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周围总算被清出一半。贝莉儿这才露出个笑,好像变脸,玛利多诺多尔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上一秒生气下一秒笑容满面,最热情地朝他张开双臂:“来,玛多,抱抱吗?”龙抿着嘴,看起来超不开心,但又抗拒不了抱抱的双臂,好像这是无法控制的本能,她一伸出手他就抑制不住那股被温热吸引的诱惑,倾身过来抱住她。

    擦擦脖子,擦擦脸,犹豫一下,想舔,被小花行云流水地伸手拍住脸截住。然后她突然发力把他向下按,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地顺从她的力道向下躺,卷曲的银发在身后的宝石上铺开。这一片是冰河一样流淌的祖母绿,华贵而冷艳的深绿与翠绿,龙愣愣地躺在上面的时候,宝石从他身下塌下去,有几个不小心落进火堆里,火烧灼着绿色,相映的是冶艳醉人的宝光。

    “好啦,这块地方也够我用了。”龙傻乎乎地看着人类笑眯眯地说:“你要是喜欢看宝石,这半间屋子就给你躺几天吧。”和抱抱比起来又不一样,这个允许也完全不一样。每天都带着期望将宝石放在她面前,才刚刚一半,她就把他的礼物全都拒绝。

    她又变脸。龙继续傻乎乎地看着。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又变脸捉弄他,终于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想收他的礼物,怎么可以这样可恶?他又生不起气,他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狡猾的、莫测的、最难最难讨好的人类的花。玛利多诺多尔终于忍不住:“莉莉还生气吗?”

    “没有啊。”她轻快地说。“唉,玛多是大坏蛋,可你又不是故意的,罚你几天就好啦。想睡宝石也没关系,但你总得给我留一半地方对吧?”

    她的絮絮叨叨玛利多诺多尔一个字也没听懂。全都不是他要的答案。“你不再舔我了。”他不明白。不是说不生气了吗?送礼物也不收,也不再舔舔,宝石山落下来后就好像距离又回到当初那样,抱抱和蹭蹭和温暖和慷慨大方的爱,若即若离的人类,醒着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哪一句能够相信。

    玛利多诺多尔无论如何不理解。“不生气了,为什么不可以舔?”

    “因为人类不喜欢舔嘛。”她脸上的笑容狡黠得让龙委屈。她还是生气,不愿意接受他的求爱,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抿抿嘴,顺着她的力气把她拉下来抱住,“诶,玛多!”她惊叫,涨得脸都红了,他不理睬,撩开她的头发,蹭蹭脖子,把她抱着,一起躺在宝石上,一边不忘把滚到火里的绿石头捡出来,在身下塞塞好。

    这样子勉强也可以满足。他想,没有舔舔,不许舔舔,那……起码,抱一会儿。人类还在挣扎:“玛多!玛多!不可以啦!”这样也不可以,玛利多诺多尔执拗地按着她不许起来,就这么让她在他身上徒劳地扑腾。“莉莉,太可恶了。”

    人类太可恶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她还在叫:“我哪里可恶?!你可恶才对!让我起来让我起来!”

    “莉莉,最可恶了。”他看着天花板重复。身下是宝石,身上是扭来扭去的花。明明一切都是梦想中的场景,明明应该满足得不得了,叼着她,搂着她,细致地舔舔,舐食她的肌肤和香气。心里翻涌的渴望越强烈就越想要伸手,可是宝石山也不行,他一切的财宝,对她而言,都毫无魅力。

    龙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恋爱的反复无常。

    第65章

    之后的好几天玛利多诺多尔安静不少。小木屋里像是从壁炉和中间的火堆为界划为两个画风, 一半是忙忙碌碌的人类原始生活, 木盆石锅石碗, 灰呼呼各种颜色的皮毛地毯上有精致的小藤床, 墙上的钉子挂着叶子和花的拼贴画,小人用红果酱的嘴大笑在草丛里跳舞。

    而另一半是辉煌的世界, 流淌的宝石的光芒,一片生辉的海洋。银发的龙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举着手把万花筒对在眼前看, 然后一躺就是一天。

    贝莉儿怀疑地看着玛利多诺多尔,他的手都不酸吗?不会腻吗?宝石的光太跳跃了, 乍一看总是会觉得上面什么人也没有。贝莉儿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安静, 她莫名觉得有一种骗了龙的感觉,虽然她也不知道哪里骗了……说真的,不能舔脖子,伤害会这么大吗?还是因为他是人的样子, 所以看上去反应就会令人在意且明显得多?“玛多?”

