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幼……”他低喃,忽得起身,却被来人一把按下,正是李阁老之子李秀。

    李秀生得膀大腰圆,惯练外家功夫,力气极大,一只手便足以让容云鹤不得动弹。他不着痕迹往后瞥去,云庭使了个眼色,让他莫轻举妄动。

    “容世子。”李秀皮笑肉不笑,“早就听说容世子得太子赏识,是不可多得的当世之杰,秀早就想领教一番。”

    思及三皇子所说的好言相劝,李秀心生不屑,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人,嘴上功夫厉害又如何?此刻还不是得乖乖待在他手下。

    不过李秀却是真心敬服自己父亲,妹妹与三皇子定下婚约后,父亲就时常请三皇子入府相谈。之后李秀才知父亲一直对十三皇子不满,认为立其为太子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不敬之为。父亲面上从未表露过,私底下却在一直劝导三皇子。

    就算三皇子起初并没那个心思,在父亲的巧舌下,还不是动了心。思及此李秀心中一阵得意,若三皇子登基为帝,妹妹再嫁给他,自己不就是国舅爷了。

    虽然李秀并不觉得容府那个小姑娘对太子会有三皇子说的那么大影响力,不过三皇子部署了,他照做就是。在李秀看来,手边的容云鹤和云庭才威胁更大。

    注意到殿中许多人都醉得有些不寻常,容云鹤轻声道:“李公子天生神力,威武之躯,京中谁不称叹?云鹤自觉不及,便不讨人笑话了。”

    李秀露出笑容,“怪不得都说容世子聪明,果然很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和你绕圈子,周围这些人容世子也看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和容候老实些,那个小丫头就会没事。”

    然而这几句话,容云鹤一个字都不信。三皇子拿住幼宁肯定不只是为了威胁自己和父亲,恐怕更多是为了使陛下屈服,未来也好拿捏太子。

    陛下心纯而直,他管不了那么多,若三皇子拿幼宁威胁几句,指不定当场就能写下禅位的圣旨。

    只要两刻钟。容云鹤心道,云庭此时不能吹哨,但他们还有约定的其他暗号,只不过所需时辰要长一些,最快两刻钟可以赶到。

    以李秀和李阁老的能耐,此时他们安排在宫中的人定不出三千,只要他们没有察觉到平江军的存在,定能出其不意。

    思考时虽然依旧从容,容云鹤目光却一直紧紧看着上面的幼宁。

    他注意到三皇子神色有异,而以三皇子以前的性情来说,要做这种事很显然要些推力和刺激。

    是以容云鹤猜想,李秀父子给三皇子用了药,恐怕就掺在酒里。

    而被药物所控的人,谁也不能确保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何况幼宁在他手中。

    李秀却一直在看着容云鹤,道:“容世子还记得吴芸姑娘吗?”

    “……嗯?”容云鹤随意思索了番,心思根本无法集中,微微摇头。

    李秀冷笑,“也是,容世子风流倜傥,是整个上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哪会记得这些。”

    李秀靠近了些,口中的气息扑撒在容云鹤脸上,令他不适后退,“就是被你亲自抄家的将军府,吴老头的女儿。”

    这便让容云鹤有了印象,李秀笑容显得有些狰狞,“早先我看中了她,将军府不识相,还不肯把女儿许配给我,那小贱人还亲口说什么心慕容郎,最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抄了家充入教坊,好在我怜惜她,做了她第一个恩客,本想把人养起来,谁知道那小贱人不识相,念得还是容世子你。本公子心痛极了,没办法,只能看着她随自己的心意被千人枕万人骑,唉~也不知那滋味她可还喜不喜欢。”

    容云鹤收回视线,与李秀对视一眼什么都没回应,显然他意识到和神情不清或激动失智的人没什么好谈。

    他越是平静,李秀心中就越发嫉恨。不止吴芸,他的父亲、太子和三皇子都极为欣赏容云鹤,连他刚议亲的女子都去特意收藏了其字画。

    怎不叫他妒,不叫他恨!

    胶着间,上首形势已有了变化,不知发生了何事,周帝捂住手臂似受伤的模样,幼宁依旧在三皇子手中拼命挣扎,哭得小脸花成一片。

    容云鹤心中一紧,下意识迈进两步,李秀锵得一声拔出剑来,抵在他腰间阴森森道:“容世子切莫乱动,不然秀可不保证会不会手抖。”

    除这两地,殿中只有诡异的寂静,众人不是醉倒匍匐在桌,就是被侍卫守着不敢乱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逼宫的会是三皇子。

    “三叔叔,不要打陛下——”小姑娘满脸泪水,努力扒着三皇子手臂,“是幼幼错了,幼幼不该说你坏话,打幼幼,幼幼坏,不要打陛下……”

