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睁开眼睛。

    裴右安推开舷窗,看了出去。

    嘉芙也探头出去,看到远处岸上,竟来了一队官兵模样的人,手执火杖,敲锣打鼓,一路高声呼喝:“全部船家听着,倭寇袭扰泉州、平海!上头有令,为防倭寇来此,今夜起,立刻封锁港口!全部船只,不得擅离!如有妄动,一概以通倭论处!”

    嘉芙长于泉州,对倭寇自然不会陌生。从祖辈前朝起,沿海一带就开始受到倭寇的袭扰,每每来袭,泉州首当其冲。太祖立国之后,为抵御倭寇,在沿海一带设立诸多卫所,操练官军,过去,泉州也曾因倭寇之患,被朝廷数次下令闭港,诸多商户,包括甄家在内,深受影响。但嘉芙出生后的这将近二十年间,泉州再不曾受到过倭寇的大肆袭扰,便有来袭,往往也没来得及登陆,很快便被消灭。

    她没有想到,这时节,竟会有倭寇袭扰泉州!看样子,这次的来袭,动静不小,否则,怎会惊动此地官府?

    “大表哥!”

    嘉芙声音微微发颤。

    裴右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随即下榻,出舱唤了声杨云,没片刻,杨云便带了个官员模样的人,匆匆登上甲板,那人朝裴右安下跪:“卑职琅门卫百户刘通,不知裴大人今夜竟行船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裴右安命他起身,问泉州之事。

    刘通道:“裴大人,这回倭寇和粤东大盗勾结,里应外合,兵分两路,同时攻打泉州和永宁两府,来势汹汹。卑职听闻,不但在海上劫了十几条待要返港的商船,还趁两卫夜半防守松懈之时,竟突袭攻城,杀人放火。倭寇是从泉州南门进去的,李总兵虽及时赶到,打退了倭寇,但南城一带,听说死伤了些人,不少大户,更是遭殃,有几户,听闻损失不轻。”

    裴右安道:“你可知甄家的消息?”

    刘通道:“泉州甄家?倭寇逃跑之时,放火焚烧近港仓库,大火烧了几天才灭,甄家财物想必也是有所损失。至于人丁,卑职不大清楚。”

    嘉芙人在舱内,听的一清二楚,焦心如焚,等裴右安一进来,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大表哥,能不能快些回泉州?我家就在南城!我不放心我娘他们!”

    裴右安道:“我这就带你尽快回泉州。莫怕,一切有我。”

    刘嬷嬷檀香等人收拾上岸的行装。那琅门县令因事发突然,公务紧急,不敢怠慢,方才也亲自到港口督事,听闻裴右安路过在此,匆忙赶了过来,一番拜见,等了片刻,驿所便送来了所需的马车和快马,裴右安向琅门县令道了声谢,带了嘉芙上了马车,一行人便连夜赶往泉州。

    剩下的这段路程,再不复先前悠闲,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一口气没有停歇,终于在三天之后,抵达泉州。城门口兵丁守卫,出入检查,裴右安带着嘉芙入城,渐近南城,一路所见,到处竟都是被劫烧过后的痕迹,不少人家门口,更是挂出丧事白幡,里面传出阵阵哭声。

    嘉芙胆战心惊,终于赶到了自家门前,拍开紧闭的大门,下人探出个脑袋,看见了嘉芙,惊喜的跳了起来,转身就飞快进去通报,孟氏起先还不信,赶了出来,等真见到了嘉芙和裴右安,这才喜极而泣,赶忙将女儿女婿迎了进来。

    嘉芙不见哥哥和祖母,开口便问。

    孟氏被触动了心事,垂泪道:“先前倭寇大盗杀进南城,到处杀人放火,我们家幸好有李总兵及时派兵过来守着,这才未被破门,只是你哥哥,如今想必落入了倭寇之手……”

    孟氏悲从中来,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早有一旁下人代讲。

    原来上月之时,甄家有一条船要去往流球,海途不算很远,甄耀庭征得了祖母胡氏和孟氏的同意后,和张大一道上了船,原本这些时日就要回了,不想却遇倭寇来袭,船在半道被劫,连同甄家的一道,另外还有十几条商船。胡氏上次病后,身子原本就未完全恢复,又得知孙子落入倭寇之手,急怒交加,当时便晕厥了过去,这几日卧病在床,水米不进,孟氏一边叫人不断去官府打听消息,一边服侍着病重的婆婆,可谓心力交瘁,正准备派人再往京中送信,此刻却乍见女儿女婿归来,情绪一时间如何还控制的住?