    晚饭做好了, 她坐在火边要把锅端起来,有点烫,这活一向是龙的。她试探地扬头朝那边叫他:“来吃饭了哦?”

    银龙虽然一直躺在宝石床上专注看万花筒,但叫他他还是会过来吃的。——贝莉儿突然发现今天一下午的不对劲都是为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之前都是仰躺或者对着她的方向, 偶尔她抬头看他在看她, 就高高兴兴送过去一个笑。……她才发现他突然侧卧过去背对着她,仔细想想, 似乎是半天以前的事。吃完午饭后贝莉儿也去睡了个午觉,睡完觉起来干活,后面就没有注意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龙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反应,柔软的卷发铺在闪烁的光芒上,仿佛从里面都透出一阵绚丽的银光。贝莉儿喊:“玛多?”

    龙还是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他呼吸很浅,看上去就像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像。贝莉儿就往旁边鞋子找找穿好了,往宝石堆边走了几步,探头看几眼。

    他还是不动,好吧,贝莉儿小心翼翼地跪趴下来,把手脚放在宝石上,石头的棱角即使隔着厚厚的皮毛也能觉得硌得痛,啊啊天知道龙怎么能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不动弹,这里对人类来说就是地狱版的游乐园球球海,贝莉儿爬一步抽一口冷气,吭哧吭哧地在棱柱石头山上前进,慢慢接近宝藏最中间的龙。

    最华贵的宝石在她脚下也如砂砾,被她一路蹬着,借力前进。随手从宝石间带起来的有些金链和银链,还有盔甲、各种各样的金饰。最接近玛利多诺多尔的是那片金网,她亲手一个个打上了结,拿去捕鱼,后来玛利多诺多尔将渔网收回去,似乎这张手艺拙劣的网就变成了他宝藏间最舒适的床单,被他压在身下,舒适地躺着。

    贝莉儿爬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身边,他仍是背对着她,静静地,美丽的银发也像他的财宝,像能够流淌的银河,闪闪发光地从金山石海间流淌下来。他头发上还夹杂有一点黑色,但那并没有让他的闪耀失色半分。贝莉儿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在接近一个童话。身后的火熊熊燃烧得很温馨,人类探头探脑地从龙的背后伸头去看,嘴里模糊地叫:

    “……玛多?”

    像她所想的那样,龙闭上了眼睛,正在酣睡。龙睡着了,尖细的竖眸合上,只能看见白而无暇的肌肤,长长的眉毛下睫毛像落雪,亲吻他的眼睑。他整张脸都柔和下来,没有特殊的非人的眼睛,看起来更像个人类……更像个美丽的,遥远传说中一声凝固的叹息。人类跪在他的身边,望着那张堆雪银发簇拥着的,华美的容颜。贝莉儿低头望着他,他睡得很沉很甜,睡到艳丽的红唇微微张开来,像有雾气蒙上,玫瑰柔软的芬芳。

    人类觉得有一些新奇,又小心地打量,她没有见过他睡觉,这样整张脸都柔和下来的,静谧的神情。龙从来不睡觉不是吗?贝莉儿醒来时永远是迎接他看过来的那对银眸。开始冷淡而憎恶,之后试探而疑惑,到最后的柔软、微笑而亲切。

    或许是万花筒的光芒太耀眼,看着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就睡着了。他侧卧地躺着,一只手握着一块红宝石放在胸前,火一样燃烧的宝石被金线缠绕着绑在渔网上,金网在他身下铺开,被他压着,深深地陷入宝石堆中。

