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迷迷糊糊躺着。

    他当皇帝以来没睡过好觉,想临死前做一次香甜的梦,直到夕阳西下才重新有了一点昏沉的困意。他躺了一天,睡了又醒,醒时精神也不好,闭着眼,想睡睡不着,心脏像放在火上反复煎熬。天光雾蒙蒙的,他的心情也十分低落,一片阴郁的灰色。

    韩慎守在周琮床边,小宫女在偏殿外面看药。过了一会,小宫女端着汤药进来。韩慎起身给她让位,又在小皇帝脑袋下面加了一个软枕。小宫女吹凉那药,一勺勺喂给小皇帝。她喂药的时候,韩慎就拿着绸布给小皇帝擦拭嘴角。

    也许是他们的错觉,周琮喝完药后睡得安稳了一些。

    小宫女道:“他何时醒呢?”

    韩慎道:“不知道。”

    小宫女道:“哦。”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韩慎听着,有些发慌。

    小宫女平时也这样说话。她不爱笑,看起来不好相处,眉眼间有些冷淡。刚认识时,韩慎总以为自己莫名被她讨厌了,在她面前,行事总分外小心,有时也忍不住想,他要是像他堂哥那样自信就好了。

    他道:“他只是累了,等今天晚上过去,明早起来,又要吵吵嚷嚷着有人要害朕。他最喜欢叉腰骂人,跟个小耗子似的。”

    小宫女抿唇,脸上现出浅浅的梨涡。

    江城,红叶山。

    周迟的衣服最终还是被脱了下来,两只乳尖被揉得发肿,锁骨下方密密麻麻地散落深红的吻痕。

    周江澜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包括在周迟身体上标上属于他的印记。周迟享受完一次高潮之后,这次云雨对她来说已经结束。周江澜还在她耳边倾吐爱语,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亲他留下的痕迹。但她控制欲望的弦像断了一样,无法给他想要的回应。

    周江澜出力是想她舒服,这样他也舒服,特别是看到她情到深处失控的模样。周迟不想做,他独自一人也没趣,方才一直凝神静气,等物什软下来,擦干收回衣袍里。现在他还搂着她亲,是对她的抚慰,也是对自己的。

    周迟任他不停亲吻。她很感激周江澜的自控力,毕竟是她先要的。

    欲望陷入低谷,人也恹恹的。她回避他的目光,撩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

    天黑得很快,倦鸟归林,远处的山变成兑了浓墨的红。

    一日即将过去,她突然觉得无比空虚。今日晨起就在做爱,临近黄昏,以做爱结束这一天,晚上可能要接着做,永远做不完。一天下来,她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人需要她,这个念头闪过,更空虚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情欲彻底淹没。做爱也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事。

    车中静静的,而周迟的表情很生动,变幻莫测。

    周江澜也很难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害她丢失兴致。

    他默默地替周迟穿上衣服,依旧抱着她,亲昵地吻她的脸。

    “小迟,你怎么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之前……很不喜欢这个,甚至有点怕——你还没听我说过害怕吧。”周迟思量一番,决定说出来,“直到刚懂事那阵,应该是两年前,有人送我书,里面混杂了一本艳诗,一共两版,我喜欢有绘图的那一版,晚上在帐里点着灯,慢慢地看,每一页都能看很久。”

    周江澜认真地倾听。他是个极其合格的听众,而周迟也不需要他开解自己,她仅仅需要有人听。在这一点上,他们十足的默契。

    不过他保持自己的看法,他不赞成周迟那样做。她晚上看东西不清楚,可能和她以往的坏习惯有关。

    周迟接着说道:“之后,慢慢就接受了,但也不是很开心。那本书唯一的缺点是画得太好,它不真实,这件事哪有那么美好。写它的人也不像真实存在的,说不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而且,一想到现实的交欢要由两条活在暗无天日的泥潭里的蠕虫来完成,我就很反感。我现在觉得你也不真实。”

    周迟目光灼灼。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生下来就住在江城……附近的寻芳镇。”

    “李承业呢?他不是寻芳镇人氏吧?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不是,他和他娘亲住在邻镇。他们那不太平,我听镇上的老人说,有大人物被人追杀,好像差点死在了那里,后来,大人物查出来,追杀他的人就藏在镇上,一怒之下要屠镇。”

    “简直罔顾律法。哪个大人物?”

