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添麻烦了。”席越头疼得揉了揉眉,低声喟叹。

    事实上,他比霍崤之好不到那里去,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压抑,他快要站不稳了。

    “这点事儿在肿瘤科不算什么。”医生摇头,瞧着霍崤之远去的背影心里叹气。

    在医院里,大多时候,心理倍受折磨的,并不是病人自己本身,而是周遭的人。

    待到乔微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撤掉除颤仪的时候,一整晚又过去了。

    即便渡过了最难的那关,可人没醒,谁也不知道乔微能不能闯过来。

    她汤水未尽,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痉挛得厉害,护士注射了吗啡之后,才勉强缓过来。

    霍崤之消了几遍毒,穿着隔离服,几天来,才终于进到玻璃罩之内,乔微的世界里。

    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霍崤之连气都不敢喘粗,小心翼翼在床头坐下来,生怕破坏了这一切。

    她更瘦了,头发在枕头上散开,微陷的眼眶,长长的睫毛,像是随时可能睁开来,对着他笑。

    那眼波一定是湖水一样的温柔,告诉他她好多了,不用担心。

    霍崤之几天来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此刻终于找到了地方缓缓停靠。

    她的手和往日一般,是冷冰冰的,很瘦,一点儿也摸不着肉,手腕上蹭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很大一块。

    他攥的紧极了,像是攥着自己的心跳。

    倘若上帝要带走她,那便是带走他的命。

    时至今日,霍崤之终于切身理解了奶奶当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他再不会这样爱上一个人,深切到想要把健康分给她,代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与磨难。

    “微微……”霍崤之开口,觉得鼻子酸,便急促地带过又喊一声,“微微。”

    “微微。”

    一声接着一声,他不厌其烦,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掌心就是这时候颤了一下,霍崤之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起身来,才发现确实是乔微自己在动。

    她似乎极力想睁开眼睛,却又被什么压得动弹不得。

    霍崤之欣喜若狂,什么也不顾了,按了床头的铃,便一直拉着手唤她的名字。

    直到医生护士涌进来,也不肯松开。

    “病人家属请配合一下……”护士伸手朝门外请了他几次,霍崤之厚着脸皮不肯动。

    他想让乔微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霍崤之想到这里,才猛地回神,抬头,在对面玻璃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冒出的胡茬没有时间清理,眼眶青黑,像个流浪汉。

    第87章 part 87

    霍崤之花两三分钟在洗手间飞快捧了把冷水洗脸,再跑回去时,远远便见田恬站在走廊尽头兴奋地冲他招手。

    “醒了?”霍崤之惊道。

    “醒了,正问你呢。”

    醒过来了!

    谢天谢地。

    霍崤之腿一软,这一刻竟幸福得想喜极而泣。

    “哎哎哎,别把病菌带进去……”田恬忙叫他。

    他只觉得踩在地上是轻飘飘的,消毒的时候,全程嘴巴咧到耳后根。穿上隔离服便迫不及待冲进房间里。

    “都让开些,呼吸机可以拿下来了,让她呼吸点新鲜空气,再观察一晚,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了。”

    医生吩咐着,护士弯腰把乔微的床摇起来。

    乔微长长睡了一觉,只觉得腰酸背疼,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动弹不得,活动了半晌,终于挪动,抬头,便瞧见了护士身后傻傻站着的人。

    “傻了吗?怎么发愣呢。”

    乔微偏头,清浅而缓慢地扬起唇角,像是在对他说——

    久等了。

    奇怪的,她明明白到不见血色的脸颊,一旦笑起来,却恍若明珠生晕,叫人整颗心都被点亮了。

    诗人歌颂北境、歌颂江南,霍崤之都曾见过,没有一样,比得上乔微鲜活冲他笑的样子,像是玉兰初绽,眼波交汇的瞬间,他几乎要颤栗起来。

    美得像是一场梦境。

    霍崤之手足无措,半晌才挤出她的名字,“微微……”

    “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这么叫我的?”

    霍崤之连点头,嗓子都哑了,抓紧她的手,想来还觉得恍惚不可置信,“真能听见吗?”

    “嗯,”乔微点头,“能听见。”

    “我就想,这个人怎么不能安静会儿,让我好好睡一觉,吵死了……”乔微说着,自己先笑了。

    霍崤之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乔微说得轻松,却是货真价实地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又回来。中间但凡稍有差池,他们今天都不能再像这样说话了。

    他不接茬,沉默着低头,拉过乔微的手,帮她吹了吹结痂的地方,“还疼不疼?”

