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年高中
    姜瑜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小学时候,老师布置作业要求抄写五遍生字,她会主动写十遍,所以到了中学,她可以写出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毛笔字。
    她不爱出门,喜欢宅在家里边读书边吃零食,所以她白且有些微胖。母亲带她剪了短发,给她穿宽松暗色的衣服,是怕她爱美耽误学习,所以在学校她的模样一直是不起眼的存在,没有哪个男同学给她写过情书。
    她也没有喜欢过谁,直到有一天。
    晚自习前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姜瑜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买了土豆丝盒饭。
    那是个冬日,天寒,盒饭被带回了教室。
    讲台上的黑板前站着个穿着墨绿色大衣圆脸的男生,不,不完全是圆脸,因为他有削山好看的下巴,也不是方脸,他笑起来有点可爱,眼睛眯起来,嘴巴会露出漂亮洁白的牙齿。
    他在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iloveyou],还不时扭头笑,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笑。他看的方向坐着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白雪。
    白雪的模样像洋娃娃,高高的马尾辫,白色的泡泡袖衫,黑色的修身长裤,脸白唇红,腿直且细,嘴角总是漾着天生自信的笑。可以说,白雪有多自信,姜瑜就有多自卑。
    姜瑜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盒饭,土豆丝的味道她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讲台上那个高个帅气的男生。他不一样,和她认识的所有其他的男生都不一样。因为,他带着痞气,不像是个正经人。
    他走下讲台,抬高长腿随意坐上白雪旁边的课桌上,笑着提醒她。
    “你牙齿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手指差不多要伸进她嘴里。
    白雪从牙齿缝隙里挑出一根绿色的菜叶,也呵呵笑起来。
    姜瑜的座位离白雪不远,她嘴里嚼着米粒也能听到他们俩嬉笑的声音,心慌慌的。她不时偷偷去看他,敞开的大衣里褐色的羊毛衫,脖领处磨了白。
    他不是姜瑜班里的同学,也不是别的班的。听人讲,他高他们两级,前两年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退了学,便成了老师家长口中的社会上不学好的混混。比如,像现在这样,趁着天黑,偷偷潜入学校,来追他喜欢的女生,白雪。
    姜瑜的观念不同寻常,或许是从小读了太多的史书,成了书呆子一样的女人,不食人间烟火,不问现实。他是个混混,可并不会阻碍她喜欢了他。当然,只是默默的喜欢,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见过他那么两三次,每一次,他都是出现在白雪身边。
    其实白雪有男朋友,班里同学都知道,那个男生叫周一廷,瘦瘦高高,干干净净,成绩也不错,漫画里男主角的样子。白雪与他,天作之合的般配。
    那年是高三,晚自习前的傍晚,西边太阳的余晖就照在骑在自行车上姜瑜的脸庞上。学校门口边是国道,国道对面有住宅,有餐馆,还有阴暗的小胡同。
    姜瑜恰好路过,然后看到了令她难忘一生,也是改变她一生的场景。
    胡同里有三个人,白雪,周一廷和她喜欢的那个混混。
    他拿出了一把银闪闪的长刀,逼在周一廷的脸庞上,白雪跪在地上,哭嗓着,听不清。然后突然地,姜瑜看到了,那把银色的刀直直刺入了周一廷的腹部。黑色的羽绒服足够厚实,看不到出血的痕迹,可鲜红的液体越积越多,终是透过衣物,嘀嗒到冻雪未化泥泞的地上,一大滩红的颜色。
    “骆天,你...杀人…”
    白雪吓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大声哭喊,“来人,救命,来人,救命…”
    姜瑜不了解事情发生的缘由,但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悲剧,她喜欢的那个混混,叫骆天。
    骆天并没有逃跑,他是有预谋的,捅的那一刀并不会伤及要害,只会让这个抢他女人的男生躺在医院一段日子。
    救护车和警察几乎是同时到的,骆天被警察从背后拷上手铐,路过姜瑜,或许他注意到了其貌不扬的她,或许没有注意到,被只当作是个路人和目击证人。
