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记忆当中的一些人,或多或少,他都遇见过。

    可不管他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有的弃武从文了,有的特意提点看护了,有的刻意盯着避过了,但是或早或晚,都难逃一死。

    那样的话,阿蛮怎么办?

    他自己又怎么办?

    低头应了男人要求,即刻送他出京,这就出了前堂。

    新的将军府建在东宫的边上,院子里平整得很,没有假山也没有池塘,只一长长的亭子,游廊外让人种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后院一大片桃林也已经过了花期,绿茵茵一片。

    顾青城就站在亭子里,仰脸看着空中的流云。

    今日云和昨日云都不一样,人活着为何要按着轨迹走,挫败感令人愤怒,愤怒之余只觉无力,人与天争,就想争个天命。

    站了一会儿,说是东宫得了消息也来人了,高等带了人上前,自己退下了。

    太监万福在后面见礼,顾青城没有回头。

    “问将军好,”万福笑呵呵地:“淑娴姑姑命我过来跟将军说一声,说她很好,就是有点想念将军,可她不方便出宫,还望将军得了空过去探望探望。”

    “嗯,”顾青城应了声:“太子殿下可在东宫?显儿呢?”

    “都好,都好,”万福赶紧夸奖了一通:“尤其小殿下,现在对课业可是用心,五殿下来了多少回,勾着他出去玩,都不去呢!”

    看似随便的一句话,顾青城却是转过身来。

    叫了高等过来,准备一些礼物,备车,这就往东宫去了。

    变数还是有的,前世的李显,被李壬带着混闹,一直沉迷女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太子登基时候,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死在了女人身上。

    沉吟片刻,叫了高等过来,准备一些礼物,备车,这就往东宫去了。

    这炎炎夏日,可真是容易让人心生烦躁。快要日落的时候,整个京都都覆盖上了一片金色,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腾腾进了城门,赶车的汉子戴着斗笠,也看不清脸面,看着再寻常一车一人,这就奔了街里。

    顾青城早已搬了出去,另建了宅院。当年的将军府已经不复存在,徐凤白一不在,偌大的府院支撑不住,现如今光靠着徐瑾瑜那点俸禄和地租过活,撑着门面。

    马车就停在了后门处,叫了门,车夫上前摘下斗笠,门里的小厮认出他来,赶紧让把车赶了进去。

    夕阳的余晖落在车顶,少女挑着窗帘往外看,点点霞光落了她身上,她眉眼间都是笑意,回头对着谁笑,眉飞色舞的。

    车夫掀开车帘,里面都是女眷。

    花桂先抱着孩子下车,随后洪珠和洪福跟着徐椀下了车。

    五年的时间,家里变化还是很明显的,听着说是徐椀回来了,徐家的小姐妹们都先出来了,徐妧走得最快,头头奔了后门这边来,。

    十五岁的个姑娘,徐妧果然和记忆当中的小姑娘没什么分别,一上来就抱住了徐椀了,她腿脚并无半点的不妥,还走得飞快。

    徐椀只觉身上一重,被她撞得差点摔倒。

    徐妧比她矮了一些,巴掌大的小脸上,弯弯的眉,杏眼瞪得溜圆,抱了徐椀推开她,又在她肩头捶了又捶。

    “坏阿蛮!偷偷摸摸走,也不说告诉我一声!你说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怎么不来个口信,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表姐,”徐椀上下打量着她:“呀,让我来看看,这是谁家姑娘啊,怎么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

    故意夸张着逗她,她果然被逗笑,说了句讨厌,又红了眼。

    别的姑娘也都过来说话,徐婼徐画还有小徐芷,徐椀被她们围在中间,拥簇着这就往后院去了。

    老太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夏日也是难捱。

    徐瑾瑜不在家里,徐椀见了舅母王夫人,给她见了礼,瓶儿又带着她过去给老太爷磕头,老太爷多日卧床不起,比起几年前简直不敢认了,瘦骨嶙峋,形如枯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瓶儿出去了,徐椀跪在床前:“阿蛮给祖父磕头。”

    她磕了头,抬起脸看着他,心里明白着,可能人都有这么一天,但是看着真的是好伤心,好伤心。

    丫鬟在旁跟老太爷复述了一遍,老太爷盯着徐椀,口中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来:“谁?我清初回来了?”

