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颐起身,将未交税的名单拿在手里略略看过:“ 果然是这些人。”周颐将名单放下,伸了伸懒腰,“走吧,咱们去会会这些高贵的世家们。”

    而在周颐有了动作的时候,世家们也各自以小团体的形式聚在了一起。四公三侯,不,现在应该说是三公三侯了,尉迟公已经被夺了爵位,此时正聚在祁国公的府里。

    祁国公率先出声:“郑侯,武侯,你们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些,说好的大家同进退,但现在你们俩却交了税,你们置我们于何地?”

    其他人也纷纷审视的看着郑侯和武侯。

    郑侯叹一声:“祁公,之前我就同你们说过,我和武侯是决定要交税的,朝廷已经将不纳税入了刑,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何必去硬碰硬,听我一句话,大家还是将税交了吧,毕竟只是海贸税,这是一开始商业部就明确公布了的。”

    “这哪里只是海贸税的事!郑侯,你还没看透啊,这是朝廷在逼我们,一步一步让我们退步,若今天我们毫不反抗的就交了商业税,说不定下一步朝廷就会冲着田税下手了。所以这海贸税咱们不能交,只要大家都同进退,就算是皇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吧?”林国公出声说道。

    郑侯张了张嘴,他很想说已经有近两成的世家交了税了,所以林国公说的大家一起共进退的话根本不可能。

    他不说,武侯直接说了出来,他哼一声:“你们在这里如此想当然,也不去打听打听,已经有不少的世家交了税了,多我和郑侯不多,少我和郑侯不少。”

    “你们还有脸说了,要不是你们胆子这么小,又怎会让我们陷入到如此两难的境地?”张国公一拍桌子,气的大喝道。

    武侯脾气本就不好,也立刻变了脸色,他将桌子拍的比张国公还响:“你冲谁喊呢,你们骨头硬,看得远,不关我们的事,但我们想交税,也不关你们的事 ,个人的选择罢了。”

    一直没出声的虞侯忙打圆场:“行了,别说了,郑侯和武侯已经交了税,这事再讨论已经没有意义了,咱们还是想想看,接下来怎么办吧!”

    “怎么办,自然是坚持到底,我倒要看看那周颐小儿敢对我们做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敢我们抓起来或者说是砍了我们的脑袋?别忘了我们的祖先可都是为大越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他一个黄毛小儿岂敢动我们!哈哈哈哈……”张国公不屑的大笑道。

    他对周颐本就有些私怨,因为潘思与周颐的事,张府也跟着在京城出了大丑,他儿子去找周颐报仇,反倒被周颐收拾了一顿,还害得张府的产业缩水近六成,张国公心底自然气不过,早就想在什么事上给周颐添添堵,现在机会不就来了,要是周颐收不上这些世家的税,他的威信肯定要大打折扣。

    以后商业部再出个什么规定,大家也就不会再老老实实的遵守了。

    当然,他知道这事若只是他张府独自和周颐别苗头,周颐立马就会收拾他,所以他才拼命鼓动大家,一方面嘛,是上述原因,另一方面嘛,也确实是舍不得交那么多税,张府的产业本就被周颐设计的没剩下多少,现在他当然不想把已经进了腰兜的钱财再交出去。

    祁国公沉吟了一会儿:“不错,现在咱们先观望看看,就算周颐想让我们交税,首先肯定也是以安抚为主,若能坚持先去自然是最好,若不行,再交不迟……”他的话还没说完,祁府的管家便急匆匆地上来禀报:“公爷,周大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于您。”

    大厅里的人立刻大吃一惊,来得好快啊!

    “他人在哪里?”祁国公忙问。

    “就在门外。”

    “带了多少人?”

    “就带了五六人,公爷,其中有两人好像分别是刑部和大理寺的。”祁管家皱眉想了想,谨慎的回答道。

    刑部和大理寺的?周颐带着这两个部门的人来干什么?大厅里的面面相觑。

    祁国公对着管家挥挥手:“让他进来。”

    等关键出了大厅,林国公迟疑的说道:“这周颐带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干什么?莫不是还准备上门来审案子?”