    嘉芙忍住心中恐慌,急忙安慰母亲。

    裴右安起了身:“芙儿,你照顾好岳母和祖母,我去衙门走一趟。”

    他叮嘱完,转身正要出去,门房跑了进来,说巡抚高大人来了。

    ……

    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处置不好,足以摘掉头顶乌纱了,高怀远闻讯,如同火烧屁股,如何还坐的住?一边往京中传递消息,一边亲自赶来泉州善后,昨日人便到了,方才正在亲自布置海防,听人回报,说城门那里传来消息,京城里的裴大人来了泉州,立刻带人上门,一见到裴右安,便下跪在地,痛心疾首地叩头:“裴大人!下官有罪!下官也未想到,倭寇竟与粤东盗首勾结来袭!好在平日下官不忘防范,命各处卫所时有操练,此次才得以及时驱走倭寇!至于那十几条被劫船只,大人放心,下官已命总兵带着水师出海追击,虽大海茫茫,也必竭尽所能,只盼裴大人体谅下官难处,能在万岁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下官感激不尽!”

    高怀远并没撒谎,那日一听被劫船只里头有甄家的船,船上还有甄家公子,当时便叫苦连天,立刻便派水师出海搜救。但说实话,茫茫大海,毫无目标,想要追上贼船再救出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希望极其渺茫,自己说完话,都有些心虚,一时不敢抬头。

    裴右安叫他起来,沉吟之时,外头又传来一声急报:“大人!大人!好消息!那十几条被劫船只都回来了!今日便能进港!”

    第72章

    日暮时分,在两列水师的护送之下,点点帆影,缓缓进入港口,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岸上已经挤满前来迎船的民众,看到船影,人群里起先起了一阵骚动,待渐渐看清,欢呼声四起,那些有家人在船上的,更是紧张激动,奋力挤到前头,焦急等待。

    嘉芙和孟氏早也过来了,此刻候在码头之前,睁大眼睛眺着前方,船只渐渐靠近,嘉芙终于看到了哥哥甄耀庭的身影,和一堆人挤在船头之上,有人激动流泪,有人拼命朝着岸边挥手跳跃。

    要知道,商船若是落入普通海盗之手,家人交了赎金,人不定还能回来,但若遇到倭寇,通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沉船人亡。故那个高大人虽也派出水师前去援救了,但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人真的能被救回,实在是希望太过渺茫了。

    但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真的发生了。

    孟氏看到儿子的身影,忍不住又喜极而泣,嘉芙搀扶着她,眼圈也是红了。

    甄耀庭老早就看到了孟氏和她身畔的嘉芙,欣喜若狂,船一停,搁上走板,抢先飞快就上了岸,冲着孟氏叫了声娘,又转向嘉芙,叫了声“妹妹”,问她何以这时会回泉州。听嘉芙说了经过,忙张开手,转了个身,道:“我没事!叫你们担心了!”

    孟氏捉住了儿子手臂,上下打量,见他除了黑瘦了些,脖子额头多了几道伤痕之外,看起来确实还好。拭去眼泪,又问张大和其余之人,得知这一趟遇险,船和货物都没了,也不幸死了一人,但所幸,张大和船上的其余之人,并无大碍,那些受了伤的,伤势也不重,上岸后养些个时日,便都能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朝着妈祖庙的方向,拜了几拜。

    甄耀庭道:“娘,你要拜,别忘了也拜拜金面龙王。这回要不是有金面龙王,儿子怕是要回不来了!”