    而另一只手,向外垂在宝石上,小小的木筒滚落在他手边,只有指尖还触碰着,不起眼的大小,不起眼的形状,不起眼的钱币黯淡的色彩的包装,滚在宝石上,是个可怜兮兮的木筒。

    龙躺在宝石上,火光折射石头们绮丽的光芒,这一边的小木屋像个森林会呼吸的梦境,而龙躺在宝石上,他自己也在发光。

    贝莉儿笑了起来,她突然想伸手触摸他,摸摸他的头,那一头顺滑的长发,或者摸摸他的脸,那放松的姿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皱着眉,好像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不够安稳。那样子看起来这样美丽,又非常幼稚和可爱。不过龙在睡觉呀,还是不要打扰他吧。贝莉儿还是自制力强大地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万花筒想摆在他的手上。

    然而刚拿起来。“……哎?”手被按住了的一下剧痛,龙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尖竖的瞳孔,刀锋一样的银色是冰冷的杀气,喉咙里逸出咆哮,警告卑劣的小偷不许靠近他的财宝。

    但玛利多诺多尔还没来得及咧开嘴威胁,映在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灵魂,可以不设防的,能拥抱的,能接近的花。是在梦中看见了吗?能够卷在身下,抱着沉沉睡去的宝藏。他的神情重新转回了困倦,迷迷糊糊地眨着眼,太困了,还是想再睡去,然而睡着之前……是的,自己还差一个财宝,一个也不可以少。

    于是伸手一拉,花朵惊叫着落入他的怀抱。

    连这惊叫也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玛利多诺多尔听不见那么多,龙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脖子,吸一口气,越来越近的,浓郁的、柔软的、梦幻而无知无觉,缭绕的香气,环围着他,在歌唱和低吟,催眠他的沉眠。

    “莉莉。”他闭着眼,满足地呼吸她的气味。“一起……睡吧。”

    龙的梦境完满了,他停顿在那里,继续沉沉睡去。贝莉儿被闷在他怀里尖叫:“啊啊啊玛多!放开我玛多!”他听都听不见,手像铁箍箍着她,胸口硌着一颗大宝石,背后硌着一大片大宝石,她拼命敲他,像敲在石头上,什么回音都没有。好吧拿起宝石狂敲他的头:“快醒醒快醒醒快醒醒!”要闷死了!龙松了松,往下一溜,贝莉儿刚喘口气……然后他泰山压顶地压过来。

    脖子上微痛,龙亮出牙齿,迷迷糊糊地啃她的脖子,把她往宝石里按。贝莉儿瞬间僵着不敢动,她怕自己埋进去窒息。龙满意了,保持这个姿势,继续睡觉。

    好吧,然后挣不动的贝莉儿也饿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半夜贝莉儿突然惊醒,远处有尖锐的声音,刺耳的鸣叫,巨大的摩擦让人起了一身寒毛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来,睡在她的身边,见贝莉儿醒来,大尾巴里露出一双湿乎乎的黑眼睛,好奇地瞅着她。

    房里的火都已经熄了,温度几乎快冷到不适的地步。再不挣脱出来她真的要死了。“小黄小黄,”人类都被按麻了,只有脖子上还有啃的力气,湿软的气息一口一口的喷,她龇牙咧嘴低声喊救星,“过来过来。”小黄也不动,晃着尾巴看着她等她要说什么。哎呀怎么这群儿子一点危机感也没有!贝莉儿都快吓死了,外面是什么声音啦!天啦好可怕!赶紧要拍醒龙,龙按着她的手里还握着万花筒,贝莉儿摸到了,拼命抽,抽不动,打龙的爪子,他也不松手。啊呸刚睡着的时候你还握不住呢!现在装什么逼!

    她想了想,赶紧颤颤巍巍去摸龙的脖子,甜甜喊:“……玛多?”

    龙没有动静。贝莉儿又没有长脖子,总不能弯过去亲他。好吧,沾点口水,湿乎乎地破廉耻把口水擦到他脖子上,声音仿佛要甜出蜜来:“……玛多?醒醒,玛多?”

    一遍口水不够,两遍口水,三遍口水。龙突然礼尚往来,舔舔她的脖子。他一动贝莉儿就能动,都顾不上自己一股毛的脖子,赶紧把另一边被夹着的手也拼命抽出来,捧他的脸揉:“玛多玛多?你快醒醒,外面是什么声音?”

