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宁早习惯了每日抱着奏折小跑跟在燕归身后的生活,突然被周帝半道截了胡还吓了一跳。

    仍是小公公的装扮,乌黑的小辫子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人却被周帝提溜在了手臂。

    陈总管抹了把汗,趁着太子去换朝服的时辰将人偷来,陛下可真有胆子。

    幼宁努力蹬了蹬小腿,奈何被拎得紧,只好疑惑看向周帝,“陛下怎么啦?”

    这糯糯的小奶音让周帝想得紧,闻言气愤委屈交加,“朕天天想着你,好不容易寻你一次居然还问朕怎么了!”

    “唔……”幼宁小大人似的安抚摸摸周帝,“最近太子哥哥太忙啦,都不能休息,幼幼要帮他。”

    周帝知道这个道理,也不会胡闹地只顾自己去阻止,因此只顿了会儿就闷闷道:“难道每日来陪陪朕的时间都没吗?”

    眨眨眼,小姑娘生了歉意,“对不起,是幼幼忘记了。”

    她忙的其实不多,但小孩儿动脑要费神许多,每日能剩余的精力不足以支撑玩乐,时常是静静跟在燕归身边看着他,看着看着便伏案睡去,连小肥鸟都没怎么一起玩儿了。

    周帝同样好哄,幼宁一道歉他就忘了那些不快,大度道:“朕知道太子忙,不过最近应该得了闲,小胖子不怎么忙就陪朕去……”

    陈总管叹了口气,陛下和容姑娘这角色……可真是反了。

    周帝说得扭扭捏捏,许是觉得和幼宁一个小孩儿谈此事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周帝无精打采,太后有所而闻,正巧选秀,便传话来道这次选秀有几位南边总督府上的姑娘不错,让他亲自去看看,若喜欢就留下,也多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周帝的后宫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同样有人趋之若鹜。周帝不理政务,但没人会怠慢他,而且他没有偏好,又好哄,只要稍微能得他一点宠幸几乎就能在后宫过上不错的日子。

    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太后所说的这几人中有嫡有庶,唯一的相同点便是都过了最佳适婚年纪,其中一位在成婚前一月被解了婚约,颜面大失,所以走上选秀一途。

    相比于各位皇子,这几位其实还更倾向于直接被选入后宫。

    周帝却是不大情愿的,可兴致缺缺的他也不愿让太后为自己担心,本就是在病中,还要操心他的心情,让他总不是滋味,所以想到了幼宁。

    他道:“小胖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幼宁转过小脑袋望着他,显然不知道这话的深意,思索下也就忘了自己还被挂在手上,片刻道:“幼幼喜欢娘亲。”

    意思是喜欢容夫人这样的。

    陛下顿时犯了愁,嘀咕着“朕又不能娶容夫人,容侯会吃了朕”。

    “还有呢?”

    “唔……还有好多漂亮姐姐!”说到这里,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周帝露出嫌弃神情,敲了这小脑袋一记,“居然这么肤浅,朕是那种看脸的人吗?”

    话音刚落,正处在御花园隐蔽处的两人就听得一阵动静,一个女子并几位宫女缓缓行来,轻扑绣扇,眉尖微蹙,带着浅浅愁思,清丽不可方物。

    周帝当即呆在那儿,手上的团子奇怪望了他许久,忍不住开始晃动,“陛下,幼幼累啦,幼幼要下来。”

    “……喔,好。”周帝走神中,将团子往头顶一放,就跟着那女子走去。

    第41章

    眼见小姑娘“呀”得一声被放上了自家陛下头顶坐在脖间, 不得不伸手努力抱住陛下的头来维持稳定,陈总管的心差点没跟着吓出来。

    这摔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忘了容姑娘还是他们偷出来的呢。

    周帝好似总算还有一点记忆,空出一只手扶住幼宁小腿就继续失了神般晃悠悠走去。他身形高大, 幼宁坐在他脖间的确领略到了从未见过的风光,可宫中花树实在太多了,周帝又挑小路走,幼宁常常要张口说一个字就被迎面而来的花瓣塞了满嘴, 又坐了会儿, 整个小脑袋都成了花瓶, 落满了细细小小的花儿和翠叶。

