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眼眸微微一沉,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涩意——多年未见,殷景吾仍然像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地把后背卖给了他,全然不怕他暗中相害。

    ——虽然他七年前,曾毫不犹豫地刀指对方,而后舍身相救。

    沈竹晞沉沉地握着朝雪,感觉到神官的脊背似乎温热得吓人,他在挥刀的间隙回手一摸,居然满手的血色。他背上似乎受了伤,幸好鲜血已经被法诀止住不再往外流。

    “你!”沈竹晞失声,忽然按着他的肩探身而起,翩若惊鸿地抬臂一跃,落下时,刀刃已点在黑暗中的那个人颈下。

    他身前有一层厚厚的珠帘,那人隐身在珠帘后面,一动不动。

    “是你?”沈竹晞看清楚了,那人戴着和他一样的面具,就是先前在府里害他和阿槿被围攻的那个人。他握刀的手紧了紧,冷冷道:“快停止那些凶尸。”

    那人并没有反抗,平静地抬手止住了凶尸的侵袭,殷景吾提剑将静止的他们尽数斩杀,迎上来,与沈竹晞并肩而立。

    那人带着木雕面具的脸诡异非常,面色森然,让人心生寒意。他并没有注意殷景吾,黑漆漆的眼瞳动也不动地钉在沈竹晞身上,那眼眸里居然没有杀气,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沈竹晞在这样的注视下,握刀的手不禁微微一颤,殷景吾顿时察觉,蹙眉按住他手腕,淡淡道:“你别动,我要杀了他。”

    沈竹晞从没想到,神官这张高华冷漠的脸上居然还能有如此激烈决绝的神情,看来对面那个戴面具的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他心中大起同仇敌忾之意,哼道:“怕什么,我帮你一起杀了他!”

    正文 第74章 投躯无归年其四

    殷景吾没有用法术,只是像七年前一样执剑当胸。心臆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就是这个人,在南离古寺杀死了身边的撷霜君,摧毁了他们四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情谊。

    那些往事和恨意如穿风掠过耳际,原来,他并非太上忘情,到此也无法释怀。旧忆穿林渡水,翻山越岭,最终停驻在祈宁长剑的剑尖上。

    “你一定很恨我,想杀了我吧?”苏晏终于开口讥讽道,虽然是对着殷景吾讲话,他却定定地只注视着持刀的鸦青少年。

    祈宁在掌心微微跳跃,殷景吾容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唯有心口上下起伏,像是心跳得极快。

    苏晏见他不答,更是有恃无恐,露出一种诡异的冷笑,恶毒而充满冷意:“你不会以为是我毁了你们四人吧?林望安,云袖,和你身旁的撷霜君,当初用兵刃指着你的时候可有丝毫犹豫?”

    他嗤笑一声,死死地盯着殷景吾,言语如刃:“是你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缝,我只是利用这裂缝而已,你也配……”

    “你住嘴!”殷景吾冷喝道,似是怒极,一剑刺出。

    祈宁锋芒吞吐,凌厉无比,虽然他七年没有用剑,如今挥剑仍是得心应手。纵横的剑气一瞬间将重帘后的人影笼罩。苏晏抬手试图凝聚一个结界,剑气却在一瞬将结界生生撕裂!

    苏晏依旧坐着一动不动,侧眼看着沈竹晞,面具后的眼瞳里有莫测的光。

    那样的眼神,居然如同一根针刺过内心最深处,划起细微的波澜。沈竹晞无暇深思,拂袖而起,袖间蓝光如电,横空而来,正正地击在祈宁上,殷景吾剑尖一偏,整个人也被带着往旁微微一侧。

    沈竹晞趁机抓住对方的手,点足向后疾掠——一声砖石碎裂的轰响,电光迎头斩下,原来殷景吾所站立的地方,已被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沈竹晞凝眸看去,重帘后哪里还有苏晏的影子?祈宁所指的地方,空无一物,珠帘下缀着一个小小的纸人。纸人的脑袋被剑气割裂,耷拉下来,随着珠玉啪啦啦滚落在地。

    这只是个普通的幻术,然而,七情五感令人目盲,平逢山神官虽然道法通天,盛怒之中居然未曾注意到这小小的障眼法。

    身后风过折竹,杏衣一掠,盘踞窗棂,遮住窗外流泻的月华。

    “你应该感谢你有三个好队友,林望安剑术惊人,云袖心思缜密,撷霜君机变无双——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是这样,如果没有他们,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苏晏冷冷地俯瞰着地板上的一条裂缝,毫不留情地嘲讽他。

    “闭嘴!”然而,说话打断他的却不是殷景吾,而是沈竹晞。少年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如星辰,仿佛被冰封起来,蕴含着深深的冷意。

