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陈郡伟顺利结束高考,三次模拟考试都没上过重本线的人,忽然间超常发挥,以三分的微弱优势,超过了重本线。

    陈家上下,举家欢庆。

    结果填报志愿时,他险些没和他妈打起来。

    陈郡伟一直就打定了主意,他要学法律。

    不为别的,从小到大看着他爸妈这么拧巴的婚姻,还死拖着不离婚,他爸没法和真爱好好过日子,他妈也浪费着自己的人生,他心里就气。

    所以陈郡伟自打懂事起,就立志要学法,别的法他无所谓,《婚姻法》他是一定要往死里钻、往死里修的。

    可他这分数,若是留在省内,选不了好学校的法律专业。

    庄淑月给他打点好了,要他去北方念书,那所学校名气不错,法学院师资力量也挺好。可陈郡伟这节骨眼上犯了病,非要留在省内不可。

    那一阵,陈郡伟和家里拧,也跟路知意拧。

    庄淑月一早看出儿子对家教有点旖旎想法,找上路知意劝他,前途为重。可路知意的劝说头一回在陈郡伟这失去作用。

    反正就是“我不”、“你闭嘴吧”、“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意”、“我偏要留下来看着你”……

    最后是苏洋出马,看不得路知意在实训后累得人仰马翻,还被这小屁孩弄得没法休息的样子,直接要了陈郡伟的手机号码,一个电话拨过去:“你给我滚出来。”

    苏洋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路知意并不清楚,但忐忑不安又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拦着苏洋这一点就燃的炮仗。

    可没想到的是,苏洋一出马,陈郡伟就妥协了。

    隔天就跟他妈说:“我去北方。”

    后来他和路知意的联系就慢慢少了,起初还会隔三差五微信骚扰一下、尬聊一番,渐渐的那对话框就沉了下去,只在逢年过节时冒出来了。

    没了强撩,也没了尬聊。

    后来她去加拿大那一阵,小孩竟然能插科打诨问她在加拿大过得怎么样,遇到帅哥没,跟他哥比如何,遇到419的好机会,赶紧好好纵情欢乐一番,国外民风开放、男性健美强壮,必须抓紧时间、合理利用资源。

    路知意:“……”

    哭笑不得之际也松口气,她知道,对于陈郡伟来说,她终于只是路老师了。

    可也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没有不会淡的感情,没有放不下的人。时间有法力无边的手,拨快指针,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的生命里,陈声是否会成为过去,又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如今她与他重逢,她拿不准,在他心里,他俩好过那一段大概也过去了……吧?

    苏洋是一早说好要来送她的,路知意并不吃惊,但看见陈郡伟也来了,还是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陈郡伟上下打量她一番,“哟,这还是我的路老师吗?当初那土里土气的高原红哪去了?”

    苏洋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少没大没小,闭嘴吧你。”

    路知意更惊讶了。

    苏洋怎么和陈郡伟这么熟了?

    有猫腻。

    路知意到得早,在动车站的麦当劳和两人坐了坐,聊了几句。

    陈郡伟三句不离“你见到我哥了没”、“你俩还有机会吗”以及“赶紧旧情复燃吧”。

    苏洋每分钟重复一遍:“两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陈郡伟,你他妈上辈子是八哥吧?”

    这俩炮仗凑一堆,几乎全是斗嘴,路知意全程笑到脸抽筋。

    临别之际,她排队检票,那两人就站在围栏外看着她,冲她挥手。

    苏洋冲她大声说:“去了之后,好好照顾自己,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开飞机去轰炸你们基地!”

    路知意大笑。

    陈郡伟也笑,懒洋洋冲她挥挥手,“去吧,路老师。我哥如今听见你的名字还讳莫如深,说他忘了你,打死我都不信。你只管折腾他,可劲儿折腾,折腾完了,他还是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

    路知意还是笑。

    念念不忘,也许只是因为耿耿于怀。

    可那些都是后话了,她拎着行李箱,抬手冲两人挥挥,“回去吧。”

    回得去的是人。

    回不去的是四年时光。

    她转过身,将车票插进检票机里,拎着行李箱匆匆而过,踏上了去往滨城的动车。

    柔情温软的蓉城,阴雨连绵的蓉城,别了。

    等待她的,是咸湿的海风,金色的沙滩,热烈的日光,和基地里对她念念不忘又或是耿耿于怀的旧时冤家,陈声队长。

    跳上车时,路知意笑了。

    *

    上动车时在笑,下出租车时,路知意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滨城的海滩边上,基地大门外,十来个剃着板寸的壮汉齐刷刷站在那,个个翘首以盼,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里高举横幅,上书:热烈欢迎第三支队队花路知意的到来。

    在第三支队全队人的身后,还有一群涌过来看她的人,基地终于迎来独一无二的女性成员,全员都沸腾了。

    听那天第一支队的郝队长说,新队员长得可漂亮了,肤白貌美大长腿。

    于是赶着午饭饭点,一群人有的饭也不吃,有的囫囵吞枣几口吃光,还有的端着盘子就来了。

    路知意拎着行李箱下车,回头一看这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脚下一软,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这这这——

    这和她考上中飞院,离开冷碛镇那天,简直惊人的相似!

