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文也不是多事的人,和掌柜的要了一个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便扶着周颐坐下。

    “周颐,你想吃什么?”赵宇文问。

    周颐挥挥手,“我没什么胃口,捡你自己喜欢的点吧。”

    赵宇文便自行点了一些菜,又想到周颐肯定胃不舒服,便要了一些米粥:“我内弟晕船了,这米粥熬的浓稠些。”

    那掌柜的为表示歉意,点菜的时候是他亲自接待,闻言惊讶的看着赵宇文和周颐:“你们竟然还是郎舅关系,哎呀,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敢问客官来自何处?”

    赵宇文道:“南苑府城。”

    “哎呀,我说呢。”那掌柜的赞叹道:“南苑府城可是咱们大越朝的鱼米之乡,听说那里人文荟萃,专门出文曲星呢!”

    被人称赞家乡,赵宇文还是有几分得意的,“掌柜的谬赞了!”

    “哪里会谬赞,这就是事实嘛!”这掌柜的也是个能聊的,吩咐小二将菜单拿到后厨后,竟然还不走,和赵宇文聊上了。

    周颐闭目养神,心里却在吐槽,逢人就说文曲星,这文曲星也太不值钱了吧。

    好一会儿,周颐终于感觉好受了些,从窗外向下看,码头很热闹,但在这拥挤的人潮中,在一些角落聚着好些衣衫褴褛,面目枯瘦的人,他们或坐或躺,有好心的人扔下一些铜板或食物,马上就会造成哄抢。

    周颐还看见一个小孩子守在一个难民的边上,那孩子的胳膊腿儿简直比鸡崽子还细,面上黑乎乎的,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模样了。

    有人可怜这小孩,给了一些吃食后,马上就会被人抢去。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没有用。

    没一会儿,便看见一群插刀的衙役来驱赶这些流民。这些无处容身的流民便像猪一样被人在后面吆喝着。

    没人反抗,所有人都是麻木的,眼神空洞,只有看到食物的时候他们才会猛然爆发出骇人的目光。

    “掌柜,那些人就是北边来的流民吗?”周颐看了,心情沉重无比,他指了指下面问道。

    “嗨,哪儿能呢,这些是打西边来的难民,说是那边胡人又打了过来,他们是逃难过来的,这些难民还好,身子没带病,不然怎么可能让他们呆在码头上。”掌柜的看了看外面,也叹一口气,“北边发了疫病,从那儿来的流民连城门都进不来,那边的城门已经关了,好在你们是走的水路,要是走陆路的话,进来可能还要费一些事。什么时候你们去城墙上看看就知道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病人就这么瘫倒在路边,没吃没喝,有好些人身上都长了蛆。惨哟,看的让人瘆的慌。哎呀,这世道人活着还不如畜生!”掌柜的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都红了。

    这时候他们点的菜也上来了,掌柜的忙说道:“二位慢慢用,在下告辞了。”

    “这些狗官,整日介就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那么多难民不去管,任他们自生自灭,尸位素裹,简直天理难容!”赵宇文听了掌柜的话后,愤恨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

    周颐心情同样沉重无比,但赵宇文的话他还是不全都认同的,一个地方的经济,人文,政治长久下来都会形成一种稳固的结构。

    这么多的难民,若全都接纳,必然会对元平府形成巨大的冲击!原住民会怨声载道,而这些难民只怕也得不到有效的安顿。若元平府的官员一旦开了接纳难民的口子,那后面必定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难民奔赴而来,到时候只怕要把整个元平府都带累,这些官员也会搞得里外不是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管。

    这是从根子上就坏掉了,就算有一两个有识之士呐喊奔呼又怎么样?没人会听的。

    虽然这样想,但他脑海里还是会浮现那一双双麻木绝望的眼睛,人命如草芥,在这一刻,周颐无比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这不是他能改变的。要怪只能怪这个社会残酷,他只是异世来客,也要在这个世界战战兢兢的求存,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管其他人。

    可是无论再怎么做自我安慰,脑子里那些难民的样子还是挥之不去,看着桌上溢香的饭菜,从心底深处冒出的罪恶感怎么也压不下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顿饭周颐只喝了一点儿白粥,他们吃完不久,青竹和长平就来接他们了,还担心周颐没力气走路,细心的雇了马车。

    客栈是在城东,这里似乎是元平府的繁华之地,店铺很多,行人也多,没有难民,小贩沿街叫卖,也有书生打扮的人互相争论着走过。

    这里光鲜无比,丝毫不坠京都第二城的威名。

    在客栈歇息了一日,第二天起床,周颐便觉得头不晕了。

    只是肚子却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用过早饭后,一行人收拾收拾,找了专门的车马行,雇了两辆马车出发前往京城。

    去京城便要出城门,他们到城门的时候,见城门果然是关着的,除了元平府的原住民外,其他人都是只准出不准进。

    所以要出城门的人很少。每一个出城的人都要被细细盘问一番。

    周颐和赵宇文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当他们拿出举人文书,说明是去京城赶考后,守门的差役态度立刻变得恭敬了。