    他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瘦得只剩褶子的脸上,神情一下狰狞起来。

    徐椀想要解释一下,估计他这会儿神智也不好了,就仰着脸,嗯了声。

    老太爷口中的声音已经含糊得很了,想要起来可又坐不起来,丫鬟就按着他,跟他说,让他好好养着,说什么小姐回来了,他得养好了身子才能相见云云的。

    徐椀也忙是站了起来,到他跟前来。

    老太爷握住了她手,一行浊泪就落了下来:“清初,别怪爹,爹心疼着呢!”

    知道说的是她娘,徐椀也是心酸难忍,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他已经糊涂了,一会儿叫着清初一会儿又叫凤回的。

    老人没有什么精力,见了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坐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夜幕降临,天黑了,徐椀安顿了花桂洪福和洪珠,她还住了从前的屋里,让人在后门处留意着爹娘动静。

    离开青城之后,她和爹娘日夜兼程往回赶,临近京中才分开。

    没想到她会先一步回来了,屋里拾掇好了,徐妧又来了。

    她拿了篮子放了桌子上面,洪珠打开一看,都是新鲜的果儿,赶紧挑了些出来洗了,放了盘子里摆在了桌子上面。

    徐妧端端坐下,可再没有小时候的猴儿模样,动作之间也没了急躁样,光是看着徐椀笑时候,那双眼睛里,还亮闪闪的。

    徐椀在外地也带了些小东西要送给姐妹们的,从中挑了一对难得的琥珀石,拿了送到她的面前,一摊手,笑了:“这个送给表姐,拿着把玩消磨消磨时间。”

    徐妧也是浅笑,接过去就在掌心揉了揉:“还好你惦记我,不然我可就伤心了。”

    洪珠在桌边拿了果儿去核,徐椀瞧见,突然想起了郑何来:“这果儿还是你表哥送来的吗?真是日日月月都记挂在心上呢!”

    徐妧点头:“表哥前个送来的,他啊,一天到晚的啰嗦,真是烦死个人了!”

    徐椀只当她在娇嗔,不以为意:“你确定是真的烦了?我来猜猜,郑何现在是不是瘦了,也高了,这么老是惦记着你这个表妹,怕是想和你亲上加亲吧!”

    徐妧闻言,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僵住了。

    她奇怪地瞥着徐椀,直皱着眉头:“说什么呢,让那房人听了去,恐怕是要笑死了,我表哥和徐婼已经定了亲事了,有我什么事。”

    仿佛是一记闷锤捶在了心上,徐椀蓦然抬眸:“他和徐婼定了婚事了!”

    徐妧嗯了声,亲手剥了个果儿送到徐椀的面前:“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我现在最不待见他,白白惹我伤心。”

    何止是她伤心,徐椀也是惊住了。

    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前生徐妧腿脚不便,所以从一个猴儿变成安静的闺中小姐,她表哥郑何为了她可是没少干蠢事,现在她腿好了,怎么又生出这么大变数了。

    不过令她更惊的还在后面,徐妧坐了一会儿,让洪珠下去,就拉着徐椀往里间来了,姐妹并肩坐了床边,徐妧直抱着徐椀的胳膊,这就靠着她的肩膀上面了。

    长长地叹着气,少女揽着她的颈子,眼泪就掉了下来:“阿蛮,这件事本来我不该跟你说,但是我娘说,怕是只有姑姑回来才能帮我,老太爷要把我送进宫里去,说什么光复徐家荣耀,我爹鬼迷心窍了,也说是呢!”

    亏得她才给老太爷磕过头,听他叫着娘的名字,看那愧疚模样还动容来着。

    “他老糊涂了,舅舅也糊涂了?”满腔的怒火,徐椀伸手环住了小表姐的肩头,“放心,不会有那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是有的,就是时间不定。

    第47章 如意郎君

    后门开着,上面挂着灯笼, 漆黑的夜里, 徐家静得不可思议。

    脚步声到了后门处,老黄狗在窝里猛地抬起头来,扑棱棱起来抖了抖毛, 摇着尾巴又趴下了。随后, 一人走进了门楼。

    她身形高挑, 但从影子都能看出女人模样。

    徐回一身青裙, 站住了才是回头。

    大门外,赵澜之抱臂靠在了墙上,他仰脸看着星空,俊秀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回头看她。

    她没有动,果然,他先转头:“怎么不进去?”

    徐回勾唇:“你真的不进去?要在这里等我?”