    陈总管一直在旁边提醒, 奈何陛下此时处于失聪和选择性失明状态,任你对着他耳边喊还是眼前招手晃脚,他硬是全然看不到听不到。

    唯一让他安慰的就是这小主子并不胆小也不太过娇气, 兀自在他们陛下脖间坐了会儿后就自己寻到了乐趣,开始时不时主动抬手扯一朵花儿叶儿的玩,还在陛下头上点缀。

    于是陈总管眼睁睁看着他们陛下的脑袋从一片黑变成了一片绿,全是各种形状的枝叶。

    他看得愈发憋笑, 差点忍不住出声问这小主子是不是故意的,不然那么多东西不添,只给陛下脑袋加这绿色的东西。

    美人从御花园缓缓漫步,直到了参加选秀之人居住的汀芷宫, 才隐入了其中一座小院。

    陈总管也在一直盯着, 心道原来是进宫选秀的女子, 怪不得他从未见过。

    说来他还真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陛下。

    宫里从不缺美人,皇后端庄大气、淑妃温柔妩媚、云嫔英姿飒爽……可以说各种类型皆有,的确没有我见犹怜忧郁美人型。

    太后到底心疼陛下,最初选人时都亲自把关。自从意识到陛下实在不能掌朝事只能吃喝玩乐偶尔理理风花雪月时,太后娘娘似乎就打定了主意要让陛下玩儿个欢快自在,哪会选那些容易让陛下不自在的女子进宫。

    所以陛下每次进后宫,得到的或是温柔小意的款待,或是志同道合的一起玩乐,哪会有嫔妃不知趣地愁着眉头对他。顶多兴致来时使使小气儿撒撒娇,更进一步的无人敢做,毕竟若让太后知道了,便会直接清出后宫,而周帝对太后的意见从不会有半分置喙。

    陈总管是不大理解太后这做法,可打心底羡慕陛下。陛下不是太后的亲子,如今太后为陛下揽了朝事不说,还事事考虑到陛下,连享受也要顾着让陛下玩个尽兴。

    也许就是因为太尽兴了,如今陛下对后宫没了什么兴致,反倒被这位在宫中未有过的美人勾起好奇心。

    但就算以半个男子的角度来看,陈总管也依旧弄不懂他们陛下此时的做法。

    总不可能因为从未见过这个类型,这突然一见,就呆若木鸡了吧?

    陛下又不是那些没什么见识的男子,美人都不知看了多少,哪会这么没定力呢。而且以陛下的地位,难道不是看中什么直接取便是么?

    周帝停在那儿望着美人已经消失不见的角门久久不动,没出声让陈总管看看是哪府的女子,也没更进一步的动作,过了半晌,又转身默默往回走。

    走的并非来时那条路,回路更宽敞,人也更多。

    洒扫宫人和远远俯身作揖的宫人并不敢抬头看周帝,但也不知是谁不小心一个目光瞥见他们陛下绿油油的脑袋和脖子上挂着的小公公,当即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条路上都是化成石块偷偷瞄仍没自觉的周帝的宫人。

    今日天气晴好,暖阳熏人,幼宁在上面晒了会儿晒成了个软团子,绵绵扒在周帝头顶,兀自说了半天话儿周帝也没回她。

    她偏头奇怪道:“陛下怎么啦?”

    “咳”陈总管顿了顿,心道这该是害了相思病吧,话却不能这么说,他道,“陛下是想事儿想入了迷。”

    幼宁苦恼了,用肉手往下戳了戳周帝脸颊,果然没动静,“陛下不会入迷一整天吧……”

    “这……老奴也不知了。”

    谁知道陛下此刻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唯二能解救容姑娘的约莫只有太子和太后了,可这二位他哪敢去请。

    没待他去请,燕归早在第一时间发现贴身小公公的消失,安危他倒不担忧,片刻只道:“陛下来过?”

    能从东宫偷偷摸摸带走幼宁的,也只有周帝了。

    周围宫人战战兢兢点头,他们其实想马上禀告主子,可被陛下阻止。再不理事也是太子殿下之父,他们哪敢儿违逆呢。

    燕归微微颔首,不发一言如往常般去了早朝。

    但今日的早朝明显很不顺利。

    太后病倒,亲自给权给凤印和玉玺,让太子代理朝政,其位更是直接摆在了龙椅的旁边,连一丝丝后退都没,太后的心思显而易见。

    太子却不骄纵,处事轻重有度不徐不缓,对待老臣该有的礼也有,很少摆架子,有了那小公公伴驾后更是一日比一日脸色好,颇有“仁君”的派势。

    今日上朝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众臣却从里面感受到了一股压抑和诡异的沉默,这让他们禀事时都有些踟蹰。

