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电话被按掉了,他没有气馁,紧接着拨了第二通,这次电话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女音。

    那时候,丁言根本没料到,这通电话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巨变。

    以那句“我知道,虽然丁言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但你从来没将他当父亲看”为起点,一个又一个秘密被抛了出来,落进他耳中,激起惊涛骇浪。

    起初他完全愣住了,不明白温小良在说什么。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某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出了问题。

    这个“父亲”是他想的那个“父亲”?她口中的‘丁言’是指他?

    她究竟在和谁说话?她究竟在说什么?

    手机里传来的她遥远朦胧的嗓音,他的大脑似乎也变成了一团浆糊,无法理解接收到的信息。他只能一面将听到的话刻进脑海留待日后梳理,一面机械地将听筒的音量调到了最大……然后,他终于听到了话筒里的另一个声音。

    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因为距离太远,声音极其微弱,但丁言还是认了出来:这是温当当的声音。

    温小良正在和温当当说话。这么说……

    ……

    不,不可能,这太可笑了。

    他怎么可能有个儿子?还是这么大的儿子?

    一瞬间丁言已认定温小良在逗他。她明知道通话没断,明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在电话里说些耸人听闻的胡话。

    理智说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出声,结束这无聊的整蛊。可鬼使神差的,他依旧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竖着耳朵……一声不吭的,听着电话传来的对话。

    说是对话,但其实他只听得清温小良说了什么,至于温当当,他的声音实在太微弱了,一句话里只能捕捉到几个音节而已。纵然如此,当整场对话结束的时候,丁言也已经理解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这不是玩笑,不是整人游戏。温小良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认真。其实她说的话并不难理解,只是她一开始给出的讯息太匪夷所思,他才被震住了,而这之后,不论是她说要同他分手,还是她说要搬去一个新的星球,都很好理解……很好理解是相对于“温当当身世”这件事而言,可就杀伤力来说,这两件事对丁言的破坏性,甚至远超过温当当是他儿子这桩奇事(说实话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件事,暂且存入大脑留待日后处理)。

    当丁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那栋集体公寓的,正站在一扇陈旧的木门前,手机里传来她的声音:“算了,这件事先押后。先想想怎么让丁言主动提出分手。”

    便宜公寓的门板薄得惊人,隔着木门,丁言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语,从门的对面传来,和手机里的嗓音同一时刻抵达他的耳蜗。

    他微微地笑了,杀气腾腾。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没再传出她的声音,他知道她终于发现了手机尚在通话中这件事。他也不再隐藏自己,将手机靠近唇边——

    “温小良。”

    听到那头传来“咚”的一声,仿佛手机被摔到了地上。

    数秒的寂静后,女性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嗯,我在。”

    声音居然还很镇定。他都忍不住想为她鼓掌了。

    “我们谈一谈。”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厅见。”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

    他按下了门边的门铃,证实他所言不虚。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通话被挂断,听筒内只剩下忙音。

    门内隐约传来她和温当当的低语,他们压低了嗓音,他听不清。

    哼……在商量怎么对付他吗?

    他们没让他等太久。

    有脚步声自门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曾经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在那栋独栋别墅里,他在客厅里读杂志,她就这样踢踢踏踏地,从沙发后走过来,在他面前放在一杯热可可。她的侧脸在日光里珠玉生辉,嘴唇与窗边那盆粉棠花同一个颜色。许多次,他都想撷取那份温软,最终却总是逼自己移开目光。

    他克制了那么多次,唯一一次他任性,给她下了《调任书》,她便决绝地搬出了别墅。

    木门打开,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身影,真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们四目相对,她抿了抿唇,迈出两步,反手准备关上木门,他伸出手,拦住了她:“温当当在里面?”

    “……嗯。”

    “我可以看看他吗?”

