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琛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屠缺说:“屠阀主和我皇兄勾连甚深,怕是你担心的是你屠氏被内廷灭杀吧。”

    屠缺连声不敢。

    赢琛来回踱了几圈,转身对着屠缺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我不出面,怕是西园军崩溃在即,到时候谁都难逃一死。屠阀主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胸无大志,谋略心机较我皇兄差之远矣。也罢,我就先做段时间你们的傀儡,等到形势好转,再做其他打算吧,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赢琛转身向里屋走去,过不多时就走了出来,只是一身青衣换做了素袍,头上也系上了孝带。

    屠缺等人都心生惭愧,照理说他们都算是英王赢述的臣子,眼下英王死了这么久,他们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控制局势,而一应礼仪都给忘掉了。

    赢琛也不理他们,一个人迈着阔步向外走去。

    第542章 入京

    当魏子牙裹挟着陈玄真飞快地向燕京而回的时候,一队数千骑的队伍携着风霜赶到了燕京东门。

    京畿平原上的连番变故并没有影响到燕京城的安宁,此时在东门的城门洞中,十几个军校围着徐徐燃烧的炉火,几个寻常的下酒菜和一坛清冽的老白干,就成了他们在冬日里的极致享受。

    一口老酒下肚,一个校尉舒服的眯着眼睛吸了口气,他摸了一把杂草横生般的须髯,带着熨帖无比的神情大快朵颐起来。

    酒至半旬,隆隆的马蹄声将划破寂静的夜。少顷一阵阵拍门声响起,为首的那个校尉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喝酒。

    拍门声越来越响,到最后竟然如同擂鼓一般,一个面目稚嫩的兵卒多少有些忐忑,轻声说:“李老大,看这拍门的动静,来的人怕是个硬茬子……”

    “什么硬茬子!?”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大生生打断,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都是内廷的人,敢动我们就无异于在宫中几位大人脸上动土,且随他去,一会儿手疼了自然就不拍了。”

    房中又开始了呦三喝四起来,而期间那拍门声依然如故,不紧不慢。

    渐渐地,酒干杯残,房中一片狼藉。李老大酒足饭饱,一股倦意涌上来,和衣坐在板凳上就向眯上一会儿。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仍然不间断,一声声巨响让李老大迟迟难以入眠,他恼怒起来,带着人趔趔趄趄地走了出来,推开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李老大激灵一下,缩了缩脖子。

    这让他更加不满,冲着门对面大吼道:“京城宵禁难道不知道么?不到寅时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开门,也不怕冻死你们在外面。”

    “虎啸都尉俞宗虎奉旨进京公干,还请诸位公爷行个方便。”外面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声音。

    虎啸都尉俞宗虎几个字顿时让李老大从醉意中清醒过来,无论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他心中暗自咒骂着自己贪杯,慌忙打开城门上的一个小孔,问道:“可有调令在。”

    少顷,一块巴掌大小的腾龙符递了过来,李老大堪合了一下,货真价实,一边慌忙让人开启城门,一边小心地向外面道歉。

    燕京城的城门足足有三十丈高,三尺多厚,通体用生铁筑成,虽然有专门的绞具,十几个守门兵卒还是花了足足半盏茶时分才将铁门开开。

    数千铁骑带着寒风和铁血的味道,停在东城门之外,除了人与战骑的喘息之外寂静得没有一丝杂声,让以为城门外只站着一个人,为首那人身形削瘦,战甲外裹着青色战袍,仿佛一柄带血的战刃矗立的寒风中,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俞宗虎冷着脸看着李老大等人,跟身后扈从随口说道:“将这些人都吊到城门楼前,我们在外面等了多少时间,就抽他们多少鞭子……”

    “……”李老大想要救饶,俞宗虎身后的扈从已如虎狼般扑过来,将十数人一起抓住,捆绑结实了从城门楼上吊下去,拿赤髓铜线编就的长鞭,鞭鞭见血的痛抽起来。

    负责东城门守御的校尉,这时候匆忙赶过来,看到手下十数人才挨了几鞭子就已经血肉模糊,知道再抽下去,他们的小命必然难保,但他眼神迎上俞宗虎那噬人无情的眼瞳,也没有敢上前求情的勇气,更不要说直接喝斥俞宗虎将他的人放下来了。

    在每人二三十鞭挨下去,十数人便都没了声息,但俞宗虎手下的扈卫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因为俞宗虎命令多少鞭就是多少鞭,他们一点都不会打折扣的。