    孟氏忙问缘故,一旁早有另外下船的人已经在向家人讲述经过了。

    原来数日之前,他们行船海上,于返回途中遭遇倭寇,被倭寇船给追上了。倭寇海盗的船,打造的和普通商船不同,适合海上追逐,灵活快速,倭寇又穷凶恶极,这些普通商船怎么可能对抗,人员稍有反抗,便被当场杀死,抛尸入海。这回这些倭寇似想抓人去老巢修筑工事,他们才侥幸得以活命,陆续总共十几条船被劫,将值钱的货物抢了,剩余连船凿破沉海,统共抓了数百人,全部关在货舱里,要逃走之时,竟和金面龙王的战船狭路相逢,一番激战,倭寇不敌,死的死,被杀的杀,剩余跳海逃跑,金面龙王救了包括甄耀庭在内的多人,护送返回,途中再次与官军水师相遇,双方打了照面,因情况特殊,那个总兵大人也没打金面龙王,将人全部接回,两边便各自行船离开。

    这一趟历劫,各船东损失不少,其中自然也有人不幸死去,这会儿附近就有哭声陆续传来,但那讲述之人口才颇好,犹如说书,将当时经过描述的惊心动魄,那金面龙王更是被他讲的威风凛凛,众人听的无不入神,叫好声不断。

    甄耀庭说了几句,便四处张望:“妹妹,裴大人可也一道来了?”

    他虽是名义上的大舅子,但年纪比裴右安小,至于底气,更是不足,故称呼他裴大人,不敢叫妹夫。

    嘉芙转头,岸边人头攒动,见他身影立在水师一艘战舰的船头,近旁是那个高大人和另些地方官,一个武将模样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位李总兵,领了身后一列游击、参将,正在参见于他,神态恭敬,裴右安仿佛一直在留意这边,转头看了一眼,和总兵说了句话,似是叫他稍等,自己便上了岸,来到嘉芙身旁。

    甄耀庭对着裴右安,向来有些拘束,听他问自己的好,忙说都好,为了表示真的好,还抡了抡胳膊。

    裴右安一笑,点了点头,转向孟氏和嘉芙:“岳母,芙儿,我这边还有些事,耀庭无事最好,我也放心了,我叫人先送你们回家,我稍晚便回。”

    裴右安今日虽一身便服,但天生气质,玉山皎皎,于人群中,实在犹如鹤立鸡群,附近民众早留意到了他,又见他年纪不大,却连巡抚高大人也对他毕恭毕敬。泉州早有传闻,说甄家女儿先前出嫁,甄家得皇恩,老太太封诰命,全因女婿是京中的大官,此刻便猜到了,这个容貌俊雅,看起来甚至略带文弱的瘦高年轻男子,想必便是甄家的那个大官女婿了,纷纷看着,目光敬畏,见他下了船走来,周围便迅速安静了下来。

    孟氏知他到了这里,官面上的应酬是少不了的,何况这回又不巧,刚到就遇了这样的事,必定更忙,急忙点头。

    裴右安便亲自将几人送上马车,高大人等见状,也忙过来一道相送,等甄家的马车走了,方登回战舰,入舱,那李总兵立刻跟入,高大人也不敢入,只和剩下官员等在外头。

    裴右安微笑道:“这回甄家之事,本官要多谢你,不但护住家宅,今日也平安带回了人。”

    李总兵忙行礼:“裴大人言重了,本就是卑职失职在先,便是拼死,必也要先护甄家周全。”

    裴右安道:“你这回虽有失职,但过后也算反应及时,未造成更大损失,将功折过。方才的诸条建议,本官会酌情替你直达天听。需牢记,你镇守于此,护的不只是一家一户,而是千门万人,时刻不可放松警惕,断不允再有如此事件发生!”

