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谁,被如此盯了两三日也会有些不自然,可燕归只是道:“眼睛累吗?去歇会儿,我就在这,不走。”

    幼宁纠结不已,其实她有些累了,揉了揉眼睛,执着道:“幼幼不想离开十三哥哥。”

    她在想,如果自己以后也离开了十三哥哥怎么办?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后,自己也会像陛下那样,偶尔想起十三哥哥,又忘记吗?

    小姑娘不想这样,所以她要看得多一点、久一点,这样就可以把每个喜欢的人都印在脑中,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燕归问出缘由,沉默了会儿,眸中似乎有柔意渐渐泛出,紧随而来是胸腔中涌出的暖流,令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学着小姑娘,同样久久凝望。

    可两人对视便有些奇怪了,幼宁没绷住,忍不住露出梨涡,软声嘟哝,“十三哥哥怎么也一直看着幼幼。”

    燕归弹了她一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姑娘哼哼唧唧,“幼幼哪里不让十三哥哥点灯啦……”

    石喜扑哧一声,又赶忙收住,好在他家主子现在心情尚好,并未计较此事。

    知道幼宁还在介意周帝的事,燕归道:“幼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那个小宫女。”

    “嗯?”

    燕归眉峰扬起,“我们不会分开。”

    幼宁眨眼,燕归放低了声,“无论你何时睁眼,都会看见我。”

    “真的吗?”

    “嗯。”

    小姑娘对十三哥哥有着纯粹的信任,听他如此说,笑容便如春日初绽的桃杏,稚嫩却动人。

    她彻底放下心来,也确实有些乏了,这一放松,就渐渐在燕归怀中睡去,发出细细小小的可爱呼声,成为燕归批阅奏折最安心的伴乐。

    容云鹤悄然寻来,瞧见的又是自家妹妹伏在燕归膝上安睡的场景,他看习惯了,只微微皱眉,上前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他的气息幼宁再熟悉不过,吧唧两下小嘴,继续安稳睡着,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燕归按捺住没动,“世子有事?”

    “殿下忘了上次交给云鹤的差事?”容云鹤含笑,他长燕归几岁,气质也总更从容淡然些,“云鹤还道几日就可办好的事殿下为何给了一月,原是不想让我回来罢了。”

    被戳穿的燕归毫不心虚,“我对世子知之甚少,多给些时日亦无错。”

    听出燕归对自己能力的轻讽,容云鹤不动声色转下了眼眸。

    二人这世依旧是君臣关系,但比起原本的君臣相契、知己相交,因为幼宁的存在,似乎总多了那么几丝看不清道不明的火花。

    静了会儿,燕归摒退左右,容云鹤禀道:“王乾已投诚,愿将家产尽数为殿下所用,他与宁城、庆安几城太守交好,这段时日牵桥达线,殿下想做的事,已成了一半。”

    燕归在周朝没有亲族,谢家支持他终究是因为太后。

    既然没有,燕归便自己亲自培养。他还未到可以完全参政的年纪,京城的势力盘支错节,世家牵扯甚深,他对此无意。

    燕归想要的是未来朝堂上完全忠心于自己的臣子。

    那几城的太守年少有为,又是容侯手下出来的学子,未来定会到京城任职。以王乾牵线,容云鹤作说客,假以时日,他所想所望定能达成。

    容云鹤将事情交代清楚,转身要离开时顿了顿,特意捏了捏幼宁小脸,让她半梦半醒,当着燕归的面问道:“幼幼,哥哥和太子殿下,你要哪个?”

    “哥哥!”迷糊中的小姑娘毫不犹豫,说完无比亲昵地蹭了蹭容云鹤。

    容云鹤心满意足,目光状似无意掠过燕归,谁都看得出他的轻嘲。

    燕归:“……”

    方才盯着他抱着他不放说不想少看一眼的是谁?