    张国公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祁国公冲着其他人拱拱手:“还要劳请诸位移驾后厅,周颐既然先找上我祁府来,就由我先为大家探探路吧。”

    其他几个公侯也不想这会儿和周颐打照面,便一起进了后厅,这里虽看不见前厅的情况,但却可以听见前面的对话,他们暗中先看看周颐准备怎么做也好。

    几人刚刚移步后厅,周颐就带着人进来了,两个月的时间,已让他的肤色较刚回来的时候白了许多,只见他率先大笑冲祁国公拱手行礼:“祁国公,下官冒昧上门拜访,还望祁国公不要见怪。”他的神态可亲,礼仪恭敬,宛如一个来带着崇敬之心来拜访前辈的后生。

    祁国公心里本来还有些紧张,但见着周颐这样,莫名就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忙拱手相迎:“哪里哪里,周大人可是贵客,别人连邀都不邀不去,现在来到敝舍,我祁府蓬荜生辉啊!”

    周颐又忙推辞,两人职业互吹了好一会儿,祁国公才状似不经意的看向周颐后面的几人,他做出吃惊的表情:“这不是大理寺的王大人,刑部的胡大人 ,还有监察御史的穆大人吗,你们这是?”他疑问的看向三人,另外三人祁国公不认识,但看样子应该是周颐的下属,商业部的人。

    周颐微微一笑:“哦,是我请了陛下的圣旨,邀他们来做个见证的。”

    祁国公心里咯噔一声:“周大人,您这是何意呀?你我之间谈个话,何必还要劳烦诸位大人做见证?”

    周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略略扫一眼大厅,目光从茶几上还未撤下去的六只茶杯上点过,呵呵一声:“祁公,难道您不请我们坐坐?有什么话坐下来说也不迟嘛!”

    祁国公立刻懊恼道:“看我,一时兴奋竟然忘了,周大人,各位大人,快请坐,快请坐,上茶。”

    其他几人一直未说话,跟着周颐一起坐下,周颐一撩袍子坐下后,才指着矮几上的茶杯:“祁公,您之前是不是在招待什么客人?我们打扰您了吧?”

    祁国公立刻笑道:“没有,没有,之前确实在招待客人,但周大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哦,如此就好,如果因为我们打断了您招待客人那就不好了。”周颐微眯着眼睛,嘴角含着淡笑,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前厅与后厅的隔断略过。

    “不会不会,不过,老夫确实是不知道周大人今日上门是所为何事啊?”祁国公说着还看一眼其他作壁上观的三人,“若是闲谈,这阵仗似乎大了点儿吧。”祁国公轻轻的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定定的看着周颐,他倒要看看周颐会怎么说。

    周颐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只见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很苦恼似的:“祁公,其实说起来,今天下官也是不得不上门啊。下官还未进京之前,就听说祁公祖上未大越立过汗马功劳,祁公是真真正正的功勋之后,至今家里还有太祖赐的丹书铁券,下官听了,着实佩服的紧。”

    饶是祁国公对周颐保持了一百个警惕心,但听周颐这么一通恭维下来,也觉身心舒畅,不过,这小子拉拉杂杂的说这么多是想干什么?祁国公心里疑惑不已。

    “哪里哪里,这都是祖上的功勋,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辱没先人名声多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周颐叹的气却更深了,“所以下官在看到此次征收商业税的名单上竟然还有祁府时,实在是不敢相信,祁公乃开国功勋之后,定是深明大义之辈,开海贸会征税,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祁公,你又怎会做如此明着违抗朝廷政令之事……”

    不等祁国公反驳,周颐继续说道:“所以,下官在请的皇上同意后,特意邀这几位大人前来,想听一听祁公的理由,免得冤枉了祁公。”周颐淡笑着用茶杯拂了拂茶水。

    同来的那三人更加闭紧了嘴巴,只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看样子是准备开始记录这一场谈话。

    祁国公吃惊的看向周颐,他本以为周颐态度会很强硬,没想到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现在邀着其他几个衙门的人来,也只是想要个理由。

    难道周颐屈从了?知道这事拧不过这么多世家,所以做个样子,大家各自好下台阶?亦或是这只是开始,周颐后面还有什么大动作?

