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从落地窗洒进来。灰尘以空气作分散媒的胶体,水母一样地飘浮。

    陆久拉上窗帘,午后慵懒的欢愉消失无踪。

    啪一声,暖橘色夜灯被点亮。

    床沿,男孩子专注地研究平板电脑上的简略程序。

    她蹑手蹑脚上前,从后头环住他,“时间不够,代码我只写完第四周期。”

    左京短短地嗯了声,手一勾,室内只剩玄关处的微弱照明。

    心跳怦然成一支四八拍的降b小调,是变奏曲。

    陆久触碰开关,屏幕中央,漏斗形透明亚克力板内的暗色晶体振荡了下,开始在半空中打旋。

    随着无声流淌的旋律,角速度愈发地快,直到最高点,蒸汽逶迤着纱尾坠入深海。结晶的过程如同鲸落,死去抹香鲸的皮脂和脏器在水中化开,喂养无数生物。

    半分钟,碘完成升华。

    紫色晶体停止下沉,折射出浮动的星火。

    一趟鲜活而静谧的旅程至此结束,鲸鱼骨骸找到了沉船的墓园。

    他猛地侧过头吻她。

    味细胞的突触似乎被活化,海冰的凉意和略涩的氯化钠涌进唇舌。

    很急,很凶,惊慌失措。

    陆久撩开他的上衣,不带欲望地一寸寸抚过脊梁骨,“……左京,生日快乐。”

    “你说过了。”

    只不过这回比我喜欢你来得更灼热,大概是,岩浆与核聚变间的温度差。

    左京摁下床头灯。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食指,捧起女孩子的脸,又贴上去,“你真好。”

    她被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给逗笑,“我还想对你更好。”

    他将她抱紧。

    陆久将脑袋搁在男孩子的肩上,一语不发。心里猜他会不会哭鼻子,但很快又否决了,左京比她来得沉稳多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平和:“想听你多说一些,做这个礼物的过程。”

    “嗯。”陆久应下,故事不长,很好发挥。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讲述瓶颈时,女孩子的声音会变得沉一些,缓缓思索那时是如何侦错又重来。

    画面似曾相识。

    一班晚十点的电车,垂着脑袋困倦的霓虹灯,以及眼前认识不到两个钟头的异国少女。

    陆久毫无自觉,她那时亦用同样的温柔,向他展示玻璃罐子里珍藏的宇宙。更不会知道,也是这样无心的言语,掀翻了他心中千百张面孔。

    当下,憧憬的、家人教导的、社会期望的,各个在叫嚣。

    他早已懒得多做无用功的挣扎。

    抬眸却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无声地闪烁,这个故事因而有了开头。

    合上眼皮,唇珠传来酥麻的触觉。

    陆久悄声地问:“在想什么呢?”

    左京拉开她的手。揉了会儿,情色地舔了口,嘴上却说:“想带你去吃蛋糕。”

    话题跳得快,陆久险些跟不上,但她不会拒绝他。

    捡起被扔到地上的长裙,他让她穿上自己的飞行夹克。

    酒店大厅,不等陆久上网搜索地点,咖啡馆早已选定,显然是预谋。

    打车后发觉,那儿离理工大不远。

    从车水马龙的大街拐进巷弄,咖啡馆不显眼,门口一只猫大爷懒洋洋地打盹。

    陆久选了靠窗的方桌,桌上搁着盆多肉植物。

    点好了饮品,闲来无事,她幼稚地探手轻轻戳了戳胧月的叶瓣。抬头见男孩子用带笑的眼睛注视自己,他也碰了那瓣肥厚的叶子,顺便扣住她的手。

    陆久试着转移注意力:“你是怎么发现这间店的?”

    “下午去参观沪江大学,无意间路过这儿。”

    男生说了一个古老的名字,像一株奇怪的藤蔓攀上墙壁。

    “沪江大学现在叫做理工大学。”端来咖啡的服务员接了话,“那儿是徐志摩先生的母校。”

    他将陆久来不及翻译的介绍流利地化作日语,“至于徐先生呢,他是二十世纪中国著名诗人。”

    红丝绒蛋糕稳稳地被放下。

    服务员在离开前友善地笑说:“欢迎来到上海,祝你们旅途愉快。”

    谁想得到这间店的服务员会日语呢。陆久像只被比下去的孔雀,顿时泄气。

    好在,一勺子下去,甜品弥补了情绪。

    她用另一只汤匙,舀了口凑到男孩子唇边,等他含住,分享秘密似地压低声音:“好吃的。”

    左京咽下蛋糕,点头表达赞同。

    心情回到雀跃的高点,陆久搅拌摩卡上层的鲜奶油,补充道:“沪江大学和机械学院合并后,成了今天的理工大。不过它在魔都,不是特别著名的学校。”

    “知美说,”他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讲完,“那儿是淞沪会战的战场。”

    陆久一怔。

    左京简单地替这个话题作结:“她本科学历史。”

    门口的那只花猫不知何时溜进来,晃着毛茸茸尾巴向陆久咪呜了声。舔了舔她的手背,自顾自跳到她腿上,圈好一个舒服的位置,不再搭理人。

    陆久顺着猫毛,觉得该说点什么,气氛多心地干瘪起来。

    “我以为她是艺术相关专业。”

    “知美小时候想当漫画家。”他似乎回忆了一桩趣事,脸颊勾起小小的括号,“不过她高中那会儿和历史老师起了争执,志愿就换了。”

    陆久不解地停下动作,“争执?”

    “她的历史老师倾向右翼。”他怕她听不明白,拐了个弯,“立场较为亲美。”

    大抵不止亲美。她逛过知乎的问答区,也因此抵制过一部漫画。

    猫咪不懂得社会学,转了圈脑袋,尾巴一扫,无聊地打呵欠。

    这段对话又干涩地过去了。

    左京走过来,弯下身子摸猫的背脊,猫却龇牙咧嘴,往陆久怀里缩了缩。

    他无奈地冲她笑了下,藏了些许委屈,“它不喜欢我。”

    陆久发觉,她似乎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物种不一样。你咬我的时候像只柴犬。”

    他轻轻撩开她垂在颈侧的半长发。腻白的皮肤给了玫瑰恣意横陈的床。

    这个片刻,应该要向黄昏时分的老电影致敬,说句被引用千万遍的情话,然后献上虔诚的吻。

    可惜,铃声响了。

    左京扫了眼来电,披上飞行夹克,顽皮地顺走最后一口红丝绒蛋糕,让她等会儿。

    三分钟过去,那个会说日语的服务员端来一块布朗尼。

    布朗尼的味道也很好,只是回味偏苦,和他点的浓缩咖啡一同让舌尖发颤。

    陆久含了口奶油,缓解突如其来的味觉冲击。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杯子见了底。

    微博勤奋地刷新动态,乏味而唠叨。

    猫咪被放下,它委屈巴巴地看着陆久,像在求她多撸自己一会儿。

    陆久狠下心拒绝了。她要先去找自己的男朋友。

    收银台,服务员告诉她帐已经结清。

    她懵然地推开玻璃门,小家伙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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