    第36章

    夏意融融, 清风拂柳,宁安侯府的书房笼在树荫下,自得一片清凉天地。

    “爹爹,你在做什么呀?”矮凳上的小姑娘晃悠着腿, 手中托了盏杏仁羊奶,嘴边布了一层奶沫,声音也带着奶气,正对书案旁的容侯发问。

    “在写字帖。”有宝贝女儿陪伴, 容侯心情相当好, 故意道, “你娘亲和哥哥都出远门了, 丢下咱们父女二人,爹爹得多写些字帖,不然连幼幼最爱的千味坊的糕点都买不起了。”

    小姑娘果然震惊了, 托着瓷盏发呆,好半天道:“娘不在,爹爹就这么穷了吗?”

    “对啊,咱们府上的东西全由你娘管着, 她一走,爹爹就没法了。”容侯越说越夸张,就想看自家小乖乖什么反应,“好在爹爹的字还值些银钱, 这些日子就多写一点。”

    小姑娘愁眉思索许久, 下凳腾腾跑去, 又腾腾跑来,怀里抱着满满一匣珠宝,“这是太后娘娘和十三哥哥送给幼幼的,幼幼用不着,爹爹拿去吧。”

    紧跟而来的青嬷嬷停步,她还当小主子突然拿这些做什么,原是侯爷又在逗姑娘。

    虽然用不着,但幼宁其实颇为喜爱这些精致漂亮的饰品,最后望了眼,便果断递给容侯,还爬上凳帮着挑拣,“这是十三哥哥的,这是太后娘娘的,这是十三哥哥亲手做的,不可以给别人……”

    容侯越看脸越黑,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太子都不知靠送礼得了女儿多少欢心。

    本来只是玩笑并不会真收的他将匣子拿来,边看边道:“咱们幼幼收了太子这么多礼物,可有回礼啊?可不要忘了爹爹平日教你的那些,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幼宁点点头,认真道:“回啦,十三哥哥都很喜欢的。”

    容侯放下心来,没有继续追问,这点让今后的他后悔莫及。

    他哪知道女儿回的礼都是些什么亲亲抱抱的要求啊。

    太后的想法,容侯多少能猜到些,他也曾与自家夫人商议过,最终决定顺其自然。若幼宁喜欢太子,便随她,幼宁不喜欢,大不了日后向太后推拒。

    后宫在容侯看来没他人想的那般好,也没他人想的那般可怕。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处处以她的喜好为先。

    何况他这些日子观察太子,知道燕归品性不错,就算介于太后和自己,也定会好好照顾幼宁。

    但,想是这么想,真碰见了容侯心里就泛酸了。

    琢磨了番,容侯大手一挥,“走,幼幼,爹爹带你玩儿去。”

    幼宁欢快应声,把玉匣往旁边一推,往容侯大腿扑去抱住,“爹爹,那今天幼幼就不练字啦。”

    容侯哂笑,“小滑头,那今日就不练字吧,回头你娘若责怪你,就说是爹爹允许的。”

    “爹爹最好了!”小姑娘被抱起,在容侯脸上连连印下口水,令容侯笑得合不拢嘴。

    容侯决定带自家闺女去老友府中串门,容夫人有事回了平江一趟,容云鹤又忙各种差事,他实在不想父女两孤零零用膳。

    容侯曾连任三次春闱主考官,这位老友乃当时副监,名林修,比容侯约长那么些年岁,如今已致仕在家含饴弄孙。

    听管家报宁安侯来访,林修大为诧异,亲自起身相迎,不住抚过白须,“侯爷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令小民倍感荣幸啊。”

    容侯不满扫去一眼,林修笑了笑,不再客气,瞟了眼容侯身旁的小姑娘,更乐了,“终于肯带你宝贝小闺女出来了,长林?”

    关于幼宁出世后的事,容云鹤与容侯的做法别无二致,想见的人通通不给见、不给打听,更别说亲近。

    林府曾位列容侯心中的禁地前三,因为林修别的没有,就孙子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个,而孙女一个影子都没瞧见。

    阳胜阴衰,林府盼个姑娘盼得眼睛都绿了,容侯哪敢牵自家闺女来。

    今日总算破例了。

    所以林修高兴极了,孙子多是好,可太多了也让他愁,全是喜欢爬树练武打架的臭小子,一个暖心的小棉袄都没,他早就盼着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了。

    初次见面,怕吓着小姑娘,他没敢太亲近,让仆从上了杯香蜜,温和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多大啦?”