    那一连串的尖鸣还在脆弱地啸叫。银龙想睡极了,宝藏为什么闹来闹去,一刻不得安宁。他在啸叫声中闭着眼侧头,一口含住她的指头。轻轻啃,吸一吸,人类很脆弱,龙还记得不可以太用力,弄伤她的花瓣。

    只是尝尝味,尝尝味就好。他吸吮着,又要睡着了,力气越来越小。突然手里的木筒被抽走了,另一个讨厌的气味碰到了它。太微不足道了,他懒得睁眼,放出一股龙威,那股气息被吹滚出去,拍的一声砸在房子上头。然后好像哧溜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抱中溜走了。

    玛利多诺多尔总算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他有点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类瘫坐在他面前,整张脸是涨红的,大口喘着气,她的心跳在夜里急促。小木屋里是黑的,一点火也没有,冷气侵蚀上来,龙纳闷地问:“莉莉?为什么火熄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抱着的是一个皮毛卷卷,上面还有小花的味道。

    “吱——”然后那个声音继续在夜里传来。贝莉儿的脸色千变万化,一万个槽不知道从何吐起。脖子湿漉漉的,手指头上也湿漉漉的,湿得发冷,然后从冷里燃烧出一股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快爆炸了,银龙不解的竖瞳望着她。窗外有雪与月亮,即使没有火,亮得如同白昼。

    龙还看着她,竖瞳眨动,那神态慵懒而美丽,看起来,突然,野性而……窒息的,让她,心脏狂跳。

    “呃,”最后她小声地说:“我……我是来问问你,那个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怪吓人的。”

    龙侧着耳朵听了听。“吱嘎——”尖锐、可怖、摩擦、而巨大。像怪兽在呼吸,在移动,在幽深的夜里,释放它的威仪。

    “是那个湖的冰化了,浮冰们在互相碰撞。”他说:“春天来了。”

    第66章

    贝莉儿她始终不太明白, 冰在融化为什么会这么吵呢?难道不是安安静静地受热化开, 然后变成水流融入大地。是了听说春天化雪会有山洪, 也许要准备好应付一片狼藉的森林, 但洪水的声音和这种尖锐到难以忍受的摩擦声当然一点都不一样。

    总之这和贝莉儿想象的完全不同,刺耳到抓狂的尖鸣断断续续响了一晚上, 吱嘎吱嘎,哗啦哗啦。天亮后她好奇地牵着龙去湖边看新鲜。雪真的都化开了, 空气中越来越寒冷的温度, 湿气仿佛能渗进身体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地上松软的雪全凝结成了冰,有的地方化到露出黑色的地面, 几棵嫩绿的草长出来, 除此之外都是泥泞,脏兮兮的冰块沉在土里,一脚一个打滑,稍不注意就要跌得四脚朝天。

    贝莉儿好悬没摔跤, 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他们还没走过去的时候就能听见远处巨大的轰鸣, 哗啦——轰隆隆隆,伴随刺耳的摩擦。声音越近越是复杂,也越是巨大。玛利多诺多尔说:“是山上的雪掉到了水里。”

    贝莉儿问:“这么远的声音也能传过来吗?”她竭力避免看他的脸,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闪烁地躲开他的目光他会不会发现。贝莉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龙在清澈的日光下仿佛也能闪闪发光, 他当然一直都在闪闪发光不是吗?她掩饰地看向面前的湖。

    巨湖是一望无际的, 如果要说有山,那大约就是地平线上云雾缭绕的那一座山峰。龙好像并没有发现人类那点莫名其妙的小别扭, 他解释:“很开阔,声音传得远。”

    他们走到了湖边。现在的湖完全变了样子。和秋天平静如蓝水晶的湖面不同,和冬天悠远如冰穹的湖面也不同。整个湖像是经历着蜕变的阵痛,上面布满碎冰,一望无际的水里载浮载沉的是看上去白得非常不干净的碎冰。大的有几十米宽,小的就是拳头的大小,被暴涨的水流席卷,漫无目的地浮动着撞击。吱——冰块擦过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刺耳的摩擦声。它们有的会裂开,于是这难以忍受的声音就更加地巨大。

    失去了那种纯净的白美,冰在融化,湖水被映衬得像是黑色的,倒映着天空的云,黑得像是洪水后凄惨的烂摊子。

    贝莉儿张着嘴,她觉得这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雪后的样子看上去……怎么这么肮脏?玛利多诺多尔疑惑地问:“这有什么好看?”