    三皇子松开破碎的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其实他没想过伤这二人,刚才……刚才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的哭声让他愈发心烦,随意一甩就把人扔到阶下,冷冷道:“吵什么,难道我还会弑父不成。”

    幼宁结结实实摔在石板上,趴在地上四肢都疼,却不敢再大声哭出来。

    “幼幼!——”几声大喝同时响起,容候几乎要不顾一切,比他更快的却是容云鹤。

    顾不得再想什么,容云鹤无视腰间冰冷的触感,提步就要跑去。李秀露出狞笑,低声道:“我早说过——”

    兹拉——布料被刺穿的声音,容云鹤也在瞬间停住。

    李秀摇摇头,接道:“早说过不要乱动,容世子不听话,秀还能怎么办呢?”

    他享受着利剑刺中痛恨之人的快|感,甚至在里面轻轻转了转,听得容云鹤闷哼一声,才满意抽回,接过布条擦了擦剑身,状似惋惜,“真是可惜了,世人口中难得的天纵之才……”

    明明一直就想这么做,只不过正好借了这个时机,李秀脸上的得意之色几乎都要溢出来。

    容云鹤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最后担忧看了看幼宁,随着利剑抽出时倒向地面,头部重重磕在青砖。

    但李秀的神情没保持太久,因为就在容云鹤倒下的那一刻,从殿外涌入大批着甲胄的人马,将他的人给重重围了起来。

    …………

    大局方定,幼宁几乎是颤颤巍巍跑向容云鹤,她极力忍着哭意,看着容候容夫人的神色似乎懂了什么。

    太医匆匆赶来,诊过容云鹤脉搏,再探向他颈侧,摇头叹息。

    容夫人几乎是崩溃般倒地,怎么也没想到,形势变化会如此之快,迅速到她甚至无法保住自己儿子的命。

    幼宁抿着唇,蹲下来轻轻推了推兄长,“哥哥……”

    没反应,她又道:“哥哥……有人欺负幼幼。”

    死一般寂静。

    幼宁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趴在容云鹤胸口,“哥哥骗人,哥哥说过不让别人欺负幼幼的……”

    小姑娘哭了许久,谁也拉不开,一要动她和容云鹤便会被小姑娘胡乱咬去,没有那几位开口,没人敢强行动她。

    待到大部分人渐渐离开,趴在容云鹤胸前的小身体也几乎要僵硬,一道许久未出现的声音在幼宁心底响起。

    【幼幼,你想救他吗?】

    第58章

    系统不能起死回生, 就算它所在时空科技再发达,也没有攻克这种生死难题。

    但容云鹤目前并没有死。

    李秀的剑是自下而上刺去,穿透了他的肺泡,这才让容云鹤倒下前甚至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太医诊出他虽然气息尚存, 但伤势太重,他们无力挽救,只能对容侯夫妇摇头叹息。

    系统几个月没出声,并非不想提示幼宁, 而是它犯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错误, 导致内部设置不允许它扰乱事情的轨迹。

    在外力的干涉下, 燕归这个注定的帝王可以有千万种人生轨迹, 登基的方式同样各式不一。但其中最为明显不同的,便是容云鹤的辅佐和容幼宁潜移默化的引善。

    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原本在容云鹤的辅佐下, 燕归会成为一个毁誉参半的暴君。即便系统按原计划绑定了容云鹤,也只能改变他这一世某些关键大事的做法和导向,而不能彻底改变燕归的性情。

    幼宁却可以,有她的陪伴, 燕归会成为与那个暴君截然不同的君王,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

    可无论容云鹤和幼宁作为原定和现任两位宿主,还是作为燕归两条不同帝王路的引领人,他们都不能同时存在于燕归身边。

    系统以前的任务中从没绑错过宿主, 也就无从了解这种错误会带来的影响, 等它知道了, 也为时晚矣,容云鹤注定有此一劫。

    若换个说法,便是上天要求同时存在于燕归身边的幼宁和他,只能存一。

    系统不能阻拦这个过程,但它陪伴幼宁多年,看着小姑娘长到如今,它不想看到她哭。

    因此系统郑重道:【幼幼,你想救他吗?】

    小姑娘自然在心中急急回应,【想,救哥哥——】

    她从未用过这种听起来便让人揪起心肠的语气,【幼幼要哥哥……】

    系统早料到这个回答,得了宿主应允后终于有了将能量用与他人的权限,【幼幼,握住他的手别放。】

    幼宁茫然抬首,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抿唇慢慢握起兄长的手。她的手是如此小,甚至要伸出双手,努力之下才能握紧容云鹤一掌。

    系统“看”到这个景象,本不具备人类情绪的它竟也有了丝柔软的感觉,轻轻道【幼幼,别哭,他会回来的。】

    但是这一救,它就不知要沉睡多久才能醒了。系统没有告诉幼宁这点,它停顿片刻,随即冰冷的机械声响起,【能量开始传输,倒计时开始,五,四,三……】

    微不可见的白光从两人相握的掌中闪过,幼宁很快合上眼,昏了过去。

    ………………

    两日后,容侯神色复杂地看着仍在昏睡中的一双儿女,不由道:“当真要把幼幼也送走?”