    “听说姓李。”

    “哦。”

    周迟心下了然。李一尘曾在邻镇主持春耕,大概是想解开李家和镇上人的心结。

    周江澜又说了些别的话。周迟同情地看着他。她本意是想他多说一点自己的事情。但也许他太在意别人了,有时容易忽视自己的感受。

    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别扭。

    她道:“你是我的。”

    周江澜脑子嗡嗡作响,这是周迟第一次这样说,她几乎从来不强调她认定的事实。

    他道:“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

    周迟当然可以顺着他说,但她不乐意。

    “先有我后有你,不能反过来。”

    “不公平。你是我唯一的姐姐。”

    “哪里不公平,你也是我唯一爱的呀。”

    周江澜眼中眸光闪动,短暂的一下,像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热烈,也很美好。

    他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吻。

    那一眼周迟没有看懂,她并不在意,不是所有疑问都必须得到明确的答案,那会耗损她太多的心力。此刻她不需要知道周江澜在想什么,开心也好,埋怨也好,不甘心也行,只要他愿意像现在这样,和她安安静静地接吻,一切都能轻巧被这段亲密的关系融化。

    周江澜呼吸的间歇又问周迟:“你另一个弟弟,他是什么样的?”

    “没有你可爱。”

    “我记得你说过,他脑子不好使。”

    “这话不是我说的。但你没说错,他的确如此。”

    马车继续前进,一行人离老太守的庄园已经很近了。

    周迟想说的都说了,但还是心绪不宁,找不到原因。

    周江澜问道:“是不是月事快到了?”

    他语气很自然,像是自己要来月信一样。

    周迟恍然大悟。

    小宫女和韩慎守在周琮床前。

    “陛下一直在做噩梦。”小宫女紧张地看向韩慎,“他什么时候醒来呀?粥都热了两遍了。要不我晚上再给他煮点新的。他不吃我可以吃。”

    “你现在叫他起来?”

    “不要。”小宫女连连摇头,“韩大人你叫都不管用,我就更不行了。”

    韩慎笑了:“不是什么大人。”

    早间小皇帝吐血,大将军的人例行查探,让这两人竭力照顾小皇帝,皇帝死,他们也要跟着死。韩慎和小宫女都认为小皇帝命不久矣,互相袒露了真实身份。韩慎是韩相的孙子,忠臣之后,小宫女则曾是厨娘。

    韩慎有分寸,隐瞒了她一些事,比如周琮和李氏家主的联系一直没断过。周琮被大将军踢过一脚后,胸口留下了伤痕,他想等自己一死,就让他身边的人联合丞相,控告大将军弑君,届时李氏家主也会助力。他是前国师,也是用药的高手,曾秘密留给韩慎一粒驻颜丹,可保皇帝尸首七日不腐。不过,韩慎在小宫女去外面煎药时收到口信,说计划有变,要他们安静等待,切勿轻举妄动。看情况,他们有了诛杀大将军的办法,小皇帝暂时不用死了。

    小皇帝喝完药之后就发汗,小宫女边给他擦汗边道:“他总说胡话,真的没关系吗?医生说的我都没听懂,吐血多严重的事啊,怎么他们反而说吐得好呢?”

    韩慎道:“医生说没事,你我皆是外行人,就不要妄言了。”

    小宫女觉得他说得在理。

    今日他们跑了许多地方,大将军明面上说皇帝不能有事,但大部分人都不敢治,生怕皇帝出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小皇帝得救,全靠韩慎力争。医官是他找来的,药也是他贿赂医官拿到的,韩慎就像她的英雄。

    皇帝不知梦见什么,紧蹙的两眉逐渐舒展开,翻了个身,抱着枕头安然入睡。小宫女很开心,也许他梦见了一个保护他、给他挡刀的人。

    小宫女道:“我不想他死。”

    韩慎道:“我也是。还好他没死。”

    小宫女又有些担心:“医官可不可靠?万一没病给治出病呢?万一误诊……”

    韩慎截住她的话:“做点其他的,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下午他们送医生出门,路过官署,发现高墙之外,枫叶红了,天也蓝幽幽的,是个适合出游的天气。他们好像一齐忘了家中有个病人。小宫女走在路上,轻声哼起歌。韩慎心情也很好,说要是自家堂哥在,他写诗,小宫女唱。他的堂哥曾经用笔名出过一本集子,小皇帝的姐姐很喜欢,他擅长写风花雪月。可惜书局转手给其他人之后就绝版了。韩慎说着说着,摸着脖子呵呵地笑,小宫女悄悄地,踩着他的影子用余光看他。她突然发现韩慎其实也挺好看的,真想把他画下来。他一提到他以前的朋友们,话就多了起来,好像只要聊到他们就有说不完的话。

    小宫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想学习,想画画,你教教我好不好?”

    韩慎低头一笑,道:“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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