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也不成,难道束手待毙吗?”陆栖淮仰脸微微一哂,玉笛不断敲打着掌心,不待他说话,低语,“和我猜的一样,这地下应该有什么东西,类似于化骨散或者更厉害的,能融化尸体。”

    “所以你再回来一次就为了这个?”沈竹晞恍然大悟,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不待思索,水下忽然再度有了动静!

    一朵巨大的水色莲花升腾而起,横亘着扩散开,噌楞楞地往外冒着气泡,莲花中,沈竹晞再次看到了先前缠住他手腕的红色海藻,海藻像长发一样千丝万缕地纠缠上透明的花瓣,一道一道越缠越紧,锁链一样轻颤。

    陆栖淮一抖外衫,将他拢在其下,淡淡:“我衣服上施了法诀,等闲瘴疬不能透过——朝微,之后不管你看见什么,一定要屏住呼吸,不要惊呼。”他蓦地抬指齐胸,猛然点亮了一个生光诀。

    骤然爆发的光焰仿佛触碰到某处开关,洛河水顿时发生了奇诡的改变——海藻轰然炸开,艳红色的桃花障气四溅飞散,那朵莲花形的水纹越升越高,仿佛下面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沈竹晞竭力往下,想要看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然而,那种刺目的桃红迷了眼,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清那是缩小的人形,或是一个幻化而出的婴孩。

    怎么回事?难道下面还有活物存在吗?沈竹晞勉强保持着镇静,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刀。

    那个人形愈发地清晰,看不见五官,满身的惨白色,虽然很小,却头顶起那一片巨大的莲花,盘膝高凌于水面之上。瘴气呲呲地流转在他们身侧,落在黑色的衣袂上时,发出一阵一阵被侵蚀的声响,陆栖淮神色凝重,紧紧盯着瘴疬中的人形,忽然觑准雾气转薄的空隙,抬手便是直斩而下!

    他甚至没有余裕拔出祝东风,只是化玉笛为剑,如同闪亮的电光破开了那一片瘴疬!长风掠进笛孔,微微发出震颤的声音,沈竹晞陡然感觉眼前的景象在猝然变化,稀薄的迷雾中,那张人脸陡然变得清晰,是一张啼血的人脸,并非孩童,神色空洞,流出一行血泪!

    人脸上的唇张开了,似乎要发出一声叫喊,幸而陆澜及时挥手斩下,劲风连同河水倒灌而入那虚张的口中,堵住了接下来的字眼。与此同时,洛水下方猛然伸出一只白骨森然的手,带着新鲜的泥泞,从下而上,将那个虚影猛烈撕开!

    剧烈波荡中,整个河水都扭曲起来,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模糊,匹匹白纱一样的雾气笼罩在他们眼前,完全淹没了所见。耳旁是一声高亢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响起,而后便再也无声无息。隔了很久,他们二人才听到骷髅从水中爬起来淅沥带水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簌簌的衣袂抖动的声音。

    等等,衣袂?骷髅哪里来的衣服?

    “纪公子,是你吗?是的话就敲一下臂骨。”陆栖淮提起声音,颇为疑虑。

    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有轻微的颤抖,他们听见一道声音响起,因为太久不说话,吐字极为生涩,连声音也无比沙哑:“是我。”

    对方又生硬地接了一句,听声音离他们很近:“我在这里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动。”

    沈竹晞惊骇至极,大叫:“纪公子,你会说话了吗?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居然会说话了?”他一迭声地询问,忽然被陆栖淮扯住衣袖,“小心,黑夜有鬼。”

    有鬼?沈竹晞汗毛倒竖,感觉到眼前的雾气出现得实在古怪,明晃晃地布满了每一处视线所及之处,茫然不似夜间。他看不到身旁的人,只是凭感觉拉住了身旁人的手。

    然而,他方一动,忽然听见念动咒语的声音响起,地面陡然裂开,无数利齿般的尖角从地底涌出,倒刺上来!

    沈竹晞伸手在地上一按,轻飘飘地飞身而起,想来是陆栖淮画了一个符咒,河中的水忽然倒流,翻涌而起,将不会术法的他托在半空。沈竹晞依约紧握着旁边的那只手,越升越高,只觉得双腿在不住地发颤,似乎恐高又要在这一刻发作,他咬着牙,持刀平息着自己的情绪,侧身问:“陆澜,我们现在……”

    然而,剩下的半截话忽然倒卷而回!半空中,白雾不再那么浓密,沈竹晞转过脸去,定睛看清了,不禁目眦欲裂——

    他握住的哪里是陆澜的手,而是一只断肢!

    沈竹晞用力想甩脱那只手,然而冰凉的断肢滑腻如蛇,如有粘性一样紧靠住他!他胃里一阵凡夫,只觉得恶心至极,猛然间挥刀如风,不管不顾地横劈下!