    周颐看着祁国公神色莫定的脸色,也不催促他答话,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着。

    前厅一时静了下来,倒是把后厅的几人给急死了,林国公率先悄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郑侯摇了摇头,他们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前厅里是怎么回事,在后厅里,他们看不见周颐,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语调里笑意盈盈,根本就没有丝毫上门兴师问罪的意味,但郑侯心里却并不那么轻松,他总觉得周颐这次上门并不是那么简单。

    祁国公心里在揣测,他想弄清楚周颐到底能为这件事做到何种地步,但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定了主意。

    他先试探的问周颐:“周大人,这未交税的不止我祁府一家吧?”

    周颐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不错,还有好些人家都未交税,待将祁府未交税的原委弄清楚后,下官会再一一上门拜访的。”

    也就是说周颐最先上的是他祁府的门。

    一瞬间,祁国公心里有些愤怒,你说你,那么多人家都没交税,你偏偏第一个上我家的门,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祁府好欺负?

    这一下子,周颐算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他第一个,连个可以参考的情况都没有。

    心思电转间,祁国公掬了笑脸:“周大人,实在是抱歉,你如此公务缠身,因为这点儿小事还害的你专门上门一趟……”

    未等他说完,周颐就伸出食指摇了摇:“祁公,此言差矣,税收事关国库收入及全大越的财物调度,这可不是小事,是事关我大越朝纲,民生的大事,所以,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下官也不敢懈怠。这世间,什么事都要有规矩,不然就乱了套了,祁公,你说是不是?”周颐笑着举起茶杯向祁国公示意。

    祁国公觉得自己的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周大人说的是。”

    “所以,祁公,贵府还未交税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如果确系有难言之隐,朝廷和商业部也会酌情宽限些时日,毕竟您是功勋的后代,也做不出公然败坏朝纲,违抗朝廷政令的事,对吧?”

    祁国公的脸已经僵了,他实在笑不下去了,不过就是没交商业税,却被周颐一扯扯到败坏朝纲上去了。

    “祁公,想好了吗?”

    祁国公定了定神,只得说道:“是,主要是这次从海外回来,祁府在海贸上有些生疏,一时还未统计完进益,所以……”

    这理由……,这是将周颐当傻子糊弄呢,都这么多久了,还未将进项统计完毕,谁信啊,再说商业部那里早就统计的明明白白,税收数额也是定了的,这些世家只要按照数目交税就行了。

    其实祁国公出口后也有些后悔,他也是刚才被周颐含着笑意的几句话给挤兑的气着了,他好歹也是堂堂的开国功勋后代,自己也有着公爷的爵位,周颐这个黄毛小儿虽然看着笑眯眯的,态度也好得不得了,但话语里处处不是在挤兑和给他扣大帽子,所以他才反呛了,给了周颐这么一个敷衍的理由。

    哪想周颐却好像真相信了,煞有其事的认真点头,还思索着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祁公什么时候能统计清楚呢?”

    “这……”祁国公被周颐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懵,真信了?不会吧,难道真如他一开始想的那样,周颐只是在给彼此找一个台阶下?

    “不如这样吧,祁公的难处下官也了解到了,我会禀明圣上,商业部十天后再向祁府征税,如何?”周颐边问边站了起来。

    “周大人,你这就要走了?”祁国公吃惊的问,这就完啦?什么都没有,枉他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

    周颐看向大理寺,刑部,和监察御史派来的三人,“三位大人都记下来了吗?”