    这李总兵镇守泉州多年,方才见面,便提了增设巡检司,扩充兵丁,增加战舰,更换武器,说自己的这些要求,前些年一直在向上头提请,但因多年没有大的倭寇之患,上头始终敷衍推脱,以致于人心不齐,防备松弛,加上又有粤东大盗里外勾结,这才出了纰漏。听裴右安如此回复,大喜,立刻扑地跪谢。

    裴右安叫他起身,又细细问了那粤东盗首和沿海防备的状况,约明日察看地形,便叫他退下,总兵退了几步,迟疑了下,又上前拜了一拜:“裴大人,卑职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右安道:“若关乎朝廷民生,讲便是。”

    李总兵压低声:“大人,此次甄公子等人能安然返回,功在金面龙王,卑职不敢夺。这个龙王,卑职早两年也曾奉命前去捉剿,只是他匿身的金龙岛,位置隐秘,防守坚固,因他从不袭扰沿岸,上头泛泛而过,卑职也就由他了。此次倭寇来袭,除袭泉州,另有平海。卑职听闻,攻打平海的那路倭寇,还没来得及登陆,在海上便被人给围剿了,据官兵讲,似乎也是金面龙王之人所为……”

    他顿了一下:“金面龙王助官府剿寇,本是立了大功,但卑职这几年,暗中一直留意此人,总觉得他来历并不简单,此次终于得以与他打了个照面,想起了个人。”

    “何人?”

    “便是天禧朝的董承昴董将军!”

    “你何以如此断定?”

    “大人所有不知,卑职当年曾在董将军麾下做过游击,后董将军获罪,不知所踪,卑职几经辗转,到了泉州,此次和那金面龙王终于碰头,虽远远只一个照面,见此人果真如传言那样,脸覆面具,但卑职却总觉哪里见过,且观他旗令帜号,亦似曾相识,故有此大胆推测。倘若这龙王真是当年的董将军,本就是个汉子,蒙冤在先,加上此次立功,若他投向朝廷,当今万岁想也会纳用。”

    裴右安注视着李总兵:“这事你可曾告过旁人?”

    “此事全系卑职猜测,未必是真,故未敢告知旁人,因知大人乃天子近臣,才斗胆相告,请大人斟酌决定。”

    裴右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你为人忠良,行事谨慎,本官会替你在皇上面前加以举荐。此事本官会多加留意,你这里,不可再向旁人透漏。”

    李总兵得如此嘉褒,喜出望外,又感激万分,再次扑地叩谢,起身后,遵命退出。

    ……

    嘉芙和母亲哥哥一道回家,先去看了祖母,过后检点财物,报上来说,烧了仓库,损了一条满载货物的大船,损失惨重,且经此一事,朝廷必定很快就会再次下令海禁,一旦实行,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通船,像甄家这样以船队走海的商户,必元气大伤,如被断命脉。

    但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了,所幸船上绝大多数人都平安归来。当晚,甄家在堂前设饭,安抚那些受惊的随船之人,给伤者和不幸死者的家属发放抚恤,内宅之中,也单独设了家宴,裴右安推了高大人的宴请,回到甄家用饭,当晚,孟氏替女儿女婿收拾好屋子,两人住下,次日,裴右安便出去了,在高大人和李总兵的随同之下,察看海防,增减防兵,督促各地联合调兵,围剿粤地盗首,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终于这日,传来了消息,说已为患粤闽多年的盗首被捉,斩首枭示,泉州民众闻讯,无不奔走相告,到裴右安回城那日,满城欢庆,民众争相出街,争睹传闻中的裴相风采,又有大小官员和本地绅士,依次排设庆贺筵席,送来的请帖,几将甄家帖盒装满。

    当天晚上,裴右安陪着嘉芙,从祖母胡氏房中探病出来,回了两人屋里,他换了身衣裳,说自己还有一事,今夜可能回不来了,让她不必再等自己,早些歇了。

    嘉芙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放,撅嘴道:“什么事这么放不开,非得连夜出门,还一去一夜?莫不是那些人又铺排花宴,请来什么彤云十艳,叫你灯下赏美,赏鉴品评?”