    俞宗虎理了理大氅,跨上战骑往燕然宫方向驰去,完全无视身后或怨恨或惊惧的眼神。

    ……

    魏子牙回到潜真殿地宫之后,连番搬运这才堪堪稳住道胎,终于短时间不会再有解体之忧。他长出了口气,睁开眼来,内廷十四常侍除了文勃源只剩一具躯壳、陈海又悍然背叛外,其他的十二人都已经齐聚在这里了。

    昨晚虽然没能一战而毕全功,但是将英王杀掉也算完成了最大的目标。

    无论京郡七阀再如何强势,受此重挫之后,想要恢复之前的士气,需要一定的时间,最起码短时间内对燕京城已经是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魏子牙看向最后才赶到燕然宫的俞宗虎,分出一丝神念,往俞宗虎神魂中度去,但见一团血色空间之中,一个猩红色的元神在其中漂浮不定,浑身上下缠满了一丝丝妖异的光芒,说道:“几个小校是有些怠慢了,但也罪不至死,宗虎你杀心这么重,将来怕是难以再进一步了。”

    “师尊教训甚是,宗虎以后注意说是。”俞宗虎丝毫没有辩解,说道。

    诸阀或宗门,将弟子送上神陵山学宫修行,理论上是不续师传的,世人也只知道诸阀有大批子弟早年在学宫修行时,都接受过魏子牙的指导,却不知道俞宗虎、陈玄真等少数人在背地里跟魏子牙有更深一层的牵连。

    俞宗虎一向桀骜惯了,平日里行事都依然如故,今日面对魏子牙的问责丝毫没有争辩,令众人都为之侧目,互相对视两眼,眉目间都略有忧色。

    魏子牙也没有多指责俞宗虎什么,跟赵忠说道:“赵忠,宗虎他们几个,都刚赶回燕京,而玄真也是昨天才真正揭开身份,对有些情况还不是十分熟悉,你先给他们介绍一下。”

    陈玄真振衣而坐,说道:“眼下形势虽然看起来错综复杂,但对我们还是有利。英王伏诛之后,屠缺等人虽然奉卫王赢琛为主,但也只能勉强稳住西园军的局势,西园军将卒以及京畿诸阀人心惶惶,士气都很低落。此外,我们已与河西董氏已经达成协议,董氏一部精锐今天就会接管溱潼关西关,同时在铁流岭方向也会有三十万武威军陈兵卧龙城,对陈海的榆城岭一线直接造成威胁,迫使陈海不能从龙骧大营和天机学宫继续调兵遣将。现在就等宗虎的三十万精锐调入京畿,我们就可以对京畿平原进行扫荡,将所有不满跟反对的声音杀死掉……”

    “河西为何不肯直接出兵榆城岭?”俞宗虎问道。

    “这……”赵忠迟疑一下说:“董氏世子董畴有言,区区一个天水郡,还不值得让他们直接和陈海为敌。”

    在场人都吸了口冷气,天水诸郡也是千里方圆,上千万的人口,这么大的一块蛋糕,都不能让河西直接与陈海为敌,可见陈海在河西的评价之高。

    “董良必是想看我等出了纰漏,他们狮子大开口吧。”俞宗虎愤然说道。

    魏子牙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同河西的看法一样,西园军现在反倒可以暂且放上一放,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陈海此子给除掉。陈海此人从微末时起,我和玄真都有接触,那时看他不显山露水,谁料得短短十年间,他能崛起到这一步?而我自谓算无遗策,谁又曾想,最终还被此子计将就计,害勃源魂飞魄灭,只剩一具空躯壳在此?我担心再给他些时间从容布置,会有更多的变数。”

    说到这里,魏子牙又怅然叹口气道。

    “想我八百年寿元,阅人无数,也只是此子身上看走了眼。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昨日我灭杀赢述回来,就想着顺手将此子解决掉,谁能想到,他手下竟然藏有一头万年妖蛟,最后将我跟玄真逼退?”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惊,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海竟然还藏有这么大的一张底牌。

    第543章 风起

    月上中天,姚出云一行人披星戴月向秋浦寨而去。

    此时的姚出云心中五味陈杂,任他怎么想都不会想英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突然被灭杀掉。而动手的人隐约竟指向那个已经消失了数十年的魏子牙。