    “你平生做尽坏事,不行一善,殷慈与你,便如云泥之别——他是怎样的人,岂需要你来评判?”沈竹晞朗声说。看到窗台上的杏影微微一颤,似乎被自己的话击中,忍不住微微冷笑。

    “殷慈。”沈竹晞不再理会苏晏,微微叹了口气,后退站定了,迟疑着握住身边人的手,轻轻地说:“对不起。”

    殷景吾从沉凝的思绪中猝然拔身,挣开他的手,倏地抬头,紧盯着他,眼里神光交迸,仿佛金戈铁马无声地杀伐。沈竹晞不避不闪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你没错。”仿佛倦极,殷景吾缓缓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掌心,沈竹晞只看见他双肩微微发颤,因为这些日子的奔波,愈发清瘦,支离的锁骨突兀地露在长袍外,几乎有些形销骨立。

    沈竹晞不愿打断他的思绪,只是回身警惕地用刀剑遥指窗台上的人。

    他先前听着苏晏的讲话,看殷景吾面容唰的苍白,如同被看不见的利刃洞穿,不禁也心头怆然。他恢复不多的记忆里清晰地记得,恰是这个人最后挑拨他们的关系,甚至操控当时还是凶尸的段其束杀了自己。

    除却这人诸如此类的恶孽,他甚至还杀了琴河满城人!沈竹晞可以不责怪当时浑浑噩噩的段其束,因为段其束只是被握着的那把剑,他要斩断那只握剑的手。

    隐族入侵在即,不可耽误,今晚一定要将苏晏格杀于此!他手指压住朝雪的刀刃,眼里寒芒乍迸。

    苏晏没有理会他锋利的言辞,只是默默垂下头,仿佛在思忖着什么恶毒的念头。他忽而冷冷道:“缺一老人已死,你们猜猜看,你们那位好朋友林望安,现在会怎么样呢?”

    “神官,你大概是不知道——”苏晏缓缓抚掌而笑,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只是日常的寒暄,吐出的却是如此残忍的字句,“你大概不知道你的林道长如今沉疴在身,能过一日算一日,一旦发病起来,孤身一人,便与废人无异。”

    沈竹晞微微冷笑,侧身看过去:“史府中群雄毕集,岂是你一人和这群凶尸能对付得来的?”

    殷景吾被他言语提点,眉宇间微微放松了些,对,林望安那个幽草和子珂虽然不如他,武功也算得上顶尖高手,何况史府中还有凝碧楼诸人,绝不能袖手旁观。

    苏晏慢悠悠地说:“史孤光已经被我刺成重伤濒死,我杀了他家所有子女,都换成了我的人。没想到史家小姐居然是个带着人皮面具的西贝货。呵,我大半年前就给史孤光喂了慢性毒,毒发时像狗一样,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我就依此要挟史孤光秘不上奏隐族入侵的消息。”

    “这段时日,我蛰伏于此,眼看着史孤光烧了他夫人的尸骨,以免被我做成凶尸。”

    “没想到啊”,他居然带着笑啧啧赞叹,“这一次史孤光在发病时,宁可将针生生扎进自己身体里,也不吐露出女儿的下落。”

    殷景吾闻言,眉间一沉,心头陡然一跳。他终于明白苏晏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些是为了什么,一定和隐族入侵有关!把史府人都换成他的事例,在婚礼的毒酒上做手脚,中州的名门望族、顶尖高手将于此被一网打尽!非但如此,在拜堂时,那被换过去的史家小姐还可趁机刺杀毫无防备的邓韶音,靖晏少将被京城守军奉若神明,他一旦倒下,势必要军心溃散,动荡一段时间,将被隐族入侵者抢占先机。

    殷景吾侧身看着并肩作战的沈竹晞,知道对方也已经会过来苏晏的意图,冷笑着提剑而上,想要生擒住他询问。然而,疾风凛冽忽然扑面而来,明黄上衣的少女疯了一样跃起,剑芒如电,抬手对着苏晏便是一击!

    原来如此!史画颐悲愤欲绝!

    她留在窗外照顾阿槿,将苏晏的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史孤光……不,原来父亲所作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本意,他也不是对母亲薄情寡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叫苏晏的人!

    如今父亲重伤将死,母亲已溘然长逝,而大哥已在半年前被刺身亡,她孤零零一个人再无家。就是这个人害的!

    史画颐厉声高叫,连下杀手。

    苏晏不会武功,被她狂风暴雨地疾攻过来,居然无暇施展法术,然而,沈、殷二人也被阻挡在史画颐骇然的剑光外,无法上前相帮。

    “贱人!”史画颐怒骂道,剑光如电,狂暴地撕裂黑夜,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攻势,几乎招招夺命,她不顾一切地合身扑上,不顾自身,甚至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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