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看冬青的挑花刺绣卖得很好,索性四处走访,买来网格布料与染料,点起了新花色。

    他一不赌钱,二不逛声色场所,现在读书也没甚作用,干脆搭把手,帮着冬青一起赚钱,这样他们也能快一些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在白日有空时,便跟着冬青上街,充当了冬青的货架,抱着一堆布卷子跟在冬青后面。

    瑾瑜看着撩袖拭汗的冬青,道:“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日头还是挺毒,你先到阴凉的地儿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

    冬青摇头道:“不碍事,我在山河县时,每日也是这般晒着,适应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挑花刺绣的生意,在湘廊不好做。”

    “这话怎么讲?你已经卖出这么多套挑花刺绣,怎么会说不好做?”瑾瑜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

    在冬青没有全力推销的情况下,现在已经卖出去一百多套挑花刺绣,就算不是特别多,但绝对说不上生意不好做。

    冬青黛眉微敛,“不是看总数,要看比例,你仔细想想看,湘廊人数流动得比山河县多多少?六月时,我在山河县卖出一百五套,在湘廊快一个月,最后也不过只有这点数量,若是湘廊人数再减到山河县的程度,岂不是每月只能卖出数十套?”

    这话让瑾瑜沉默了半晌,“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湘廊主城面积就是山河县数倍大小,人口数量也众多,生意只到这种程度,确实算不上好做。”

    两人无言片刻,冬青叹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挑花刺绣的卖点是简单方便,谁人都能上手,价格便宜,会买挑花刺绣的主要人群都是不会刺绣但想刺绣的,还有比较穷的人。”

    “但湘廊是大城,周边人家家境都不算太差,宁愿多花些钱让绣娘木工做精细的东西,且会刺绣的人众多,根本用不上挑花刺绣。”

    如此一说,问题便豁然开朗,这么看来,挑花刺绣主要的出售地点,还是在县城最佳,府城不合适。

    县城聚集了大量需要摆件但不舍得花很多钱的人家,还聚集了很多空有刺绣心却没有巧手的妇人。

    瑾瑜道:“那之前说要往大地方推广的计划,是不是要搁置?”

    冬青思索一瞬,点头道:“嗯,直接放弃这个计划吧,不如把浪费的精力和心思着重放在县城,黎国这么多县城,不考虑府城也够了。”

    “成,都听我家娘子的。”瑾瑜对生意上的事不是很擅长,既然冬青这般说,那就这般做。

    到了傍晚,今日带出来的十余套挑花刺绣售空,夫妻并肩回程。

    行至一座客店前,听闻正门内堂中传来一阵喧哗,有男子恼羞成怒的呵斥声,夹杂女子啜泣哀求。

    瑾瑜和冬青下意识循声望过去,只看一身穿直缀的高大男子,将一女子推搡出门,面色难看,口中骂骂咧咧。

    “你不过是飘香院的一个下贱坯子,怎敢前来纠缠于我?我这次应试过了便是举人,付钱玩你是看得起你!逢场作戏你竟然当真!”

    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被男子推搡出门,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发髻晃得散乱不堪,身上的桃色长裙与惨白的面色形成强烈对比,脸上泪痕还未干去。

    四周聚了众多店客与秀才,不少人哄堂大笑,风月恩客随口之言,这风尘女子当了真。

    他们自女子找上男子就在一旁,大致听出了事情始末。

    原因是男子两月前提前进湘廊,为参加秋闱,夜冷寂寞时,去了湘廊最大的妓院之一飘香院寻乐。

    男子一眼相中身姿妖娆面貌清润的女子,便日日光顾,说尽了甜言蜜语。

    读书之人吟风弄月实乃常事,在女子听来,就是与她私定了终身,让男子为其赎身,脱离飘香院这个苦海,便与男子双宿双飞。

    男子正在兴头上,随口应了下来。

    一月过去,男子新鲜劲儿没了,考期渐近,就没再光顾飘香院,也就没有去找这个女子。

    考试过后男子都已经忘记这么个人,女子不知从哪儿找到男子的住址,从而找上了门。

    冬青听闻男子提及飘香院,不由得脚步一顿,当初刘婆子就打算将她卖去飘香院。

    看着门前趴在地上的女子,冬青轻蹙眉头,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瑾瑜虽然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看着这么多大男人嘲笑一个女子,还是眉心皱紧。

    却又不好上前,上前没有合适的说辞,而且看这个青楼女子好像很容易当真,搭手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他怕日后被缠上的是自己。

    他没法像现在这个男子一样拉下脸说这种践踏人权的话,只怕更不容易甩掉。

    或许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此番过后,这女子大概就会明白,花钱去嫖妓的男人,口中吐出来的话信不得。

    冬青却猛然想起,这个女子,竟是当初与她一同在刘婆子马车上,给她喂了水的那个姑娘。

    她装疯卖傻被卖到了清水沟,而那个姑娘被卖进了飘香院,至今,她也不晓得一面之缘的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比之当初灵动天真的模样,如今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只可惜双目呆板,再无灵动。

    冬青忍不住上前,将摔在地上的女子拉起来,视线冷冷扫过四周哄笑的男子。

    那些哄笑却真的弱了下去,各自散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瑾瑜无奈,一个不留神,冬青就上前把女子拉了起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上前站在一旁。

    女子神情恍惚,被冬青拉起来,只是喃喃道:“多谢姑娘……”

    而后脸色更白,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瑾瑜眼尖,看到女子长裙前面湿了一片,桃色透着暗红。

    “这是怎么回事?”

