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儿把龙鳞刀取出来递给他,佣兵随手在身边一划, 如同切割豆腐一样地容易, 只是稍稍地用力,刀非常轻松地划进石头深处,无声无息。

    这把他吓了一跳,哈亚德没想到是这样的神兵利器, 如果是这种, 用不顺手,一个万一容易把自己卸了,想了想还是还给了贝莉儿并简单解释一番:“我让您给我的时候再给我。”贝莉儿点头地重新收起来。

    他们没有再说话,继续等待。如果没有被这样强制地蹲过你一定不会觉得这种姿势难受, 而事实是全身上下都会非常别扭, 非常想动, 一会儿就全身开始发麻,觉得血液要逆流。于是哈亚德让她趴下来而他自己蹲着, 小心地向外看着动静。月光零碎,从树梢间洒下来,影子被风吹动,长长短短,横在草里的阴影,好像到处都是要跳出来吓死人的鬼魅。

    贝莉儿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都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很容易幻听。过了一会儿贝莉儿就确信自己确实是幻听,因为她听见“猎人”的脚步声了。那些人的脚步很重,很明显而异样,马上就可以听出来是来了,他从远处又一次向这边跑来。贝莉儿知道不能出声,她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而哈亚德镇定地朝她挪了挪,伏下来,在她身后环住她,按住她的嘴巴。

    这是怕她会出声,贝莉儿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但哈亚德没有松手。脚步越来越近,他们两个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目不斜视飞快地跑过他们这边,路过的时候哈亚德动了动手,树的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吵杂的声响。贝莉儿倒抽口气被哈亚德更用力地按住。

    男人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往那个声音处去。但佣兵留在那的诱饵已经自毁了,他什么也没能找到。猎人抬起头,环顾四周,贝莉儿能借着光看见他的样子,浅褐色的头发,棕黑的眼珠,脸上留着胡茬,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月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他胸前闪亮的金狮。贝莉儿能感觉到头顶上哈亚德的呼吸停了一瞬。

    猎人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在附近徘徊了一阵最后离开了。离得最近的时候,他们藏身的这块石头离他只有五米。哈亚德放开她轻声说:“他们被那个女人操纵了。”

    的确那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吓人。没有表情就像个变态杀人狂,跟在背后撵得你尖叫不休。如果现在只是自己一个人,贝莉儿一定会被吓死,但因为有富有经验的哈亚德珠玉在前,就连完全没有被追杀经验的贝莉儿也明显觉得他们非常奇怪。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机器人”,一切该有的细微反应都没有,让人觉得不够鲜活。他看见了贝莉儿会来追杀,听见了声音会来检查,就算他们藏了起来,剩下的六个“猎人”也仍然在织成一步步向里压缩的包围圈。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生命的小动作和微表情都没有,在阴森的月光和摇晃的黑影下,他僵硬得让人胆寒。哈亚德悄声说:“请您放心,只要那个女人不插手,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轻松,贝莉儿听不出来这算好还是坏。目前她觉得是好的一部分,因为pve的难度绝对比pvp低。但她不确定哈亚德是不是看清了那个男人胸前的徽章……因为就连她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雄狮公爵。

    但哈亚德什么也没说。

    而贝莉儿颤抖起来。她不是害怕在黑暗树林中处境的自己,她害怕玛利多诺多尔出事。那个占星师摆明了是要玩弄她。如果她控制这些男人,把她抓来逼她玩游戏。她知道玛利多诺多尔,她是谁?……如果作为仇敌,她用银龙来牵制她,玛利多诺多尔也一定一样在被她所牵制。她很担心,很害怕,不知道无法联系的玛利多诺多尔到底怎么样了。她无论如何无法制止自己在想重伤的银龙被关在笼子里,而她没来得及阻止这群猎人,于是他们回去,一剑一剑地插向倒在地上,血泊中的龙……

    哈亚德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感到她在发抖就安慰了一句:“请镇定下来,我会帮您。”

    贝莉儿强忍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爬起来的时候哈亚德才注意到她的鞋子没了。贝莉儿翘起脚看了看说:“没关系。”她撕下衣服片包了包脚,只有一点点血迹,龙血让她的身体非常强悍,只是踩在石头上的这点痛,她还能忍。