    “送。”容夫人毫不迟疑,“那日情形你也看到了,太医本来已诊断云鹤无救,是幼幼不知做了什么,才让云鹤伤口止住,回府后得以保住了性命。那日虽然在场人不多,看到这情景的更寥寥无几,但我可不敢拿女儿冒险,你是想让我们幼幼被当成妖怪吗?”

    “这种无稽之谈,想要压下还不是……”容侯讷讷几声,没了话儿,容夫人狠狠瞪他,“何况你也见着了,在我们眼皮底下幼幼和云鹤都能伤着,太子身边多危险难道你不知道?幼幼才六岁,你想让她从现在起就活得如履薄冰、不得欢颜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容侯内心舍不得女儿,忍不住辩解一二,都被容夫人拦下,“幼幼现在什么都不懂,待在这儿也是被欺负的份,别说你一个侯爷,太子都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住她。好歹也要等幼幼及笄了,再让她对上这太子妃身份带来的麻烦。如今云鹤没个几年难以休养好身体,正好让他们兄妹二人互相陪着,我们再多派些人手跟去就好。”

    容夫人道:“江南总比京城安稳得多。”

    这话倒不假,那边的太守尊容侯为师,有容侯安排的远亲,再加上太守照拂,必定比形势复杂的上京舒适,也适合养病。

    而平江虽说曾经是平江王封地,但如今这块地盯着的人太多,太打眼,倒不如选这么一个看似和容府毫无关系的地方。

    容侯摸了摸鼻,心道夫人一切都顾全了就是没想过他们夫妻二人。儿女一走,就算侯府人再多也是冷清,只剩他们两可怎么度日……就算能偶尔偷偷去看望儿女,可大部分时日都不在身边,她倒狠得下心。

    他试探道:“真不告诉太子?”

    容夫人臭着脸,“让他明白我们此举缘由便是了,太子若真心爱护幼幼,便不会追问。”

    容侯干巴巴噢了声,拐着弯儿问了那么多不过还是希望夫人能留下女儿,最后抱着一丝希望凑过身道:“要不,我这就致仕,咱们一家都下江南休养去?”

    所得回应是迎面而来的一巴掌。

    容夫人等不得一刻,想到便做,也是担心太子回京后会阻拦,因此粗略安排好人后便立刻收拾好了所需行李银钱,把依旧没有清醒的儿女放上了特制马车。

    忍住再三向马车投去的目光,容夫人对杏儿叮嘱道:“路上便要十多日,姑娘明后两日便会醒,她会怕,你要多陪着与她说清楚。平日跟紧了姑娘,也别太拘着她,若她想做什么多派些人护着便是,夜间……”

    说着,容夫人差点涌出泪水,到底止住了,对杏儿和青嬷嬷细心叮嘱后再转向伺候容云鹤的几人。

    容侯想再抱抱女儿都被容夫人拉住,直接下令让车夫出发。

    两人身边暗中跟了五百平江军,这点才真正让容夫人与容侯减去些许忧虑。他们并肩望了马车许久,心中仿佛空落落的,又仿佛放了下了一块巨石。

    杏儿一路精心伺候,马车才不过驶了一日多,幼宁便已经醒来。

    幼宁睁眼时精神格外得好,仿佛并未昏迷而是睡了香甜一觉。记忆还未回笼,她慢吞吞爬起身揉了揉眼,软声道:“杏儿姐姐,幼幼饿啦。”

    杏儿高兴极了,从食盒中取出温热羹汤,“姑娘睡了好些时辰,先喝些填填肚子,等晚些就能吃东西了。”

    幼宁乖乖点头,感觉身下有些晃动,便好奇抬眼打量。这辆马车出乎寻常得大,里面甚至能放下两张小榻,做工精美,窗花栩栩如生,若不注意还只当是间小屋。

    “幼幼在哪儿?……”小姑娘趴在窗沿想了想,兄长带血的脸突然闪在脑中,登时一愣,下意识道,“哥哥……”

    她这是还没分清梦境现实,杏儿手一抖,生怕小主子随后被她自己吓着,忙道:“姑娘放心,放心,世子没事呢,世子就在前面的马车上,只是还需要静养,所以和您分了两……”

    话还没说完,她就瞧见小姑娘鞋都没穿,蹬蹬几步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落地时往地面栽了下,却只轻轻呼了声就自己爬起来,不停歇地赶向前方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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