    瑾瑜询问冬青,他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客店门前并无水迹,女子的裙子为何会湿?总不能是女子摔一跤摔得尿裤子了。

    冬青顺着瑾瑜所指看去,心下一惊,看向女子,“你是不是怀有身孕?”

    女子点点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冬青身上,女子比冬青高出一截,冬青扶得有些吃力。

    瑾瑜暂时管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再不搭手,冬青恨不得都要倒地上去了。

    “瑾郎,我们扶她去看看大夫吧。”

    瑾瑜欲言又止,冬青平时十分理智,今日竟主动揽麻烦上身。

    不过确实,若是把不管不顾,把这个女子扔在这里,可能会出人命。

    没看见也就罢了,他们不是圣人,没法普度众生,但看见还弃之不顾有些说不过去。

    冬青仿佛会读心,道:“她当日与我一同捆在刘婆子的马车上,我当时冻伤风寒严重,她对我有看顾之恩。”

    “虽然她是娼妓,却并无伤天害理,我们帮她一次。”

    冬青还担心瑾瑜看不起贱籍,不愿与之扯上一丝关系,忙设法说服。

    瑾瑜自然不会看不起贱籍,若是自己自甘堕落他没话说,但这女子是身不由己,才会辗转落成贱籍的境地。

    当即搭手把女子送到就近的医馆,让大夫先给她保住性命。

    大夫号了脉,直摇头叹息。

    瑾瑜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她没救了?”

    如果就这般死了,那也太惨了,而且他们送医时死的,这个女子的老鸨肯定会讹他们一大笔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事未成。

    大夫莫名其妙看了瑾瑜一眼,“她不会死,但身孕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抓几服药,还好身孕只有两月余,流净了就好。”

    瑾瑜这才松口气,只要大人不死就行,这孩子若是来到世上,也是白遭罪。

    毕竟没有亲爹,母亲还是个娼妓贱籍,怎么看都前途无亮。

    大夫起身抓药,又道:“恕我多嘴问一句,这病患……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吧?”

    冬青点头,“不瞒大夫,我们在路上看到她的,不是良家妇女。”

    大夫又摇头,“啧……我就说,怀的孩子如此容易就掉了,她至少连续服用了数年的避子汤药。”

    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他听闻风尘女子为了生意,会长期食用水银之类有毒物质避孕,很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领了大夫抓的药,老大夫与瑾瑜大眼瞪小眼,这女子自然是不能留在医馆的,现在已经接近天黑,他要关门了。

    冬青招呼瑾瑜,“瑾郎,帮我一把,我们把她带回客店吧,再要一间房就是,等她醒了,我们把药给她,她就会离开的。”

    “也成。”

    为了让冬青省力,瑾瑜将这女子横抱回了客店,又要一间房,把女子放到床上。

    冬青找伙计熬着药,烧了热水,把瑾瑜推出门去,“你先回屋,我帮她处理好就过来。”

    瑾瑜怕累着冬青,本想说帮忙,但想想这种事他实在不好帮忙,只能委屈冬青一下了。

    女子只是昏睡一会儿,冬青正打算帮她清洗就醒了过来,满面凄凄惨惨。

    “你醒了?不记得我么?渴吗?要不要先喝点水?”

    女子看了冬青片刻,有些不确定,“你是……当年在刘婆子马车上昏迷的姐姐?”

    第61章 揭榜

    61

    见女子认出自己,冬青竟生出些欣慰,“嗯,就是我,当时形势所迫,未来得及感谢你,还不知你的名讳。”

    女子强颜欢笑,扯了扯嘴角,“我本名陶小圆,入飘香院,安妈妈给所人都取了艺名,唤我非烟。”

    “那我便叫你小圆吧。”冬青未向小圆询问今日的事,看小圆本就已经伤心欲绝,她不会去揭人伤疤。

    “大夫说……你的身孕没办法保住,不过好在堪堪两月余,按时喝药,流干净就会无事,我给你备了月事要用的东西。”

    冬青把大夫的话转达给小圆,只看小圆强撑的面色迅速黯然下去,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

    “我早该料到,若那人心系于我,又怎会将留在飘香院一月有余不管不顾?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而已,这孩子……没了也罢……”

    若生而无情,无软肋便无处受伤。

    可她是个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

    自被卖进飘香院,就被逼着学习抚琴练习舞技,只为取悦那些脑满肠肥满面淫光的嫖客。

    在旁人眼里,她是玩物,那些男人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可以随意玩弄拂袖走人。

    整日面对的,只有丑陋而让人作呕的欲望。

    她何尝不想生来衣食富足,人生悠然惬意,得一人心,且共携手,白首不离?

    本以为那个男子是不一样的,生得一表人才,言语风趣,谈吐不俗,对她百般疼爱。

    她想从飘香院赎得自由身,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

    而男子也答应下来,说会为她赎身,从此在地共为连理枝,长相厮守。

    这一等,就等了一月,男子渺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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