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心寒又是多么虚伪。

    半夜,文崇德拎着一壶酒两个酒杯,进了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

    谢镜清被用了刑,他不肯在牵扯谢九渊的供词上签字画押,于是狠狠吃了一番苦头,受了不少鞭杖,只是还未开庭审理,这些人不便留下太明显的用刑痕迹,所以并不至于到站不起来的起步。

    此时文崇德进了牢房,狱卒还给了一张小几,谢镜清强撑着席地而坐,见了文崇德手中的酒和杯,他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于是淡然道:“文大人来送我走?”

    文崇德一言不发,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谢镜清面前,当着谢镜清的面,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药包,将药倒进了谢镜清的杯中,然后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谢镜清面无惧意,端起那杯酒,亦是一饮而尽。

    于是文崇德给他添满了酒,一壶烈酒,二人闷头喝,不多时就见了底。

    见谢镜清晃了晃身体,散了眼神,知是起了药效,文崇德终于出声问:“你后悔吗?”

    谢镜清不知他问的究竟是指什么,于是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没一会儿就倒在了地上。

    狱卒循声而来,皱了眉,为难道:“公子,您手下留情,咱们大人可就要遭殃。鸩毒仵作一验便知,如何伪造成自尽?文大人似乎也不是这么交待您的吧?”

    文崇德沉下脸,冷声道:“我做什么要你教?这是麻沸散。取一条白绫来,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到今日,文崇德都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那人抱在怀中,将白绫绕上他温顺低垂的脖颈,然后渐渐用力,夺去他的呼吸,制住他的挣扎,亲手绞杀了这个人。

    然后盖上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心跳从弱变无。

    那一刻,文崇德明白,自己这辈子再无一刻安宁,他将永远记得,自己亲手杀了谢镜清,而谢镜清并不爱自己。

    多么可恨。多么可耻。

    离开前,文崇德在谢镜清的耳边,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温柔语调告诉他,“这都是你的错。我要让整个大楚为你陪葬,尤其是谢九渊,我要让你在地下,陪我不得安生。阎王最好把账都算在你头上,等我死后,下去十八地狱找你。”

    他大笑出声,扬长而去。

    然后结交倭人与其他外族,煽动他们进犯大楚。用奸细设计谢九渊死于战场,笑看京城沦陷,大楚君臣与宫城一起付之一炬。

    再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海外各国云集而至,众贼分赃不均,在他的提议下,于京城谈判如何割据。

    最后,机关应时而动,埋葬在京城地底的火||药同时持续爆||炸,这场盛大的烟花将整座京城炸成一片焦土,有罪的、无辜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动山摇,楼榻城陷。

    他文崇德是索命恶鬼,是活该无爱之人。

    可老天偏偏要他赎罪,罚他历经七苦。

    要他生而无乐,未老先衰,一身伤病,明知死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哈,报应。

    ————————————————————————————————————

    *坏人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说明事情,不代表这就是真相,不代表作者/文中其他角色就认同这个坏人,更不代表作者要“洗白”他。

    *我不会让坏人有好结局,但有人不想继续看我也理解,弃文随意,不要喷脏,谢谢合作。

    【这是后来补充说明,不算购买字数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再给我两到三小时,有二更_(:3」∠)_

    第54章 混沌解重生

    魂魄归旧体, 他拖着病痛之躯, 查出自己已与谢镜清失之交臂,此生从未相遇, 而取代他的, 却是那个穷酸刻薄的秦俭。

    不甘心, 却无可奈何。

    他岂是束手就擒之人,可光是上门挑拨秦俭, 他承受的惩罚, 几乎让他痛得就在秦府门口昏过去,方才知晓厉害。

    原来最苦不是爱不到, 是连记忆中唯一一次毫无算计、完全偶然的初遇都被夺走。

    听到京城覆灭, 若不是谢九渊拉着顾缜, 顾缜已经将谢九渊腰间佩刀拔出,恨不得立刻砍文崇德几刀。

    文崇德全然不动声色,他上来就问这二人是不是一样重活了回来,顾缜与谢九渊并未否定, 那就是肯定了。这二人没让谢镜清沾上文党, 倒还算有良知。

    顾缜气得发抖,推开谢九渊的手, 直奔佛台,一刀砍上大佛, 持刀指着那泥塑金身怒喝:“你有什么慈悲!算什么佛!”

    文崇德低声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却是戛然而止。

    佛像金光四溢,谢九渊脸色一变, 奔向前将顾缜护在怀中,顾缜却不顾那金光越来越胜、越来越刺眼,睁大了眼睛,师父亡故那晚他未曾看清,今日他定要看清楚究竟是发生何事!

    然而只是一个眨眼,眼前便是全然不同的景色。

    顾缜握紧了谢九渊的手,他们身处于一片虚无之中,上下左右皆是黑暗,脚下无处可踩,似是浮在半空,却又像是踩着地面,十分诡异。

    谢九渊示意顾缜去看文崇德,顾缜一愣,轻声道了句活该。

    那文崇德身周有无数细小如牛毛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扎出,两道沉重的铁锁穿透琵琶骨,铁锁后拖着的铁链上坠着两朵铁莲花,拖在地上。他却像是习惯了似的,扫了一眼身前身后,表情未改,咬了牙不说话。

    “这是哪儿”,顾缜知道无人回答,却还是忍不住问。

    虚空之中金光一闪,凝成两个大字:【混沌】

    混沌?