    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不能在这里等,一个人的观察毕竟还是太片面,再说还有六个人,只能各个击破,也必须主动出击。贝莉儿向哈亚德证明:“我可以帮你的忙,我比你听得远。比如前面右边那棵树上有蛇。”

    贝莉儿在森林里被蛇吓过很多回,她锻炼听力唯一的成果就是听蛇的声音。哈亚德不顾生死亲自过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是有蛇。贝莉儿确实帮得上忙,她已经听过猎人的脚步声,明白自己应该注意怎样的动静。“好,那如果听到声音,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还有多远。”

    他们尽量悄声地向前移动,这是一个很高难度的行为,到处都是树枝、草丛和灌木,而夜晚却又特别静。贝莉儿注意到佣兵一直是半蹲着伏身行走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确实比她小得多。她试着学着他的样子走,然而哈亚德很快发现,并叫她不要学他这么做。

    “您没有经验,会容易累,也会反应不过来。”哈亚德对她要求不高:“不能做到完全无声无息的话差别不大,所以您只要尽力保持安静就好。”

    贝莉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往前走到一个地方,她听见猎人来了,哈亚德再三向她确认周围没其他人。他问:“您相信我吗?”那还用问,他比她都可靠多了。贝莉儿用力点头,哈亚德指示她:“站在这儿不动,刀给我。”贝莉儿将龙鳞刀递给他,心脏狂跳的看着哈亚德叼着刀爬上旁边的树。

    他爬树没有掩饰动静,蹬在树干上的声音传出很远。猎人的脚步立刻加快了,而且贝莉儿毛骨悚然地听见还有两个人往这里来。咚咚咚,震动地面的声音,沙拉沙拉,拂过树叶的声音,还有咔嚓,折断枝条的声音。第一个死神出现在视线的那头,她瞬间就一身冷汗,但咬牙站着不动,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当那个男人冲到她的近前高举起刀,哈亚德直接跳下来,一刀将他从头到脚剖成两半。

    第三具尸体在落地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哈亚德连感叹一下刀的顺手都来不及,现在连他也能听见新的追杀者来临。他拉起贝莉儿:“跑!”推着她连滚带爬向前跑。

    第四个佣兵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带着他们绕树,把跑得慢的那个解决。但第五个已经听见了声音,返过来把他撞倒在地。哈亚德及时丢开了龙鳞刀,没让它卷入混战中。

    两个男人怒吼着在地上翻滚,要把对方干掉,僵持的声音震彻了树林。贝莉儿不知道那时间她怎么有那样的勇气,从旁边抄起一块石头瞄准了就往他们腿上狂砸!咔嚓!清脆的骨裂,哈亚德和猎人得以分开了,贝莉儿立刻追上去冲着他胸口砸!一边砸一边死咬着嘴唇不敢尖叫。哈亚德瞅准空隙,抽出腿上匕首,一刀插进那个男人的眼睛。

    尸体消失了,贝莉儿边哭边把神奇小溪的木筒给他。“我就剩两瓶了!你小心点!”脸上和身上一直都火辣辣的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哈亚德治好了腿立刻捡起龙鳞刀拉着她跑,顺便把剩下的给她:“您擦擦脸吧。”她一摸脸才发现是都是血,嘴唇也咬破了,贝莉儿擦干眼泪把木筒收回戒指里:“你更需要用这个!”

    她终于想起来并从戒指里翻出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吹箭。龙鳞箭不敢拿出来,只有摸索着现场削树。做好了箭手指头上也都是破口,贝莉儿觉得自己一定狼狈得不能看,脚上的布已经磨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第六个尽管腿软贝莉儿也做到了。只剩三个,他们的行动大胆了很多。贝莉儿直接走到猎人的面前,趁他朝她跑过来,举起刀的时候,一箭吹到他的胸腔上。

    如果把他想成跑过来的山鸡兔子就容易得多了,贝莉儿过去一直这么狩猎。她才刚刚感到腿软和杀人的罪恶,哈亚德上前一步越过她,一刀就把人横着砍成两半,噗嗤,大量的血直接倾倒一样泼在草丛里,佣兵面不改色地再追上去一步把头碾碎。

