笑问。

    “如此助人为乐的君子之行,在下求之不得,多谢温之贤弟赐予荣幸~”

    “就你不正经!”林峰笑嗔:“那就说好了,有了咱俩,剩下的保人也好找。”

    “都听你的。”顾行舟一言定下有关黄柳兄弟的事情,他更关心林峰:“你也别光顾着别人,想想你自己,今年的秋闱你参加不参加,现在报名唉来得及。按我的想法,你现在很能适应考棚环境,一鼓作气,再拿下举人,咱们双双做举人,岂不是一段佳话!”

    “我这学问水平够得上吗?”林峰又不自信了。

    “够得上!”顾行舟斩钉截铁道:“我们每日一起读书,我会的你都会,在算科上我还不如你呢!证明咱们俩水平相当,你以往总夸我定能考上举人,难不成都是哄我的。”

    “自然不是……”

    “那你也定能考上!”顾行舟十分坚决,定要拉林峰去报名秋闱。

    “成吧,成吧,都听你的。”林峰无奈应下,反正他现在也不怕考试了,假贡院……呸,是模拟考场都住熟悉了,再去一回也无妨。

    “那就说好了,虽然我俩自认学识够了,可考前也要好身用功。给阿柳结保的事情先放一放,反正今年的县试他是赶不上了,日子多着呢,咱们慢慢来。”

    林峰一想觉得有道理,立刻投入书本中,发誓要考上举人来,给他阿舟哥争光,与他阿舟哥并肩!

    埋头苦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待到秋闱放榜,顾行舟、林峰皆榜上有名,虽是吊车尾,可也是正经举人不是!一下子黄家小院热闹起来,顾行舟、林峰每日出去宴饮,众人都盼着他们兄弟给大家好好介绍经验。尤其是林峰,他可是考了好几年,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顾行舟和林峰也没把模拟考上的事情往外说,只推说用功,功夫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同窗们皆不放过他们,每逢宴饮、必须灌酒。谁让他们不仅双双考上举人,还是契兄弟呢!弄得好些没找个伴儿的都在心里嘀咕,是不是要找个“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奋斗。

    举人老爷们的事情,不是柳娘一个小房东可以掺和的。自从黄家小院出了两个举人,可以说整个府城都沸腾的,多少人来打听小院还租不租了。顾行舟和林峰肯定要上京春闱,房子就空出来。还有西厢据说租给一个海商,铜臭商人怎么比得上笔墨清华!在府学读书的学子纷纷要来趁这个热灶,还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也非要在皇家小院租一个房子不可。

    没有成套的厢房他们也不嫌弃,只有有个能睡觉的房间就行。

    就连出门买菜的黄氏也被人一口一个“大娘”招呼着,就想往她家租房子去。连带周围房价都涨了不少,打出的招牌就是“文曲星风”。

    其实,人家顾行舟和林峰根本没有马上退租的打算,他们也觉得这里是正经读书的地方,愿意在这里继续奋斗到过年。等过年时候再退房,到时候就不回府城了,直接从家里到京城去。看他们能一月三两的给房租,就知道家境不错。日后鹏程万里,再看不上这区区府城了。

    柳娘也有了自己新的烦恼,这日,她打发草儿到堂屋打络子,自己拉黄氏进门,利索锁了门,道:“娘,我有大事和你商议。”

    “说吧,老娘且听听。”黄氏对她鬼鬼祟祟的行迹并不感兴趣,懒洋洋倒在软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我打算去科举!”

    “什么玩意儿?”黄氏猛得站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娘,冷静!坐下!听我慢慢说。我并非准备一路考上去,为官做宰,而是要有个功名防身。今年我只有十一岁,可我总会慢慢长大,总是一个人,旁人怎能不疑。要么恢复女儿身嫁人,要么保持男儿身娶妻,总要装作正常家庭。可我这身份,一让人近身,怎能瞒得住。到时候第一个不放过我的就是当初帮忙的霍主事。别看如今我认识两个举人老爷,好似自己都被奉承得高人一等,可他们俩总会走。就算不走,不过租客与房东的关系,能维持多久,能为我披荆斩棘不成?”

    “可也……”

    “您别打断,听我说!”柳娘挥手,一鼓作气说了个明白:“靠功名从第一步是靠秀才,这第一步又分县试、府试、院试,我本在府城中,县试、府试、院试都能就近考试。我在笔墨稠抄书,书法很好,在府学中有一定的名声,学问不会让人怀疑。这两年我积攒了不少银子,若是不到外地考试,花销尽够。然后考功名要查三代,三代俱是清白人家,再有五名禀生联保,这才能去的资格。”

    “五名禀生联保的事情,林峰已经帮我办好了。顾行舟与我谈过,问我身份,我把和当初霍主事那套说词告诉他。您是典妻,我生父嫡母皆亡,您夫家那边丈夫也去了,草儿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这样的身份,在外面是惊世骇俗,可在咱们闽南,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因生父这边无法靠拢,我已经在京郊村子里打听了一家姓黄的,如今只剩下两位老人家,只要把户籍挂靠在他们族中,便能科考。”

    “那户人家的儿子是海商,出海的时候没的,村里也传说他在外面有人。若此移花接木,大事可成!我已经处处打点妥当,只要娘您点头,儿就去科举了,儿就真是您的儿子了!”柳娘拉着震惊的黄氏,款款道来。

    “可我听说靠功名是要搜检的,你这身子……”

    “葵水未至,我身体仍未发育。”柳娘今年才十一岁,吃好穿好的小姑娘可能已经发育第二性征,可对吃苦受难的人来说,十四五岁来天葵都是正常的。

    “娘,您看!”柳娘不再多说,用事实证明。

    柳娘一件一件褪下衣衫,胸脯偏平白皙,四肢苍白消瘦,脱到□□,甚至□□都有贴好了假肢。

    “我以捏泥人哄妹妹的借口请教了泥人张,自己用海外传进来的材料捏的,防水,贴上跑动都掉不了。”柳娘看黄氏惊得不行,连忙解释道。“别说只是搜捡,就是脱了泡池子,也看不出来。”

    考秀才不至于严格道进场之前先洗澡吧?就算洗也无妨!

    “老娘打死你这个兔崽子!”黄氏突然暴起发难,“你怎么知道男人那处长什么样子!个杀千刀的短命鬼,老娘打死你!”

    第173章 渔家傲

    好说歹说才让黄氏放下水果刀, 果然不该在卧室里摆放凶器。

    “你找的那户人家靠谱不?”黄氏凶悍叉腰问道。

    “娘~~能让我先穿上衣服不?”柳娘躲在床幔后面可怜兮兮的问道。本想一举震慑黄氏, 却不想人家是能青天白日□□守城兵丁的豪杰, 这点儿小意思, 唬不住她!

    “亏你还知道要脸!”黄氏啐一口, 道:“要是哪天领个野种回来, 老娘先打死他,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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