    赵澜之郑重地点着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进去:“当年我在门前被徐家怎么撵出去的, 我还记得, 怕是多少人拿我玩笑,我不进去, 就在这等你。”

    徐回也不勉强,最后看他一眼:“那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这么一说,赵澜之更是叹气:“不,我就在这等, 一时不在,万一某位殿下又突然冒出来,你见了他万一生出别的什么事来,可不行,我就在等,哪也不去,你要敢把我就此把我丢下,反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后门上。”

    哪有见过这种人,说的都是小媳妇才要闹的话,徐回真拿他没办法,往前走了几步,见他果然在门口等着,只得又走了回来。

    赵澜之看着她去而复返,抱着胳膊笑:“怎么又回来了?”

    徐回负手走了他的面前,点着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名不正言不顺的,带你进去也的确不妥,我爹没死怕是也要被气死了,这几年日日对着你这脸,看也真是看够了,倘若某位皇子殿下再来招惹我,说不定看他英姿还在,重温旧情也真说不定。”

    男人扬眉,站直了:“你敢!”

    徐回耸肩,也不应他,转身往里走,气得他连忙跟了上来:“虽然没有拜天地,但是你现在就是我夫人,听见没?”

    借着夜色进了徐家,徐回当然是要先去见父亲的,可她和赵澜之到了后院徐昇的门前,却有个人先等着她。

    王夫人来来回回踱着步,瓶儿侧立在旁,两人看见徐回,都奔了她来。

    徐回站住,王夫人到了她的面前,握了她手,这都快瘫软下去了:“凤……凤白,你可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瓶儿连忙把她扶住,徐回也搭了一把手,扶着她站稳了:“嫂子,多谢惦念,我很好,家里都还好吧!”

    王夫人酸涩难忍,更觉腿软,她连忙抹了眼角泪花,直握着徐回的胳膊:“不好,不好,父亲且不说,你兄长他现下是魔怔了,我可盼了你回来,可要救救我们阿妧!”

    许是院子里动静大了些,丫鬟挑了帘子出来,一问说是老太爷这会睡着了,徐回说那明个再来看他,这就跟了王夫人去了。

    赵澜之被小厮带着去了前堂喝茶,徐回跟着王夫人去了她屋里,瓶儿赶紧叫人去找了徐妧回来,刚好这姑娘在徐椀屋里,两个都跟了来。

    丫鬟们都被撵了下去,徐椀和徐妧拉手坐了一边。

    一看见徐回,徐妧那才刚止住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王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会哭闹,就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对着徐回诉苦。

    “一打你走了,徐家没落了,这我心里也知道,避免不了的,这些年在风口浪尖上也一直提心吊胆,心想慢慢退出去也好,我们外面还收些租子,怎么也能够过。这样就知足了,你兄长那样的,你也知道,我不指望别的了,原打算好好给阿妧找一门亲事,可早上好好和他说了,晚上去陈姨娘那住了一晚上,又变卦了。谁也没和谁商量,亲事推给了徐婼,叫了人去我兄弟家,跟人家说了,口头上就给徐婼和我侄儿定了个亲。这倒也罢了,我想男人么,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是心疼女儿,想给她找个更好的人家,结果他和老太爷商量着,说要给我们阿妧送进宫去,我……”

    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哽咽得不行。

    徐妧也是跳下榻了,扑腾一声跪了徐回面前:“姑姑救我,让我进宫,不如让我去死!”

    徐椀赶紧过来扶她,也是抬头:“娘,可不能送表姐进宫,那里是吃人的地方,戏文里都说了,进宫了,不得善终。”

    徐回坐在桌边,也看着徐妧:“起来吧,哭有用的话,怎不到你爹面前哭?”

    徐妧抽泣着,一脸愁容:“怎没有哭过,我日日到他面前哭,可哭也哭了,闹了闹了,你道他说个什么,说是祖父的主意推个干净,又说是真心疼我才送我去,到时候荣华富贵,恢复了徐家荣宠,一辈子做人上人的,我没有办法,恨不得这就死了,又怕我娘伤心……”

    说到此处,更是快步奔了她娘去,扑到王夫人怀里,更是大哭。

    徐椀也是怒火中烧,老太爷她见了,都糊涂了,就算他有那个心,多半左右不了大舅舅了,听他那个话,分明就是想送了女儿进宫,他好借此光复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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