    还特意嘱咐他们:“出了城门,老爷们可千万别同情那些人,前些日子有一位员外本是好心,停了马车给了那些难民一些食物,谁知道他们就像疯子一样冲了上去,将那员外的脸都抓烂了,一位车夫还被那些人给踩死了。”

    “怎么会这样?”青竹听的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往周颐身后躲。

    赵宇文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差役道:“嗨,人饿极了什么事干不出来!一开始府里的大人们还安排人去城外施粥,可这里救济难民的消息传了出去,那难民就像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到了元平府外。可我们府哪里救得了这么多人,就算施粥,也是有定额的,只有排在前面的少数人才领得到粥。于是后面的难民就暴动了,那次去施粥的人一个也没能回来,里面还有我的一个兄弟……”说到这里,那衙役神色便变得恶狠狠道:“这群人就是贱的,不值得救助,我兄弟是去给他们施粥的,有什么错,到最后竟然连命也丢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赵宇文一脸恍惚,喃喃道。他昨天还在为这些难民抱不平,转眼就被泼了一盆凉水,也难怪他会想不开。

    周颐倒是没有多大惊奇,填饱肚子是人的本能,饥饿会把人变成魔鬼,在人类群体中被点缀上的什么仁义道德全会被抛弃,赤条条的只剩下兽性。

    难民可怜吗?当然可怜,毕竟他们不是因为懒惰,他们原本也可以安居乐业,是外力因素让他们失去了谋生的资本,只能流离故土,靠着求生的本能往前走,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这么大,可能救他们的人实在太少。

    他们被磨得只剩下兽性,怪谁呢!而最应该负责的那个人可能这时候还在后宫过着他酒池肉林的生活。

    这才是真正的吸血虫,站在大越朝的最上面,然后他下面呈现的是金字塔般的官员,每个人身上都插着一跟血管,密密麻麻的连接的是整个大越朝的子民。鲜血从这些子民的身体里被抽走,喂的金字塔上的这些人越来越鲜活。

    第88章 到京城

    出得城门,车行的车夫们也嘱咐道:“两位老爷,等会儿我们的速度会非常快,你们不要叫停车,也不要给他们扔食物,否则我们只怕走不出去,等过了这段就好了。”

    周颐和赵宇文自然点头。

    周颐和赵宇文带着书童各进一辆马车。坐好后,车夫便猛抽鞭子,马车如离弦的箭呼啸着像前奔去。

    “少爷,这……这也太快了吧。”由于惯性使得周颐和青竹都忽地向后靠,青竹的脑袋撞在了马车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没听那车夫说吗,要是不走快一点儿,就出不去了。”周颐刚刚后脑勺也被撞了一下。

    “那我以前逃荒的时候咋不是这样的,我们大家都是去扒山上的树皮吃。”青竹回想起那个时候,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扒树皮?一日两日可以,天天如此能行吗?再说那山也是分各府管辖,是当地村民的重要财产,那些人又怎会容得难民将山上扒的精光。

    周颐将掀开车帘,见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城门外的官道两旁像堆死尸一般躺满了难民,有些人本就身染疫病,但得不到救治,又没有卫生条件,身上已经腐烂,竟可见森森白骨,蚊虫在这些人身上飞舞。而稍微还有点力气的人就会捕捉这些蚊虫,捉到一只立刻塞到嘴里。

    马车上了官道,周颐明显可以感觉到两边的难民看着他们的马车眼里泛着绿油油的光,那是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他们张开双手,盯着官道想向马车方向爬,但因实在没有力气,身体只能在原地蠕动,宛如丧尸。

    周颐手像被烫了一般忽地放下了车帘。他想,他看见了人间炼狱。

    沿路十里,全是如此场景。

    周颐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马车在清晨出发,太阳西下时终于到了大越朝的心脏——京城,皇城北平,和另一个世界的京城某一段时间的名字相同。

    京城座落在大越朝最大的平原,东临元平,西近太原,背靠天然的大屏障横原山脉,直接阻断了游牧民族南下的路。

    站在京城城门外,周颐只感觉整座城就像一头太古巨兽横卧在他眼前,绵延高耸的城墙,气势恢宏雄壮,横亘在城墙外的护城河不下一百米宽,听说这也是大越开国太祖下令修建的。

    这开国太祖果真是一代天骄,可惜子孙不争气,将大好江山治理成了如此模样。

    城外马车络绎不绝,行人摩肩擦踵,不愧是皇城根下住的人,这些人看外乡人的时候,神情都带着傲倨,沐浴在皇恩之下,他们自然是要比别的地方的土包子“高贵”一等的。

    “什么嘛,不就是京城人吗,有啥了不起!”青竹见这些京城人士高傲的神情,忍不住嘀咕道。

    赵宇文道:“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外乡人或多或少有些轻视。”