    “只要不留疤就不疼了。”

    霍崤之找出医生开的药膏,一点一点给她涂上。

    乔微皮肉嫩,手腕柔白,要是留疤,不知道会多难看。

    大抵是膏体的质地温和,抹在手上不疼,甚至迟钝得连霍崤之触摸的感觉都不大明显,乔微猜是打了止疼剂的缘故。回神,才发觉他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了。

    霍崤之垂着眼眸,乔微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怎么了?”

    她不解,却忽地听他低声骂了一句,“坏女人。”

    乔微还是生平第一次听人把这个词套在自己身上,她哭笑不得,“我哪儿坏了?”

    “你不负责。”黑沉沉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她,一动不动盯着她,“你想睡觉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还在等着你吗?”

    他说着,连拧瓶盖的动作都狠厉起来,“让我喜欢上你,然后又想丢着我一个人。”

    他守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疯狂地祈盼着她醒过来。

    医生下病危通知单的时候,绝望都快要把他淹没了,那样痛苦的感觉,霍崤之此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的目光炽烈又决绝,烫得要把人灼伤,瞧着便叫人难过起来,乔微只得偏过脸,“你别看着我。”

    “不好看。”

    在病床上昏迷了几天的人,能是什么样子呢?乔微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披头散发,姿容憔悴,一定丑的要命。

    半晌听到没动静,乔微正犹豫着是不是回头看一眼时,却被霍崤之重新抓紧了消瘦的手。

    “不,好看,我要多看一会儿。”他的声音像是强忍着情绪,一字一句放慢速度才咬得清晰。

    “你也要看着我。”

    “如果这辈子太短,我要把你的眉眼记清楚,下辈子才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

    “你要也记住我的样子,那时候要把我认出来。”

    怕人担心,乔微从有意识清醒过来便极力想表现得开心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这一刻,脑子里才轰隆一声炸,失去的五感忽然全都回来了。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怕,所有的人里,却只有霍崤之看穿了她拙劣的表演。

    乔微眼眶发慌,鼻子也酸得要命,她不想掉眼泪,也不想叫人看见,只能抬手捂着口鼻,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眼泪落进嘴巴里,滋味比她吊了三天的点滴还要苦涩。

    “人哪里有下辈子。”

    “我说有就有。”

    霍崤之收拢掌心,仿佛把全部的信念传递给她,所想的一切便能成真一样。

    乔微很怕疼,从前胃疼起来便一个劲儿吃药,现在反而不了。每次打升白针,做化疗、做放疗的时候,她全程都一声不吭,她会想起和霍崤之并肩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即便是痛苦,也应该有生命赋予它存在的意义——

    使她铭记最难忘的时刻。叫她奋力坚持下去。

    霍崤之不再开口,将她拉进怀里,无声地拍她的背脊和头发。

    病房外的田恬背过身,擦了眼泪。

    台风走后,一连一个星期的连绵暴雨终于停歇,雨后初霁,医院上方的天空明净深邃。

    整座城市受到重创,街道上的水汽未干,地上布满碎玻璃和变形的招牌,花坛里到处都是刮倒的树木。被削掉树冠的乔木枝头上,久违地有鸟儿开始唱婉转的调子,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

    另一边,季圆和林霖刚接到乔微醒过来的消息,才走到医院门口,便被一拥而上的记者们堵了个正着。

    季圆忙着进医院见好友,手上还拎着季母炖给乔微的汤,推攘中差点被打翻。

    网上不知是谁把乐队表演时候的所有照片做了个合辑,很快有网友瞧出端倪。乔微每次登台,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裙子还是长裤,都把身体遮得严丝合缝。

    众人起初还以为是乔微身上做了刺青,毕竟摇滚圈子里满身刺青的乐手并不鲜见,风波还未平息,不知哪家音乐节的工作人员出来爆料,说乔微身体不好,见过她登台前面无血色的样子。

    这评论一出,纷纷引来附和。

    *肉橙子*:我以为乔微身体不好是共识了,跟久了乐队的乐迷都知道,她登台的次数比在校上课的徐西卜还要少很多,都是在养病。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跟着瞎猜,她身上很干净,穿长袖不是为遮刺青,是怕冷,望周知。

    *动感立方程式*:什么病这么严重?暮地音乐节时候,帝都的气温得将近四十了吧,一般人不是应该先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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