    除了基地没有铜锣腰鼓,想到这,路知意心有余悸地擦擦额头。

    一开始,她连凌书成和韩宏都没认出来,当初在中飞院时,这群师兄们一个比一个注意形象,不光陈声,所有人基本上人手一瓶发蜡——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

    可以说,上述这句话绝对堪称他们的座右铭。

    可如今呢,这俩人剃着板寸,晒成了巧克力,由于训练的缘故,身材都高大了不少,刹那间从以前的花美男画风,一跃而成今日的健美教练海报风。

    路知意拎着行李,目瞪口呆走近了些,终于认出了凌书成。

    “……凌师兄?”

    黑了八个度的凌师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抹了把那一头板寸,上下打量一番路知意,重逢第一句就是:“我操,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我欺啊!!!”

    他冲路知意招招手,“过来。”

    路知意上前去,手里的行李被一旁的人接了过去,她还以为是哪个好心人士,侧头赶紧道谢,哪知道定睛一看,“……韩宏师兄?”

    韩宏拎着行李冲她笑,“难为师妹还记得我,师兄真是太感动了。”

    “……”

    路知意心情十分复杂,又惊又喜。

    喜的是初来乍到,却和故人重逢,那藏在心底的忐忑不安刹那间烟消云散。惊的是眼前这阵仗如此浮夸,这基地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师兄们进去两年,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不待她胡思乱想,凌书成已经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一面冲众人宣布:“咱们第三支队的新队员来了,各位,热烈欢迎一下?”

    十来个壮汉一拥而上,把路知意团团围住,兴高采烈伸手介绍自己。

    “我叫贾志鹏!”

    “我叫罗兵!”

    “我是白杨!”

    ……

    壮汉们个个身高一米八以上,铺天盖地压过来,路知意头一次觉得海拔一米七处,含氧量严重不足……

    郝帅在一旁扑哧笑出声,“喂,你们别这么吝啬啊,把你们队宠围得这么严严实实的,也不让我们其他队的认识认识?”

    三队的壮汉们一听,围得更加紧凑,把团宠挡在其中,就不让他看。

    笑话,基地百来号人,就这么一个小师妹。

    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产自销!

    基地外热闹得不行,陈声还在政治处办理交接手续,毕竟是他的队里进新人,又是之前基地里从未进过的女性队员,上面也有一些叮嘱。

    “……之前宿舍没分过男女,她来了多有不便,我想的是,暂且把她安置在你们队那层,走廊尽头不是还空了两间屋子吗?你让她住最里面那间,离你也近点,就是两隔壁。你平常多看着些,虽说我信得过大家,但毕竟男女有别。”

    陈声点头。

    “至于女厕所,这个有点难办。”刘建波摸摸鼻子,“已经跟上面申请过了,基地得新建女厕所,训练场得修一个,值班大厅修一个。但是办公楼这些地方,还是不好动工。这事儿也麻烦,谁知道这么多年了,咱们还能进个女队员?”

    说着,他自己都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窗外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

    刘建波一顿,“外面怎么了?这不是饭点吗,不吃饭,跑出来瞎高兴什么?”

    陈声往窗边走了几步,一眼瞧见大门外的场景,嘴唇紧抿,没吱声。

    刘建波也往外看,一看就笑了。

    “哟,小姑娘来了,难怪这么热闹。”

    陈声沉着张脸,这就要往外走,“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刘建波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忙说:“小事情,小事情,毕竟是基地头一回进女队员,我都高兴,何况这群家伙?”

    陈声:“……嗯。”

    刘建波又看他两眼,似笑非笑,“咦,怎么大家都挺高兴的,就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陈声:“……没有。”

    “这么说,你也是高兴的?”

    陈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咬了咬后槽牙,“高兴,非常高兴。”

    刘建波哈哈大笑。

    “你小子,还敢说不认识她?那天看你表情我就知道,恐怕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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