    本来在他赶到武胜关后,屠缺已经带着卫王将西园军稳住,但是深受英王信任、最终致英王于死命的陈玄真实乃内廷密间这个消息传出之后,京畿诸阀人人自危,谁知道身边还有谁会是内廷的人,觉得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再相信。

    屠缺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堪堪将局势稳住。

    还没有喘口气,更坏的消息传来,燕京城已全面启动七星都门阵,从今往后,许进不许出,城内诸多院府衙门也都由宿卫军接管看守。

    内廷的险恶用心都不用去猜测,各阀在燕京城中供职、生活的直系子弟和旁系子弟怕不有数十万之多,谁管在燕京城外与内廷势力对抗,那他们留在燕京城内的亲族,就会成为内廷最先下手的目标。

    与此同时,河西武威军的两万道衙兵精锐铁骑,悍然从石宁城出发,仅用两天时间,就横穿天水郡,在天水郡兵完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就直接接管了数十万精锐兵马都未必能强攻下来的秦潼西关。

    内廷与董氏勾结,出卖天水、秦川郡,令天下诸郡哗然,但形势已成,天水、秦川诸郡,数千里方圆的膏腴之地,尽在河西铁蹄的野望之下,河西百万雄军正源源不断往边境集结,谁能说什么?

    卫王一如之前所言,就只做了泥塑的菩萨,高高在上,片语不发,只是认真地看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阀主们如市井小民一般来回争论。

    一番吵扰直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散去,而最终得出来的结果却是静观其变。

    除了静观其变,又能奈何?难道仓促发兵去攻打防守兵马远超过他们、又由天地十大绝阵之一七星都门阵防守的燕京城?

    姚出云谢绝了屠缺的挽留,连夜往秋浦寨而去,虽然此时谁都知道那个傀儡皇子已经不再重要,但是姚出云感觉呆在武胜关的每一刻都令人窒息——更关键的,是姚氏子弟差不多都从燕京城撤了出来,暂时不用受内廷的威胁,但姚氏也极可能因为这个,成为内廷对外用兵的第一个对象。

    更何况,姚氏身边,还有陈海这头恶虎在!那头万年妖蛟突然现身,实在是太惊人,亏得他们在秋浦寨也早有准备,不然都预料不到局势会如何发展?

    天边隐隐泛起青色的时候,姚出云终于赶回了秋浦寨,看着那些巡逻、监视的子弟们依然气志高昂,但姚出云的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感,实在不知道这场乱局,要填进多少性命才够。

    虽然到了他这个境界,数十日不眠不休也难得让他会有疲乏之感,但是现在的他,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别疲乏所吞没。

    刚刚回到自己房中,就有一个老仆匆匆过来,说外面有人求见。

    姚出云此时正心烦无比,挥手就要拒绝,可是那老仆递上了一柄木剑,姚出云心里一惊,又惊又疑的盯住这木剑看了片晌,才让老仆将访客带进来。

    这柄木剑长三寸,乃是准提木所制,上面刻着几道粗浅的花纹,看起来如同玩具一般。

    姚出云双手颤抖着将木剑拿起,一股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讲目光移向剑柄处,发现上面空无一物,顿时失望了起来,若是真是那把剑,剑柄处应该刻着四个字,“文瑾通玄”。

    当年姚文瑾七岁通玄之时,自己曾经手刻了这柄木剑赠与他,而姚文瑾的确也没有令他失望,虽然没有像陈海一般惊才绝艳,但是仅仅凭借着自身天赋,在四十余岁时就丹成上品,可以说是姚阀下一代的希望。

    想到这里,姚出云就深深地自责,当时若是自己再坚持一下,或许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正在思绪联翩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之声,姚出云将木剑抓在手里,同时又将能随时启动八极锁龙阵的夔龙印暗扣在掌心里,英王赢述刚刚遇害,这时候有人突然拿这柄木剑上门来求见,他要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但也必须防备。

    老仆带着两个身着青衣的人走了进来。

    当先的一个人,身材高大,气质坚毅,只是那面上疤痕道道,犹如恶鬼一般。但是他身上涌现的气息却是那般的熟悉。

    姚出云抑住激动心情,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挥手让老仆退下,待门关上之后,才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这木剑从何而来?”

    “父亲,您真认不得孩儿了?”