    兵部尚书顶着这奇怪的氛围和容侯不善的目光,断断续续许久才把一件事说明白。道是宁安侯的夫人,即已逝平江王的独女此次回平江有了些动作。

    平江独守一城,地势广、山水好、商路广,不仅能养活当地百姓,更养活了平江王留下的八万军马,还能留有余地给京城纳贡。

    自平江王逝后,不知有多少人盯上这块地,都被太后不轻不淡地打回。

    为何上京各府诰命夫人中,独独宁安侯夫人最为特殊?不就是这八万兵马和一座城的缘由么。

    这次容夫人回京,不仅拜祭了平江王,更是抽出四万兵马直接渡江,去了对岸的水城,这下让时刻盯着平江的各路人马既兴奋又不安,忙不迭将此事报到了京城。

    兵部尚书说完这事,额头都滴下汗来,还是得慢慢吞吞道:“微臣自是相信宁安侯的忠心,可容夫人此举……怎么说都十分不妥,没有陛下的旨意,怎么能擅自动用兵马?这些都得请宁安侯和容夫人解释清楚,而且……也是该给平江立个规矩了。”

    容夫人此举却是容侯不知道的,但他相信自己的夫人,能有这些动作自然是因为某种必要的原因。他一时没说话,但神情没半点心虚,反倒时不时看得兵部尚书很紧张,生怕容侯冲动之下对自己做什么。

    谁不知容侯是个爱妻如命的人。

    燕归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他其实早和太后相谈过一次平江城的事,也有意收回。平江王无子,容夫人又嫁入了京城,总不能让平江城就那般一直独立地待在那儿,如此迟早会乱起来。

    不论是那八万兵马还是格外富饶的土地,都足以让人起贪念和野心。

    太后的态度有些奇怪又模糊不清,她似乎不大愿意收回平江城,所给解释为这是先帝下旨赐予平江王——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

    燕归心中曾有疑惑,不禁想起宫中曾有过的流言,而且太后、先帝和平江王曾经的确一起出生入死过,感情不一般。

    具体不一般在哪儿,就只有太后知道了。

    兵部尚书禀事时燕归目光十分专注看着他,语罢后又自然而然转向容侯,他目光十分平静,即便幼宁在他心中地位不同,仿佛也从未因此对容侯有所优待。

    容侯暗自点了点头,心道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

    “容侯可有话说?”

    “臣忠君之心可鉴明月,对李尚书之言亦无辩解。但臣有一问,当初先帝旨意中,曾言平江军无诏不得入京,可曾言平江军无诏不得过江?”

    他这话是对兵部尚书问的,李尚书顿了顿,才极慢道:“不曾,但……”

    “这便是了。”容侯抚须,“平江和水城离京城尚有千里,内子不过带这四万人过江去看一看,散散心。诸位都知道,这些人得了平江王严令,无事不得随意出城,就算平江城再大,时日一长,也闷得很。”

    缓了缓,容侯微笑,“内子心善,担忧这些人,带他们去溜溜风,也从未有去他处的意向,这也值得李尚书时刻盯着,还告到朝堂来么?”

    带四万兵马出来散散心?溜溜风?这也只有你容侯睁眼说瞎话能说出来吧??

    李尚书诡辩不行,只能苦着脸看向燕归,“殿下,您看……”

    燕归一手捂着下颌似在神思,闻言抬眸欲开口,目光就被门口那道身影引去。

    众臣循着视线一同望去,只见大殿门前的身影缓缓而行,没走进朝堂,只是恰巧经过门口,几个晃眼,就又不见了。

    由于殿前逆光,好些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也有眼利的隐约看清了那人……似乎是他们陛下啊?

    只是陛下脖子上还带着个什么?看着怎么有点像每日能瞧见的那个小不点公公?

    燕归神色微变,没再说话,在众臣犹茫然时步下殿阶,从侧旁出殿而去。

    陈总管跟了许久,腿倒不算,只是心累得很,好不容易看见燕归,当即如见了救星般喊道:“太子殿下,您……您快劝劝陛下吧,陛下都这般带着容姑娘绕宫走两圈了。”

    燕归视线一掠,自然而然瞧见周帝脑袋上趴着的小姑娘,蔫巴巴的被晒没了精神,此时放弃般闭上了眼睛,由软嫩的腮肉托着脑袋,两手就抱在周帝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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