    那些宴请,被裴右安以服丧为由,一概推拒了,嘉芙自然知道,只是见他来了之后,今日好容易才得了空闲,晚上便又要出去了。和他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感觉的到,他今夜似乎怀了点心事,和先前忙的那些事情不同,听口气,还要出去一夜,又心疼,又有些不快,知他一向疼宠自己,怎么闹他也不会真的生气,索性就和他发了个小脾气。

    裴右安笑了,捏了捏她撅的像朵牵牛花的小嘴,随即抱住了人,低声安慰,哄了片刻,嘉芙终于松开了他的胳膊,却改而抱住腰身,仰脸望他,郑重地道:“大表哥,我知道你应当有事,我也知我没用,不能助力于你。但是我想叫你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我帮不上忙,我也希望你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真的不是小孩子,我是你的妻。”

    裴右安俯视她,两人四目相望了片刻,他柔声道:“我明日就回,你早些睡吧。”

    嘉芙压下心中的失望,慢慢松开胳膊,微笑道:“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小心,我等你回来。”

    裴右安抬手托住她脑袋,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前额,转身出去。

    他的肩上,到底还有多少的重担?而在他的心里,到底又还独自负了多少的秘密?

    嘉芙目送他的背影出门,心中慢慢地涌出一丝沮丧,又猜测他今夜到底何事,竟不能和自己说,坐在那里发呆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近,抬眼,见裴右安竟又回来了。

    “走吧,我带你同去。”

    裴右安朝她微微一笑,道。

    第73章

    嘉芙换了男子衣裳,束发于顶,收拾完了,跑出来停在他的面前,转了一圈:“大表哥,这样可好?”

    裴右安正靠在梳妆几前,招手示意她来,转身,从钗匣里取了支自己的男子发簪,替她插入髻中,端详了下,一笑,昏淡月影之下,她便成了他随身的一个小侍。

    门外停了辆马车,杨云青衣小帽,驱马等待。裴右安未带别的随从,轻提嘉芙上了马车,自己跟着坐入,出了南城门,行至海边卫所近旁的一处刺桐林畔,李总兵领了手下几名参将,正骑马等在那里。

    文官出行,喜坐车轿,既显身份,也更舒适,裴右安虽也带兵行军,前些时日,将为患粤闽多年的通海大盗也绳之以法,但在李总兵的眼中,金殿传胪,少年卿相,他依然是文官典范,故见他坐车而至,丝毫无讶,见他到了,忙上前迎接。

    裴右安下车,改骑马,被一行人簇拥着离去,留杨云抱着马鞭,靠坐车前,恍若昏昏欲睡,等着主人归来。

    月华青白,水幕般洒落于刺桐林上,树影筛出斑驳月影,将马车笼罩其间。

    方才在路上,裴右安对嘉芙说,今晚他要和李总兵等人先夜巡海防,叫她留在车里等他。

    嘉芙便坐在树影昏暗的车里,侧耳听着不远之外的阵阵涛声,静静等待。

    月影渐渐升高,亥时中刻,嘉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之声,裴右安回来了。

    李总兵家室不在泉州,今夜留于卫所,连夜草拟海防要疏,要亲送裴右安返城,裴右安辞,叫他留步。

    李总兵和他处了这半个月,知这位年轻的大人,虽身居高位,权略谋断,却厉行督察,事必躬亲,又俭朴勤敏,并不喜官场上通行无阻的那套繁文缛节,故不敢强送,领人远远停于原地,目送他登上马车,马车出了刺桐林,朝着城门方向而去,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才叫人各自散去,自己匆匆入了卫所。

    嘉芙一只小手,被身畔男子牵着,屏住呼吸,立于参天挺拔的刺桐丛后。两人身影被茂盛树冠投下的阴影遮挡。待马车离去,总兵一众人也渐渐散去,她仰脸看向他。

    他稍低头,树影在他头顶投下了魅暗的夜影。

    “我去见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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