    周颐点头表示明白,地域歧视嘛,他懂的。

    “两位老爷,我们在此就要折返了。”待周颐一行人下了马车后,车夫对他们说道。

    “多谢,一路有劳了。”要不是这些车夫有经验,只怕他们还真未必走得出元平府。周颐说是感谢他们倒也是是真心实意的。

    “不会,不会,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哪当得起老爷们的多谢。”那车夫可能是第一次听到有主顾还会感谢他们,搓着手窘迫的很。

    周颐示意青竹多给了两位车夫各一两银子,两人差点就要给周颐下跪了。

    “少爷,你就是好心肠。”青竹看着马车离去后,感概的说道。

    “那是,少爷我要不是好心肠,怎会要你?”周颐打趣道。

    “什么,少爷,难道你不是觉得我能干才要我的吗?”青竹如遭雷击。

    “你那时候像个黑猴子似的,我哪里就知道你能干了?”周颐敲了一下青竹的头,迈步向前走去。

    “啊,少爷,那你可一定要继续好心下去啊,我会变能干的。”青竹呆愣了片刻,忙追上去央着周颐说道。

    赵宇文的小厮常平说道:“周少爷真是有趣。”路上时时有闲心逗逗青竹 ,偏偏那个小傻子还一逗一个准。

    赵宇文笑着摇摇头,虽然他和周颐既是朋友,又是亲戚,但他还是看不透周颐。

    不知是天天如此,还是特别的日子,进城的人特别多,他们排了好久才到城门口。轮到周颐他们的时候,周颐和赵宇文照例将举人文书拿出来,举人已经是士大夫的阶层,以往这个时候,他们总是会受些优待。

    可这次,那守城的差役却是没露出特别的神色,只是检查没有别人那么仔细而已,将他们的包裹查看了一番后,直接伸手要银子:“给落地费吧,每人十文钱。”

    “什么,落地费不是进城做生意的人才给的吗,我们是进京赶考的,凭什么要给?”也许是在别处凭着举人的身份能处处受优待,赵宇文错愕极了,忍不住道。

    “举人了不起啊,只要落在了京城地界上,就得交落地费,交不交,不交就不用进城了。”那差役满脸不耐烦的说道。

    “你……”赵宇文气急,还要开口辩解。被周颐一把拉住了:“姐夫,不过是十文钱吗,交就是了。”人家当着这么多人堂而皇之的要钱,定是有所依仗,他们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要和这些地头蛇起冲突的好。

    “你们四个人,就是四十文,还有这些包裹,带这么多东西,是要进城卖的吧,这可得交厘金啊。”那差役又说道。

    “什么,这就是一些换洗衣物而已,我们是赶考的举人,做什么生意?”赵宇文鼻子都气歪了,这些人简直就是就是颠倒黑白,为了要钱简直不要逼脸了。

    周颐拦住赵宇文,脸上的笑容未变,“那敢问差大哥,我们要交多少钱?”

    听周颐这么问,那差役从鼻子里哼一声,露出一个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半两银子。”

    周颐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示意青竹给钱。

    等他们进了城后,那差役对着赵宇文的背影猝一口,“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什么大人物了!”这话还真没说错,皇城根下,一块砖头砸下来,说不定脑袋起包的就是一个二品大员或是啥皇亲国戚。有那在城墙下要饭的都有可能和某某大人物存在着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呢!再说他们顶头上司可是杨首辅的人,这些银子大部分都是要落入杨首辅的腰包的,背靠这么根深叶茂的大树,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狗腿子,但对两个小小的举人他们却是看不上眼的。

    “可恶,光天化日之下,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赵宇文走过好一段路后,还在愤愤不平。

    “姐夫,你上次赶考的时候,他们没找你要什么落地费?”周颐蹙着眉问。

    “没有啊,上次他们只收生意人的落地金。”赵宇文道。

    周颐闻言叹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次他们来的早,现在也不过十月,离二月的春闱还有些日子,城里的客栈大多都空着,很容易便找到了一家大客栈。

    得知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掌柜的专门将它们安排在了幽静的小院,“这里可是风水宝地,上次会试的时候,这小院里住了六人,有两人都考上了,得亏你们来的早,不然还住不上呢。”周颐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掌柜的吹牛,若是真的,那这概率确实很高了。

    大越朝每次参加会试的举子大约在两千名,而中进士的包括一二甲的进士及第和三甲的同进士,拢共录取也不过才二百余人。

    十取一的比例看着是比乡试的的概率要大,但要知道,能参加会试的都是猛人啊,不说个个都是妙笔生花,文章锦绣,但确实是读书人中最会考试的那一撮,要是自个儿没甚出众的地方,想要脱颖而出确实比登天还难。

    周颐和赵宇文看了这院子,都觉得颇为满意。这院子建的是厢房的格局,共三面,每面两间房,房间格局大,每间房里都是大间套小间,想必是考虑到了书童的住所,毕竟能住得起这样的小院的,家里肯定不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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