    幼宁对这个满脸慈祥的白胡子伯伯颇有好感,“叫容幼宁,伯伯可以唤我幼幼,幼幼已经六岁了。”

    声音奶绵绵的,答得又极有礼貌,听得林老爷子心肝都发颤,直道这小闺女就是不一样,瞧着就可人疼,不像那些臭小子看着就欠揍。

    “已经开蒙读书了吗?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伯伯让人去给你备上。”

    幼宁又软声细语回了几句,让林修越看越喜,美滋滋地想着,要是能让哪个孙子和长林这闺女定个娃娃亲,岂不甚好。

    容侯哪看不出老友这心思,他就是不说话,笑眯眯看着林府上下变着法儿讨幼宁欢心。

    林修召开管家,“小公子们呢?”

    “都去城郊的练武场了,估摸得午膳后才能回,可要老奴派人去催催?”

    林修黑脸,“罢了罢了。”

    从练武场回来就是一群泥猴,他还担心吓着小幼幼呢。

    逗了幼宁许久,林修才带两人去往府内竹林。

    林中有座竹制小屋,是林修亲自一叶一竿制成,夏日避暑最是舒适,也作书屋,没林修允许府中无人敢进。

    屋前辟出一圈小院,院中摆了两根竹筒,一滴水一蓄水,滴答和竹筒点地声清越入耳。

    林修对容侯道:“这是惊鹿器,本是用来惊醒鹿儿和一些小东西,我见其颇有禅意,便学来了。”

    名为惊鹿器,却半点无法惊扰竹林雀鸟,甚至在清水滴落时还有不少鸟儿飞来轻啜,幼宁看得目不转睛,入迷时干脆蹲下来不走了。

    林修给她一把谷粒,“这里鸟儿不怕人,在身前洒上一圈,它们便会来啄食,要不要试试?”

    幼宁意动,小心翼翼洒了一把,便开始巴巴看着不动。

    起初雀鸟并未注意到这边,直到幼宁快蹲成木桩才有一只试探地往这边跳了跳,歪着脑袋似在打量绷着脸蛋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偶尔发出欢快的“啾啾”声。

    幼宁下意识眨了眨眼,见小雀很快放下心,蹦到身前,又用小豆眼瞄来一次,便开始点着脑袋小口小口啄食。

    有了第一只,不一会儿其他鸟雀也相继飞来,在团子木桩前站了大大小小十几只,“啾啾”声不断。

    有几只蹦到幼宁肩旁头顶,让小姑娘开心极了,忍不住绽出笑容,小手微晃,那些雀儿惊慌了一瞬并未飞走,半晌,其中一只回过头好奇盯着幼宁,伸喙轻轻、轻轻啄了一下。

    “呀”小姑娘下意识叫了声,肉乎乎的手捂住脸蛋,这下那些鸟儿真受了惊吓,扑棱棱几声陆续飞走。

    小姑娘急了,伸手就要拦住,可鸟儿哪是她能抓住的,反倒让自己一个趔趄往松软地面栽去,啃了一嘴的谷粒。

    疼倒是不疼,但失望忍不住,幼宁憋了憋,一泡泪水还是浮上眼眶,回眸对容侯招手,“爹爹……”

    容侯正和林修看得乐不可支,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呢,就撞见小姑娘委屈的眼神。

    容侯咳了咳,将女儿抱起,领着她到竹栏旁,语中含笑,“幼幼,还有一只呢。”

    幼宁一呆,疑惑望去,原来有一只黄色的小鸟吃得太多,肚子圆滚滚卡在了围栏那儿,正着急地“啾啾”叫个不停,就是飞不走。

    容侯将鸟儿拿下握在掌上,“幼幼想不想养它?”

    “可以吗?”小姑娘很快就自己摇了摇头,“鸟儿喜欢飞,幼幼不要关着它。”

    容侯笑了笑,将小肥鸟放在女儿手心,“那幼幼就把它放走吧。”

    幼宁有点舍不得,还是摊开手,小鸟笨重地跳了几下,啄了啄幼宁指尖,又跃到幼宁肩旁用绒羽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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