    贝莉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没见过……就,想看一下。”神秘的冰化的光环在认知中褪去后,这处景象看上去比想象中……失色多了。很冷,地上到处都在化雪,踩一脚都脏兮兮的,混满了雪和泥。贝莉儿很爱惜自己的皮毛,一路纠结地拎着下面在走,就算这样也踩了一脚泥哭唧唧。她费了那么大劲做出来的皮啊!简直心痛欲死。人类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下去,正想说“回去吧玛多”,龙微凉的手指头突然伸到她脸上。

    空气中太冷了,就连他凉凉的手指头感受起来似乎也是温热的。贝莉儿猝不及防,脸轰地一下烧起来:“玛玛多,”她结结巴巴:“你做什么。”

    她别着眼睛,还是不敢看龙,目光斜得都快脱出眼眶了也没用,玛利多诺多尔绚丽的银发垂在她面前,就连藏在披风底下搓洗干净的手指头突然也烧起来了。

    龙没有发现,他越凑越近,观察她的面色,贝莉儿本能地想退,被龙拦住:“莉莉你要掉下去了。”口气平淡得很寻常。然而贝莉儿的心狂跳起来,刺麻麻的舌头触感好像还黏在手指上,一口一口地舔,刺到觉得有点干干的,又发痒,一直痒到心底。还有脖子上的湿热,匆匆装着洗脸擦了一把,怎么无论如何都觉得没有擦干净呢?贝莉儿总有错觉怀疑,如果摸脖子上的话说不定还能摸到牙印。

    玛利多诺多尔开始只想试探人类的温度,然而小花突然变成了红花。他愣了三秒钟急起来。“莉莉为什么热起来。”可他仍然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算生病的。他将额头凑到她的额头上,就像从前人类为他做的那样,他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玻璃似的可爱的圆眼珠,圆眼珠和上面遮盖的可爱的睫毛汪汪地颤抖,不敢注视他。龙愣一下继续凑近想看眼睛:“……莉莉不舒服吗?”

    卧槽你个傻龙!白痴!满脸写着拒绝接近你还过来干嘛!憋不住“啊啊啊啊啊!”贝莉儿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嗖地蹲下了捂着脸!“等等等等我缓一下!……”

    心跳得好快,她捂着鼻子觉得血管都要爆开了,皮毛沉在一团泥巴里她心痛得想哭,最可恶的是龙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自觉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她头顶安静三秒,然后把她就这么用蹲着的姿势抱起来,当然了,他力气那么大。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直接把她举起来看着她的表情要眼睛对眼睛对话:“莉莉?”

    于是贝莉儿便没有准备地对进一双担忧的银眸。

    美丽的龙,美丽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唇,光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是凡人,如此耀目的美貌,就算他的脸上还有黑斑,那又怎么样?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的光辉失色,玛利多诺多尔是一头翱翔于天的巨龙,当他降落下来看着人类的时候,谁知道那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回眸?

    那双善意温柔的眼睛还看着她,长久的时光中是不是只有这一次相遇,清浅淡漠的回眸突然在贝莉儿眼中燃烧起来,这一瞬间,燃烧起大火。“莉莉你生病了吗?”龙得不到她的回答于是追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她愣愣地摇头,还捂着鼻子,寒意凛冽的风里,她看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和他醒来的样子完全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贝莉儿突然想,哪里不一样呢?他美丽的银发,他美丽的脸,他坐在她床前看着她,他站在树林中看着她。冰在融化,耳边轰隆隆的巨响,春天来了,时间原来不是停止的,一直在前行。这个冬天要过去了,她突然红了眼圈。

    “没有。”她含着眼泪笑起来地朝他伸出手,龙便将她抱住,圈在怀里。微冷的怀抱,安全得让人舍不得离开。“如果你冷的话,我带你走回去吧?”她抓着他的头发点点头,突然在他怀里靠着,依赖得像个幼崽。

    或许她是不舒服,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他认真地把皮毛罩在她头上,把她抱回小木屋。烧好的水放着温着,端来洗了脚,洗了脸。人类继续按原本的日程做自己的事,切菜做饭砰砰咚咚,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笑着递给他东西,食物和碗盘,监督他干活,生气起来也要瞪着眼睛,凶巴巴地把他赶到另一边的宝石山去,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头能一口把她吞掉的龙。

    生活似乎一如往常地吵吵闹闹,然而玛利多诺多尔说不好怎么了,他总觉得,她不开心,她看起来有一些心事,人类不知不觉地在回避他的目光。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这样,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他试着问:“莉莉不开心吗?”他想弄清她怎么了,然而人类永远快快乐乐地带笑地回答他:“没有啊!”

