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荒唐总归是要收拾的。

    纪年琴跟长辈和盘托出了与俞宏达离婚的实情,两位老人具是一阵叹息。

    转天,纪得去掉了“俞”姓,一切已成定局。

    纪得是在昏迷后的第四天醒过来的。

    原本被张姨养的圆润的娃娃脸也消瘦了不少,惹得张姨又一阵心酸。

    心律暂时稳定下来,高烧退了,下面就是细心调养了。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天,纪家二老一致提出,将宝贝孙女带至T市照料。

    纪家在T市的别墅依山傍水,是两位老人的养老之地,更是适合病人调养身体。

    Z市是纪得的心病,那个毅然离去的父亲是女孩心里抚不平的痛。

    未免触景生情,纪家别墅是不能住了。

    张姨原就是纪家的老人了,理应跟着纪得过去照料。

    陈医生虽在Z市有自己的私人诊所,但纪老爷子对他有再造之恩,这个请求于他而言并不算为难。

    妻子早年病逝,儿子在美国读医,他也算是半个孤家寡人了,舍掉一个诊所也没什么。

    就这样,纪得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前提下,离开了从小长大的Z市。

    纪年琴虽然有些犹豫,却也觉得这是对女儿最好的方案。

    在T市的日子过得非常慢。

    花园没有了海棠树,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

    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不远处的湖边散步,一散就是一整天。

    每天按时吃着药膳,为爷爷奶奶穿针读报,听妈妈讲近来发生的趣事。

    每个人都觉得她恢复的越来越好。

    陈叔叔见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其余都指标都很正常。

    只有张姨察觉了。

    她亲眼目睹过小姑娘明媚鲜活的那段时光,现在一对比,只剩怅然若失。

    她不快乐了。

    那场大病痊愈后,她再没有真的开心过。

    比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更甚。

    从前是不知如何打开心门,而今,是她硬生生关上了。

    张姨心疼,自小看着她长大,和自家的孙女没什么两样。

    她就是,说不出的心疼她。

    调养了一个暑假,纪得在T市上了高中。

    高中的课程对纪得而言不是很难,甚至文理科分班后,少了不太自信的化学,纪得在学习上更加如鱼得水。

    同年级不少男生对空降的美女学霸蠢蠢欲动。

    但学霸太高冷,不好接近,有些不怕死的表了心意,也被纪得婉言拒绝了。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是有人嘱咐过:要她等。

    当初离开Z市时,她留了心思,特意带了旧时的手机,里头有很多人的微信问候。

    转学的消息得知后,黎梨第一个给她打电话。

    她没有接,一场大病叫她身心俱疲,只是语音回了句“安心。”

    哪怕是不太热络的陆析也有微信来问怎么回事。

    还有谢译,黎牧,沈括他们,从前被张姨的手艺折服的那群人,或多或少都来关心过她。

    唯独,没有他。

    纪得承认,陆禾的了无音讯,与她而言,是难过的,很难过。

    纪得等了一个暑假,一场空。

    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只两个字“勿念”,便把那只手机封了尘。

    也不去充电,就放在书柜最底层的箱子里,任它自处。

    从此,开始她单枪匹马的整个人生。

    初三那年的夏天,再回味起来,也是尝不尽的苦涩。

    除了忘记,纪得别无他法。

    连带着那个让她方寸大乱的吻,一同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让自己在原地等他的人字也没有出现过。

    毫无意外,也毫无期待。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后来她孤身一人的光阴里,时常品着这句话,确实没错。

    高中毕业后,爷爷问纪得,想不想出国留学。

    纪得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知道自己出国,让这一大家子都会整天揪心她的身体。

    爷爷奶奶已经年迈,不想折腾他们,也不想为难自己。

    以全市第一的分数轻松考到Z大,爷爷其实并不高兴。

    那么多大学,偏偏还是选了Z市。

    但宝贝孙女乐意,比什么都重要,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

    原本以为Z市是纪得心里的毒瘤,其实不然。

    开学的前几天,她回到了湖山别墅。

    纪年琴怕勾起她不开心的往事,趁她回来之前将房子整体翻新了一遍。

    装修大改,已然看不到从前的痕迹。

    她会回来,只是想念那棵海棠树而已,仅此而已。

    开学典礼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析,他也考了Z大,建筑系。

    回到Z市纪得自然是做好了遇到故人的准备,却不想相遇来得这么快。

    “都在传今年录取分数线第一名的女学霸是个美女,我一看名字觉得熟悉,原来真的是你啊,纪得。”