    谢九渊还是第一次见识此等异象,这金光似是要回答他们的疑问,于是也开口问道:“你是何物?是否与我们重活一世有关?”

    金光字一个一个出现:【吾是何物,尔等无法明白,不提也罢。你们确实是由吾送回。】

    顾缜沉声道:“你有何目的?”

    【了你们未了之愿,十年内,在大楚弘扬佛法、广增信徒便可。】

    “弘扬佛法?”,顾缜怀疑道,“你是佛?”

    【凡人无知,吾是佛,或是道家老祖,又或是天地意识,尔等不能见、不可知,有何差别?】

    谢九渊这时问道:“那为何要广增佛教信徒?你大可自立一派,我们也无可拒绝。”

    【何必舍近求远,凡人拜什么,并无差别,只要动了信念,吾就增添力量,十年后吾将归去,尔等不必多虑。】

    顾缜:“归去?去哪儿?”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这又是佛法了。

    顾缜:“了凡大师亡故那晚的异象,也是你?”

    【是】

    谢九渊皱了眉,问:“世上只你一个,还是还有其他?”

    【天地中,独有我】

    顾缜心思一动,问:“别处还有天地?”

    【尔有慧根。宇宙中自有无数天地。】

    顾缜沉默了,谢九渊问:“文崇德和我们为何被选中重活?他身负的刑具是为何?”

    【你二人能够逆转大楚走向,前世又于天下有功德,所以吾选择了尔等。而送他还魂,正是因为送了你们回来,若你们魂魄为正,为维持平衡,则必须送回一邪。他身负数万冤魂,自该回来赎罪。】

    【数万冤魂,皆化金针,刺体不歇。重活一世之运,以铁莲穿骨相抵。】

    【吾赐他七苦,一为生而无乐,刑具片刻不离他身;二为未老先衰,衰老快常人一倍;三为一身伤病,此乃衰老并发;四为明知死期,吾只给十年,死期印他心中时刻提醒,到期时,红莲业火自生,将他与他身上的数万冤魂一同炼化;五为怨憎会,他必受你们差遣;六为爱别离,他与所爱之人不得接近,若距离短于五尺,则万针入体;七为求不得,他所爱慕之人今生对他永不生情愫。】

    知道文崇德会遭惩罚,顾缜怒气稍减,又问:“若他私下动作,不听我们差遣,有何惩罚?”

    【若造成实害,自动抹去他自身意识,变为拥有文崇德记忆皮囊的忠仆。】

    文崇德看到此处,大笑出声,直到笑倒在地。

    无人理会他发癫。

    谢九渊再三思考“重活一世之运”那句话,此时才问:“文崇德的重活,要以铁莲穿骨相抵,我们呢?”

    【弘法十年。此生死后,不入轮回。】

    顾缜与谢九渊皆是一怔,不禁看向对方,不入轮回,也就是没了下辈子,“没什么可怕,我们已经有两辈子了”,顾缜对谢九渊说。

    谢九渊温柔地回应:“你说得对。”

    可是一想到他们若是一个先走,就是烟消云散,再无指望,二人还是握紧了双手,似乎片刻都不想放开。

    【吾不会再现身。尔等好自为之。】

    此句读完,金光就再度肆意强烈起来,直到忍不住一眨眼,便又回到了琉璃塔的第九层,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谢九渊以宽大的袍袖遮掩,握住了沉浸在思考中的顾缜的手。顾缜回头看他,勉强勾了勾嘴角,说:“也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若果如那金光所言,那么已经比最坏的猜测好很多,至少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太大。

    谢九渊似乎对金光十分感兴趣,叹道:“他说凡人不可知,我倒是越发好奇。天地之外还有天地、吸收信仰为力量,真是玄妙。”

    他会好奇,在顾缜的意料之中,谢九渊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杂学旁收又博识多闻,前世连民间改造织机都感兴趣,对壮丽山河更是有浓厚的探索之心,因着这个,想起前世谢九渊对黔西山水赞不绝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谢九渊不明所以,被他瞪愣了。

    这是怎么了?

    凭空哪儿来的火气?

    谢九渊示弱,用颇为委屈的眼神看着顾缜,惹得顾缜险些笑出声来,不理他,转过身先行一步,去看文崇德。

    虽然已经看不见文崇德身上的刑具,但知晓文崇德无时无刻不在受刑,顾缜看着他也不至于太过生气,道:“看来,文公子是得为朕所用了。放心,《变法定国疏》朕仔细读过,你是个有才的,日后,朕定让你圆变法先锋之梦。”

    “哈哈哈哈”,文崇德笑了几声,“那我岂不是先得背一个叛出家族之名?”

    顾缜明知故问:“你不愿意?”

    文崇德边笑边摇头,“能让文谨礼那个老匹夫身败名裂,臣求之不得!”

    顾缜随口夸赞,“文公子真是大义灭亲。”

    “陛下”,文崇德收了笑,“我有两个要求。”

    顾缜奇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要求?”

    文崇德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模样,说:“答不答应在你,提不提在我。”

    “姑且听你说说。”

    文崇德盯着顾缜,道:“一,此次出海,我要谢镜清随船,与西洋人打交道、尤其是大宗贸易的关键之处,若是谢镜清,我定然倾囊相授,若是他人,别怪我无心认真教,能学多少听天由命,不用着急,你们派人跟着我,次数多了总能学全。只要不造成实害,我就不会受罚,若是我不幸中途沉船遇难,你们就只得自行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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