    第四天的夜晚他们照常吃过晚餐,收拾收拾,洗脸睡觉。远处巨湖尖锐的冰裂声还在骚扰,玛利多诺多尔有些抱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抱歉。“或许还要两三天的时间才会变小。”贝莉儿躺在床里蒙着头发呆,她严重睡眠不足。冰块的声音快把她的头都钻破了。最开始还可以忍,忍到后面突然会觉得很幻觉,整个脑子都跟着数那几声尖锐,叫一下心跳跳一下,然后暴躁得想打人。

    人类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失眠,龙走过去,坐到她床边。他能感受到她呼吸突然断了一下,紧张的停顿。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他靠近吗?为什么突然这样?他问:“莉莉?”

    她闭着眼睛装睡,没有理他。玛利多诺多尔犹豫一下,试探着倾下身:“莉莉?”他的银发垂荡下来,和溢出藤床的兔皮毯混在一起,柔美地向下流去。他想触摸她的脖子,曾经他做了很美的梦,梦里她舔了他,温暖的温度和香气,她和他一起在宝石里睡着。

    玛利多诺多尔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实的,他醒来时抱着的毛皮是她的,是因为他在梦里抱住了她,她生气吗?没有收到合意的礼物就被按倒了,确实应该生气,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贝莉儿又不肯将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告诉他。

    龙试着将脖子贴上她,感受她突然屏住的呼吸,窗外的冰裂暂时告一段落了,寂静的空气中,有心跳突然加快。

    “莉莉,”他问:“你睡不着吗?”

    贝莉儿叹了口气,还是睁开眼睛。“嗯,睡不着。”她说。扭了扭身体正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抬起一点身体注视她,温柔的黑眼睛和安静的银眼睛在火光中对视,没几秒钟,黑眼睛闪烁着移开了目光。他问:“莉莉在想什么呢?”

    贝莉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看着龙,好像这样的时光是永恒不变的,在小木屋里,永远凝固下去。贝莉儿那一瞬间想到很多,她当初答应过春天会离开……可他们的问题难道是离开吗?贝莉儿也不知道。她突然很难过,又害怕而恐惧。和龙在一起的时光,太美好了,她不能想象离开他。

    可是他们当然不能永远在一起。冬天的小木屋也不过是个梦境,雪化了以后,巨龙和人类短暂的交集,会不会就这样一掠而过?贝莉儿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她甚至不敢试图去理清这个状况,而只是在掩饰的笑容里,徒劳地试图粉饰太平。

    她只是很害怕。越发现自己爱着龙,她越是害怕。这种陌生的眷恋似乎很早以前就出现了,潜伏着、埋藏着,一直视而不见着,然后,在宝石山上的梦境里,在龙天真友好的舔舐里,在湖边冰冷的风里,突然破土发芽。

    她摇了摇头:“不为什么。”

    “你很难过。”

    “没有难过。”她想着:“因为……很害怕。”

    “怕什么呢?”

    “不知道。”

    “我担心你。”

    “嗯。”她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谢谢你,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很久,小花的元气突然就这么消失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对此有点儿气愤——他是不是不够可靠?为什么她的心事不能向他诉说?龙想了很久,久到人类闭上眼睛想继续努力地睡着,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静悄悄地,将脸倾下来,像个孩子,贴她的脸。

    “莉莉,给你讲故事好吗?”

    听说人类的幼崽,讲一个故事就会睡着。玛利多诺多尔至少希望她能睡着。人类是需要睡眠的,至少睡着的话,梦里不害怕吧?“讲一个故事,你会睡着吗?”他问。

    贝莉儿:“……”她觉得这是不太可能,但龙的目光那么殷切,深夜中一阵刺耳的划破音中,人类低声咳了咳。“那、那你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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