    温小良抬起脸,神色古怪地瞟他一眼:“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你。”

    ……其实他也不太想见温当当。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姓温但据说是他“生理上的儿子”的黑发少年。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解答,但他不能乱,要端得住。他觉得心慌意乱,但有人一定比他更慌张,就算脸上看不出来……

    丁言知道,眼下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要抓住机会,让对他心虚的温小良签下一系列终身契约。

    “去楼下谈吧。”他说。

    楼里光线太暗,不利于他观察她的反应。

    集体公寓楼楼下就有一片小花圃,花圃旁有一条长椅,木制,上了白漆,整洁干净,这一带的小情侣约会时最喜欢在这条长椅上肩挨着肩,你侬我侬,一整个傍晚都泡在蜜罐里。

    温小良已经下决心摊牌,这么危险的长椅,她当然碰都不会碰。

    她不坐,丁言也不坐。站在路人角度来看,这对男女简直暴殄天物,占着约会的黄金长椅不用,偏要站在椅子边上大眼对小眼。两个衰仔,绝对离分手不远了。

    下决心分手的温小良:“电话里说的,你都听到了。有什么问题,你一次问完吧,能说的,我全告诉你。”

    这句话其实很讲究。手机放在兜里,毕竟比不上放在唇边,她不确定他究竟听清了多少。由她主动解释,很可能多说多错。不如由他提问,她视情况作答。

    她想到的,丁言也想到了。对于她的心机,他没有明面嘲讽,只在心里默默地又在报复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事到如今,还想着隐瞒吗?

    要一问一答,那就如你所愿。

    他会提出一个她完全没有防备的问题——

    “‘温茉茉’是谁?”

    温小良:“……”

    显然,她没想到他第一问是这个。

    面上有一瞬的慌张,随即镇定下来,她回答:“她是慕斯礼年少时的朋友。”

    “……”他深深看她,“温茉茉和你是什么关系?”

    温小良瞅着他,半晌,叹口气。“我改变主意了,只限三个问题,你问我答。”

    “如果我一定要追问呢?”

    “这是第一问?”

    “你非要把它算作第一个,也可以。”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保密者对它有绝对的支配权,我不想说,你逼问出的也只是谎言而已。”

    丁言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审问犯人的时候,刑讯总是最有效的手段吗?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身体’这一存在就是天然的弱点,所谓的‘宁死不屈的硬汉’,不过是因为没达到那个临界值而已。”

    她不为所动:“显然我就是那极少数人了。而且,刑讯的前提是抓到囚犯。如果你能调动国家军队,或许能抓住我,但你能吗?”

    丁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调动军队?原本我就没打算对你刑讯逼供。”

    个体的单体战力再强大,总是有限的。难道他真的拿她毫无办法吗?怎么可能。只是不忍心折断她的手脚,不想让她恨他而已。

    他无法对她下狠手,因此总是束手束脚。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办法。

    从前他抓不住她,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发现了她的弱点。

    男人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天使展开了羽翅,然而仔细一看,那羽翅却是墨黑色的。

    “我不能对你怎样,但要收拾温当当,还是不费力的。”

    温小良瞪大了眼:“那是你儿子!”

    瞧,不用他提问,她就很干脆地回答了他想问的第一个问题。

    “我今年才二十一。”他含笑道,“你要告诉我,我竟然已经有个十六岁的儿子?”

    “……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造假。”

    “你可以派人全程监督。”

    “我为什么要费这个功夫?这么明显荒谬的事,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验证真假?”

    温小良气极反笑,“你就是要钻牛角是吧。好啊随你,到时你可别后悔。”

    “不是我不肯信你,但你总该给我些证据。”

    她冷笑:“亲子鉴定你不愿意做,问我要证据?”

    他顿了顿,仿佛妥协,实则引诱:“好,我信你,我相信他是我的孩子,那么他的母亲在哪里?”

    “……”

    “回答不出来?”

    “……”目光漂移。

    她的神情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丁言忍着激动,将语气放得平稳笃定:“是你吧。”

    她没有否认。他无法抑制地露出笑容:“他是我和你的孩子,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孩子,是不是?”

    温小良猛地看过来,她的眼神让他一愣。

    猜错了?怎么会……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温当当是未来人,借助了‘洞天’的力量回到现在……难道不是?

    浮上半空的心沉了沉,他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丝神情:“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丁言直接跳过了”温当当是不是我们的孩子”这个问题,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无需再问。

    温小良望着他。她在斟酌,究竟该说出创伤性受精的真相,还是就此让他误会下去。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浮出来。她是一定要离开他的。如果她现在肯定了他的猜测,承认温当当是从未来过来的,那么她就可以……

    这是一个机会。

    “当当,是我和你的孩子。”

    她终于正面承认了。

    尽管丁言已经推断出了这件事,亲耳听到她承认,仍不禁动容。心神动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温小良面上神情十分异样。

    他皱起眉,想到之前的猜测,心里一沉:“未来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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