    那三人忙答:“回周大人,已一五一十的记清楚。”

    周颐点点头,重新看向祁国公:“祁公,那就说好了,十日后商业部重新来征税!行了,我们走吧,祁公不用送了。”说罢便提着衣摆带着身后的几人转身离开。

    “哎,哎……”祁国公想说话,但周颐这会儿却走得格外快,不过几个眨眼,前厅大门前已经没了他们的踪影。

    周颐前脚刚走,后厅里藏着的那几人就出来了,张国公率先说道:“哼,我还以为周颐真有什么大本事,原来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知道敌不过我们,也是如此敷衍了事,算他识时务!”

    郑侯却觉得周颐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如果当真如此,周颐就不会上门来走这一趟,大家私底下知道就成了,何必又做这么多无用功?你们还是小心些……”

    “郑侯,你自己没有胆子,现在看我们没交税,朝廷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心里不舒服了吧!”张国公立刻说道。

    “你……,好,好,好,怪我多话,反正我郑侯府上已经交了税,你们交不交,也和我们不相干了。武侯,咱们走吧。”郑侯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和郑侯走了。

    祁国公不赞同道:“你怎可如此和郑侯说话,他不过是提醒我们罢了。”

    “有什么好提醒的,我看他就是胆子小,自己交了税,见周颐根本就不敢硬征,自己舍了财不说,还得罪了其他的世家,这才鼓动着大家都交税!”张国公还是坚持道。

    “哎,算了,你们也快回去吧,说不得一会儿周颐就到你们府上去了。”

    周颐去了祁国公府上的事没一会儿就传了出来,这都是齐国巩固为了拉同盟故意传出来的,并且还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周颐并不准备大动干戈。

    后面,周颐果然挨个找着这些没交税的世家上了门,同祁国公府一样,周颐也只是简单的问了一下未交税的理由,然后问他们大约什么时候能交税,因为有祁国公在前面带头,后面这些人都说了同样的时间。

    “这样,既然谈到这里来了,几位大人也做了记录,那您也签个名吧,证明今日谈话确系事实!”

    “这签名就不用了吧。”

    “那您是想现在就交税吗?祁公也是这样选的。”周颐笑眯眯的说道。

    这些人一听,想着不过是个过场,打定了主意不交税,签不签名又有什么关系,便也签了,再说不是还有祁公在前面吗?

    周颐用了两天跑完了这些世家,最后忽然又向祁府杀了个回马枪,“祁公,上次忘了让您签名了,大家都签了,您也别让下官难做。”说着还将那签了名的谈话记录给祁国公翻了翻。

    大家都签了,祁国公又怎好拒绝,但是他签的时候心里是不安的,总觉得这是周颐下的一个套。

    果然,没过两天,大越时报便将这些谈话记录拓印了下来,全登在了大越时报上,民间登时讨论疯了。

    “天啊,同样是跑海贸的,他们竟然还没交税呢!”

    “这有什么,他们不是一贯如此吗”

    “但这次应该不会不交了吧,毕竟连名字都签了!人无信不立啊!”

    周颐这一番作为,登时将所有未交税的世家气疯了,周颐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只是敷衍敷衍吗,为什么还要将此时如此大加宣扬?

    事情的源头起源于祁国公,大家纷纷找上祁国公:“祁公为何要答应十天后就交税?”

    “哪里是本公答应的,是周颐根本就没给本公反应的机会!”

    “那你为何要签名?”

    “什么是我签的名,不是你们最先签名的,去了你们府上后,周颐拿着厚厚一沓纸又重新找了上来,我一看,你们都签了 ,我一个人又怎好不签?”

    “那你为何又说周颐只是准备敷衍敷衍,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这……”祁国公怎好说他怕后面的人都交税,独独漏下他一人,这才放出这样的风声,但现在也不好将心思说出来,脑子一转说道:“难道不是吗,你们看周颐那个样子,本来就看着像息事宁人的嘛!”

    “如此一说,倒也是,这贼子心思太深了,他这是骗我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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