    饶是姚文瑾那般硬朗,当年在雁荡残城被陈海高高悬挂在旗杆之上也没有讨饶一句,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直流,扑通一声跪在姚出云的身前。

    陈海哂然笑道:“叔公要是不信,可以先将八极锁龙阵启动了,咱们才坐下来慢慢叙家常。”

    “陈海!”姚出云神色复杂地盯着陈海,沉声问道,“你竟然敢踏进秋浦寨,你不怕秋浦寒数万姚氏子弟,将你活撕了?”

    “我有什么怕的?”陈海坐到一旁的长案后,说道,“叔公你想想看,要不是我咄咄相逼,此刻会有多少姚氏子弟陷身燕京城中沦为内迁阉党的人质?要不是我咄咄相逼,姚氏能在过去三个月内,将族中子弟都聚集起来,以备眼前的乱局?要不是我咄咄相逼,姚氏能得到英王的首肯,从西园军调两万由姚氏子弟主导的兵马,暗藏玉廷山中?”

    “……”姚出云怔然无语的坐回到长案之后,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陈海的谋图,但眼前这一幕又是铁证摆在他的面前,但再看文瑾,修为竟然也恢复到明窍境巅峰了,问道,“帝君震惊之下,不是将你的灵脉皆废了吗?”

    “叔公,这有什么好震惊的,我还不是站在你前面活蹦乱跳的?”陈海哈哈一笑,示意姚文瑾先别忙着叙旧情,形势之变化也出乎他的预料,宿卫军随时都会出兵往归宁城攻来,他们哪怕多争取一刻的时间多做些准备都是必要的。

    “你想做什么?”姚出云虽然知道文瑾未死,但从头到尾都陈海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令姚出云并不好受,警惕的盯着陈海问道。

    “我想与泰和太叔祖、出秋叔公他们见上一面,为之前的不敬,谢个罪。”陈海说道。

    “你的图谋太大,姚氏帮不了你什么?”姚出云说道。

    令文瑾假死、收编黑燕军残部而坐大,与内廷媾和到最后一刻又悍然翻脸,又暴露出天机学宫藏有万年妖蛟这样的强悍存在,姚出云除了猜测陈海是图谋那最高的宝座之外,别无他想。

    那个宝座是那么容易坐的吗?

    即便能摆平西园军,能摆平内廷及六十万宿卫军,那太子赢丹及宁氏所率的三十万虎贲军精锐呢,董、苗等九潘及天下百郡呢,谁会甘愿看到一个才匆匆崛起十数年的小儿,去坐那个位置?

    姚氏要跟着他,最后要死多少弟子才算完事?

    “叔公要么现在就将我跟文瑾直接杀死、毁尸灭迹,要不然叔公怎么跟天下人解释文瑾未死之事?”陈海笑道。

    “……”姚出云气得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往前往后一想,姚氏还真没有办法从这个坑里爬出来,只要文瑾未死之事传开去,且不管屠缺、卫王那边怎么想了,内廷也会第一时间将姚氏给灭了?

    毕竟姚氏是目前除西园军、宿卫军之外,在京畿平原唯有拥有整编精锐战卒的存在,这也是拜陈海三个多月前咄咄逼人所赐。

    是啊,他怎么跟世人解释,这一切不是他跟陈海合谋所致?

    “不管叔公让不让我归族,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宿卫军扫平枫林渡之后,第二个就会解决没有弟子留在燕京被内廷扣押为人质的姚氏,之后才会分化、对付西园军,”陈海说道,“我要说的第二点是,即便最终是我势,我也不会随便就废掉赢氏,令姚氏陷入天下群起而攻之的困境,而第三点就是我对那个位子,实在不是很有兴趣……”

    “你能答应五十年内或者你修成道胎之前不废掉赢氏?”姚出云目光阴沉的问道。

    姚出云出任阀主以来,姚氏就蹈光养晦,不是说明姚出云没有大志,没有野心,只是他更知道权衡力弊,更知道养精蓄锐,也因此能在陈海咄咄逼人之下,三个月就能在秋浦寨、玉庭城布阵三万精锐,还能在玉庭山里暗藏两万精锐……

    “看,我就说没有看错叔公嘛!”陈海哈哈一笑,站起来说道,“现在可以将泰和太叔祖、出秋叔公请过来,商议大家接着怎么演下一场了吧?”

    ……

    接下来的几日,得益于陈海和姚出云的秘密会见,秋浦寨再没有其他的动静;而西园军在忙于安顿人心,也在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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