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光穿透了门,里面暗沉沉地延伸开去,影影绰绰间竟有道身影逆光而坐,抱着膝缩成在一起,白色长发和一色的衣衫垂落在地,像流沙一样弥散开。手中抓着一竿洞箫,洞箫却黑黢黢的,似乎少了两个乐孔。

    “这是活人吗?还是肉身像?”云袖小心地往陆栖淮身边靠了靠,微调镜子的角度,试图看清那“人”的脸容。

    陆栖淮横剑将她护在身后退出丈余,有些不确定:“常理说,不入轮回的亡魂绝无可能再回到本来的肉身内,唐氏府宅有深厚福泽压制,绝不容忍夺舍这一事发生。”

    “应该只是具尸体。”他决断地下了定论。

    云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猝然炸响的尖叫划破了满室的宁静:“那尸体在动!”

    陆栖淮盯着镜子里的一折白衣,那人仿佛觉察到他们的注视,竟缓缓转过身来了!

    云袖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扯紧了陆栖淮的衣袖,花容惨然变色。

    “冷静,不要失去心神。”陆栖淮紧按住她不停颤抖的清瘦肩头,低低地耳语道,“别怕。”

    他凑过来讲话时,清冷如落梅的气息拂过耳际的乱发,云袖呼吸一滞,清醒了些,紧紧盯着镜面,一动不动。

    那已转过来的半张侧颜,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整张脸都是僵死的,一丝表情也没有,空洞的眼神让他像个提线木偶。

    然而,云袖把目光移到他抱在膝前的双手上时,她脑中像是有一块砖在刻录记忆,如今倏然间砖上有符文被轻轻摹了一遍,她灵光一闪,要想起什么却又记不太清。

    那人膝上横亘着一把金色雕镂的长剑,中空而沾满久积的血尘:“雨,雨……雨隔剑?”云袖迟疑着,涩声唤出这把剑的名字。

    陆栖淮容色不易觉察地微微一变,云袖向镜子更靠近些,试图看得更清楚,喃喃:“不,不对,不是雨隔剑,雨隔剑是银色的。”

    她手指抚过镜面:“这大概是和雨隔剑相配的那把剑,不知道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镜面上,白衣男子全身僵冷,二指夹住剑刃,空洞无神的瞳光仿佛刺破了门,毫无波动地剜在他们身上。

    云袖抬起袖子,想遮住一半的镜面,忽然手腕剧痛。

    陆栖淮用力攥住她手腕,猛地抢过镜子,向地上狠狠一摔!

    菱花镜碎落,镜面变成数十片,里面的人像一晃,轰然消失。

    云袖茫然转过头去,陆栖淮高举祝东风,毫不犹豫地就要横劈而下!

    她手腕一翻,衔一片残镜横过去,直对他的眼瞳,令人眩晕的光束中,万千残影渐次闪过。陆栖淮一震,双眸微闭,向后退却。

    他握着剑的手冷定如铁,额角微微跳动,显然是愤怒已极。

    “不要进去!”眼看他再度提剑而起,云袖提气厉喝道,“放下剑!”

    陆栖淮置若罔闻,长剑铮然作响,举剑欲落!

    云袖惊乱之中紧紧箍住他的腰,拼力将他整个人向后拖。陆栖淮心神激荡中,回首并指为剑,直刺在她颈间。

    云袖顾不得颈间剧痛,心生一计,毫无章法地蓦然张嘴,咬住他握剑的手腕。陆栖淮手腕巨震,手指动了几下,祝东风从张开的手缝间掠过,猛地跌落在地。

    落地的声音响起,两人皆是一怔。

    陆栖淮慢慢平定下来,如梦初醒,按紧额头:“抱歉,云姑娘,得罪了。”

    “你说雨隔剑的主人,可是当年夺朱之战最后对你们动手的那位吗?”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淡声道,“云袖,仔细想想。”

    云袖一寸一寸地从记忆的砖石间游走而过,只觉脑中隐隐作痛:“雨隔剑……”她翻覆着念几遍,忽然有一块记忆的砖被猛地搬动,余音震荡开,她一时头痛欲裂,口不成言。

    “啊!”她抱着头呻yin起来,膝间一软。

    陆栖淮及时上前扶住她,以免她倒下去,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眼眸深深,一瞬间眸中有千点柔光交错,照亮了漆黑的室内:“云袖,你想想,再想想。”

    云袖从未见过他如此迷茫的神色,在万针穿脑的剧痛中,仍为他觉得心疼。陆澜不应该是这样满眼沉痛的,他应当如一路上过来的时候,扬着眉微微笑着,三分风流倜傥七分从容不迫。

    她缓缓扯住那人的袖子,带着他的手到脑后,定在向外突出的三枚金针上,那金针封锁了她的记忆和重新想起的可能。云袖摸了满手血:“陆澜,你将它拔出来。”

    陆栖淮单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慢慢按住她后脑,手指猛地使力。

    正文 第32章 匹素由刀尺其五

    “陆澜!阿袖!”

    骨门在眼前轰然阖上的一刻,沈竹晞用力拍打着门,却听不到一丝一毫外面的声音。脚下是长串卷他进来的叶子,絮絮地从桌案上的朱坛长出来,一霎就缩回去。

    没想到,刚入琴河,就和他们走散了。

    沈竹晞沉沉地握紧了袖间的短刀,转过身来打量着四周。他身处的是一方封闭的室内,除了身后被封上的石门,再无出口。

    这里大概是琴河还兴旺繁盛时,一户簪缨门第的书房。壁上悬着青山碧水的画作,精致地用绫罗绸缎装裱好,侧壁的隔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鎏金脊背的书。

    哪一户正常的人家会把书房建得密不通风?还傍依着白骨门,甚至桌案上还摆着长叶子的危险植物。沈竹晞暗暗腹诽,哼了一声。

    沈竹晞注意到,最下面一列的中央空出了一本书的位置,看起来很是突兀,他将整个室内的东西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空缺的那本书。

    案上研磨好的朱砂倒在砚台里,紫笔的笔尖却点在了纸笺上,在纸面上洇染开如血的一大片。沈竹晞微微一惊,走过去细细地看纸笺上的字。

    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只草草写了两行就顿住了,连落款都被朱笔抹去,涂作一团:

    “妹茗秋亲启,十三年荒春一度,年华困顿,不得解……”

    下面的字迹狂乱地圈在一起,辨认不出,想来是写信的人写到这里,心绪渐乱,无法成文。

    沈竹晞看到“茗秋”二字,脑中有根弦微微一动,仔细回想却毫无收获——又是他在过去认识,而现在不记得的人吗?

    或许在这里,能寻找到什么恢复记忆的契机。

    信笺的下面有厚厚一叠纸,沈竹晞一张一张翻阅过去,发现竟大致都是同样的内容,似乎是写信人想要寄信给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于是打了许多废弃的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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