    陆析很有教养,隐约知道她家的变故,故而没把“俞”字挂在嘴边。

    “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纪得念着他的善意,心情也不错。

    “你好吗?”陆析反问。

    纪得一愣,“我,很好啊。”

    “那你……”

    陆析想问,你还记得陆禾吗,知道他现在好吗,又怕太唐突,故而一时语塞。

    纪得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也不戳破。

    毕竟,有共同联系又难以启齿的人,也只有他了。

    可是问了又怎么样呢,纪得知道自己答不上来。

    关于陆禾,她什么话都答不上来,她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要怎么答?

    陆析挠挠头,要了联系方式,就说下次有机会约。

    其实他也知道纪得不会赴约,她是向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人。

    哦对了,超过一个人以上的约会,在纪得眼里就属于集体活动了。

    “咦,你电话微信都换了?以前的不用了?”

    “嗯,以前的丢了。”

    纪得说完就道了再见,走了。

    陆析还沉浸在刚刚的语境里。

    丢了?是不小心遗失了,还是主观遗弃了?

    一语双关,中文系的学霸果真是语言的好手,叫人摸不透意思。

    陆析狡猾的很,将纪得的新联系方式发给了大洋彼岸的某个人。

    管他什么美国时间,等他收到的时候,想必又是一场惊涛骇浪。

    美国。

    昨天温习功课到半夜,还喝了点酒提神.

    第二天醒来,陆禾的脑子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混沌无知。

    又梦到她了啊。

    好想回去看看她,说到底也是自己不辞而别。

    她生气也应该,只是她那个性子啊,哪会真的生什么气。

    温和良善,乖巧暖人,鲜少有旁的情绪,除了离别前的那一场痛哭。

    每每思及此,陆禾都能皱起眉头。

    打开手机,看到陆析的消息,陆禾身子一僵。

    除了电话号码和微信,还有一张女孩走路的背影。

    她长高了,也瘦了。

    白色的T恤搭配浅蓝色九分牛仔裤,两只纤细笔直的腿迈着,身后的双肩包乖巧的垂着。

    手里捧着入学资料,柔顺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好看的褐色。

    就是这么朝气的一个纪得,猛然闯进陆禾是双眼。

    真想,见见她。

    陆禾点开纪得从前的微信,朋友圈还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一条“勿念”。

    每每觉得心痒难耐的时候,陆禾都要看看这两个字。就仿佛纪得是独独对自己说的,

    勿念,心安。

    刚来美国的第一年,陆禾全身心的投入学习,一心只想快点攒学分,想早日毕业。

    普林斯顿的课程比想象的充实,那会儿陆禾手机都不太用,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哪有像他这样的人啊,连学校都没转透,就急着想走。

    可是怎么办,他的小姑娘还在等着他呢。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纪得满心期待的那两个月。

    很多年后得知当初的种种,满腔的懊悔,叫他久久无法原谅自己。

    甚至连纪得突发的那场大病,他自作主张的那个吻,也值得深究一二。

    他们都一样,在爱面前胆小怯懦。

    海棠树下的吻,也成了他们心底最深的秘密。

    不敢想,一提及,仿佛都是错的。

    还有一件事,陆禾谁都没有告诉。

    在纪得大二那年,他回来过一次。

    悄悄地来到Z大,远远的就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她撑着伞,往宿舍楼走去,步履不停。

    进了屋檐下,收起折伞,纪得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没来由的回头,往雨中望去。

    除了密布的雨帘,并无其他。

    是多心了吧,纪得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进了楼。

    不远处的陆禾从一棵树后闪出。

    他来的匆忙没有撑伞,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金边眼镜也被雨点坠的密密麻麻。

    看过就够了吧。

    陆禾问自己。

    在雨里站了片刻,举步离开,当天就返回美国。

    为了什么呢,不过为了一饱眼福罢了。

    小鱼儿,你乖乖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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