    周一廷是隔壁班的,家境好,成绩也好,考上重点大学是百分百确定的事。他被捅的这一刀是在冬季,距离高考还有半年。这一刀虽不致命,但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回家又躺了两个月,等腹部的刀伤结了疤,可以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杨树飘过了柳絮,月季开出了红花,知了也叫得齐声响了。
    骆天捅了周一廷一刀的原因很简单,他的说法是,周一廷阻碍白雪和他交往,法院对骆天的故意伤人罪,进行了判决。
    他成年了,那年刚满十八。骆天不是出生在有钱有背景的家庭,没有什么拿钱换来的谅解书,按照公平的法律条文,他被判了整整七年。
    七年,年少的骆天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但他出了气,耽误了周一廷的前程,还给他身上留了道疤,在男人的世界里,并不算亏。
    周一廷在床上养伤的大几个月,身体原因和心情原因,学习成绩下滑不少,滑到与白雪一样的普通水平。虽然他的父母总是骂白雪是个祸水,可周一廷并不在乎,两人依旧偷偷地交往。
    六月高考,他们两人被同一所很普通的大学录取,他们高中时代的恋情可以在大学里继续延续。
    姜瑜成绩好,考上了京都着名的师范大学历史系。
    来学校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姜瑜问白雪。
    “你喜欢过骆天吗?”
    白雪没有摇头,“他确实挺有趣的,长得也高大帅气,可他毕竟是个混混。”
    “后来你去看过他吗?”
    “没有。”
    周一廷瞥了姜瑜一眼,把白雪拉走了。
    姜瑜一阵窒息的悲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悲哀什么。悲哀骆天,他喜欢的女生不喜欢他。悲哀周一廷,他被骆天捅了一刀耽误了高考,还不计前嫌,继续和白雪这样的女生交往。转而再次悲哀骆天,她喜欢的女生居然一次也没有去监狱探望过他。也悲哀自己,因为她喜欢骆天,可骆天甚至都不认识她。
    姜瑜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母亲奖励了她一千元。她拿着钱偷偷跑去菜市场买了水果,去商场买了两套男装,一套夏季的,一套冬季的,不知道他的衣服号码,就凭感觉买了180l。
    县城的看守所条件简陋,伙食也不好。她见到骆天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他。黑色的眼圈,眼窝深陷,脸不再是方或是圆了,瘦削得能看出骨头的形状。最关键是头发,他没了头发,变成了光头,穿着监狱的橘红色牢服马甲。
    “我是白雪的同学。”
    “那她呢?”他越过她的肩膀张望。
    “就是她托我来看望你的。”姜瑜扯了谎,“你知道,她不太方便来这里。另外,这是她托我给你带的水果和衣物。”
    “哦。”他显然有些沮丧,本来,当狱警告诉他,白雪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在狱里的不开心瞬间消散,那一刀觉得更值了。
    “是周一廷不叫她来吧。”
    “怎么可能,周一廷没考好,只考了个普通二本,现在恨她还来不及。”
    姜瑜继续扯谎,并没有告诉他两人同去一所大学的真相。
    “你瘦了这么多,要好好吃饭,缺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把电话号码写在纸条上递给他。
    “我完了,七年,等我出去,她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但并不后悔。”
    “你应该后悔的,不应该这么冲动。”
    “后悔有什么用?”
    “后悔了,以后就不会再做糊涂事。”
    姜瑜耐心地劝说他,继续扯谎,给他希望,“七年很快会过去,白雪还在等你出来。”
    “真的?她真会等我?”骆天将信将疑。
    “当然了,她和我说过,你很会逗她开心,而且说过,你是她遇见过的,最帅气霸道的男人。”
    或许是姜瑜的演技太好,或许是她太单纯了,单纯到不会有人会怀疑她说了假话。
    总之,那时的骆天信了。牢房里的他需要精神信仰。有人说白雪在等他,那就是支撑他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有空,帮我照顾我的父亲。”
    “好。”
    “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姜瑜,姜太公的姜,周瑜的瑜。”
    姜瑜的微笑很真,头一次,骆天知道了她的名字,认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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