    那一刀看似凶狠猛烈,却使得极是巧劲,恰好根根将断肢的手指骨劈断,却没有伤他自己分毫。沈竹晞刚要微微松一口气,那口气忽然凝滞在了心口——断手从他掌心脱落开去,仅剩的一根手指上忽然凝结出一枚戒指,雕金镂边,中空点翡,上有玉凤盈盈欲飞,凤口衔一枚玉珠,陡然间毫无预兆地吐珠而出!

    那玉珠到了半空中,居然变成了猎猎的火焰!火焰不带一丝温度地向他迫近,沈竹晞大惊失色,踉跄后退,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在半空中,一偏身栽倒下去!

    冷火将他迫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红莲劫焰!这样一枚样貌普通的戒指所吐出来的,居然是可以燃尽三界的红莲劫焰!沈竹晞不及再想,居然已经反身往布满利齿的地面上坠去!

    在他快要落下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再度被外力带起,樱草色的剑光如惊电般掠过,凌厉的锋芒遍体而来,沈竹晞痛呼了一声。

    咔咔连声中,剑光如风暴般席卷而至,霎时间,地底涌出的雨后春笋般的尖牙齐齐粉碎!

    陆栖淮单手揽着他落回地上,不知为何,脸色微微苍白。

    正文 第115章 秉烛呵蒙尘其四

    方才出手救沈竹晞的居然是纪长渊,他全身都是湿淋淋的水汽,整个人仿佛水底下爬出来的幽魂,虽然是如春风一度的樱草色衣衫,整个人的气质却是难以言喻的疯魔疏狂。他提着望痴剑,举高对着空空荡荡的面前,一言不发。

    陆栖淮亦神色凝重,抓着他的手紧了又紧,而身后,那一枚戒指落下,空空地掉在地面上,弹动着发出一阵诡异的声响。

    情况似乎非常不对。

    沈竹晞不及思索,忽然被友人拉着一跃而起,陆栖淮没有解释的意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眉头紧蹙,低低地说了一个字:“追!”他弯腰抄起那一枚戒指,塞进沈竹晞手里,而后携着他掠下。

    他们三人顺着河畔而行,纪长渊低低地喘息着,似乎体内有某种剧烈相针对的力量在交锋。沈竹晞再往前看,瞳孔微微紧缩——月光很明亮,水银般洒落,照着万物纤毫毕现。水面上有千盏何灯云集,仿佛凭空出现,河岸两侧人家影影绰绰的居然都亮着灯。

    “今天是什么日子?”沈竹晞诧异道。

    陆栖淮娓娓道来,解释:“这是涉山城里的居民为了纪念祭奠史孤光去世,在河中一连三日点燃了祭祀的河灯——史孤光做出了许多贪生怕死的错事,然而在十四年前夺朱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京城的人提出要割让涉山城讲和,他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拼死保全了涉山的人。”

    他补充道:“那时候,即使是前战神沐将军都不曾为涉山上下说过一句话,要知道,涉山虽然离京城不过二百多里,临近夔川,却因为四面环山而逼仄蛮荒,与整个中州格格不入。”

    “所以涉山的人们感喟他的恩情,才一连三日祭奠他?”沈竹晞心念电转,忽然觉得不对,“那我们先前来的时候,怎么没有?”

    陆栖淮沉吟道:“或许是因为先前祭祀还未开始——这么多的河灯,也是要好好准备的。”

    “你们两个,住嘴。”前方,纪长渊忽然突兀地回头,毫无预兆地呵斥了一句。

    刚刚恢复能够说话的他,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即使面对这两位救他脱险、将要同行的人,言辞间依旧冷冷,毫不客气。

    静默中,他们走过了河上浮桥,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题写着一些文字,沈竹晞看了一眼,不禁诧异:“这是谢拾山写的?没想到啊,那位三无阁主,居然还到过这里。”

    他喃喃地开始念:

    “一羡蜉蝣,朝生暮死;

    二羡凡侣,携手一生;

    三羡草木,无情无苦;

    四羡飞鸟,归去自如。”

    零星的人在河水边对月祈祷,天空中是光华灿烂的一轮满月,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水面在灯光交辉中如同银河飞流。沈竹晞听到空中有哀歌、挽歌、镇魂歌,是涉山满城的人在祭奠他们逝去的恩人。

    歌声苍凉如水,然而河边却有三两孩童玩水的嬉笑声不时响起,生与死刺目得比肩列在洛水的这一侧,太过于刺目刺心,以至于沈竹晞在一瞬间几乎无法直视,微闭上眼。

    他忽然听到纪长渊的声音,十分沙哑,如同风沙在河水中筛过:“有四羡,便有四恨。”

    “蜉蝣一恨,命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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