    尸体消失,他回过头朝坐在地上呆住的贝莉儿咧开一个笑容。“您吹错地方了,他穿着盔甲,那种小细箭射不破防御的。”

    “是……是吗?”贝莉儿发着抖,这比她想象的要难,她一边在这么想一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脑子好像过水,一半是沉在水里的,一半是被冰冻的冷静。“那我……下次……射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佣兵神色严肃地扶住她的肩。

    “您完全不用这么做。”哈亚德说:“这不是女孩子做的事,让您帮我的忙已经非常可耻,只剩两个人了,请您把为您而战的荣誉交给我。”

    贝莉儿觉得染在自己脸上的血都干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觉得愣愣的紧绷。“我应该保护你。”她呆呆地、颤抖地说。贝莉儿只有这个念头。“你是无辜的。”是玛利多诺多尔和她把佣兵拖下了水。贝莉儿觉得自己早应该这么做的,不论是保护她的龙,还是无辜的人。论力气她甚至能把哈亚德扛着跑下几百米高的山崖,事实是她比他强,应该是她保护他。

    “我比你强……”她坚定地重复:“我要保护你。我这么做是对的。”

    “您这么做是对的。”佣兵比她更坚定地说:“但请您让我有脸将您交还给那位大人。”

    好像是立场反转,猎人成了猎物,那些人躲了起来,不再巡逻追杀。哈亚德带着贝莉儿找到了一次树林边缘,他们默契地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又回到林间深处。第七个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他躲在小溪里,贝莉儿踏上小溪边缘的时候,直接从石头后射来弩箭。哈亚德把她扑倒在地躲过了,他的肩膀却被射穿。

    周围燃起了大火把他们团团包围,第八个出现在火圈边缘,和他们一起圈在里面。但他同样手持弩箭,步步向他们走来。“低估这些狗了。”佣兵咬着牙在贝莉儿耳边笑:“还有这样的脑子。”夺!弩箭照着头射过来,他抱着贝莉儿在地上翻滚躲过,箭尾擦过地面直接折断。哈亚德闷哼一声,贝莉儿急着叫:“药……药!”已经拿出来挥舞在手上,但根本没时间治疗。滚过去的时候被碾压的手好像骨头断了那样剧痛,贝莉儿忍着没放手,龙鳞刀已经落在地上被猎人捡起。

    火墙无处可逃,哈亚德只能抱着她滚进水里,瞬间沉了底,水里的猎人早已等在旁边。贝莉儿隔着一具身体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道,刀拔了出来,哈亚德在水里呛出一口血,溅在贝莉儿的耳边。

    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火还在跳跃,可怕地跳跃,像个噩梦。水里与火前的猎人都静止不动。佣兵咳着血浮出水面,“哈亚德!哈亚德!你坚持住!”贝莉儿脸色惨白,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像个水鬼,她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到岸上,拼了命往他刀口处倒水。木筒里只有个底,她再掏出一个,“噗”的一声,一根箭插在脚边,箭尾犹在颤动。

    贝莉儿楞了一下,紧接着的第二箭插进哈亚德腿里,巨大的力道带得他的腿颤动一下,能看见箭尖已经穿透,直接穿进地里。

    她站起身,箭尖对准了她。哈亚德在她脚下,刚刚因为伤口愈合而红起来的脸色也再度惨白。“小姐……他们是在暗示您呢。用我的命,换一个人。”他低笑着说:“能帮您也很好,是我太笨了,让您陷入这种选择。把刀给我,我自己动手。”

    那个猎人竟然还是能听懂话的,他将龙鳞刀扔到了贝莉儿脚下。贝莉儿捡起来。刀上没血,即使被哈亚德杀了那么多人还是一片华美的月色。这本来就是贝莉儿从玛利多诺多尔那么多掉下来的龙鳞中精挑细选出来最美丽的一片。她捏着刀柄,看看对面又看看水里,两把弩箭,两只对准自己的箭尖。良久她终于沉默地握紧,蹲下来扶起了哈亚德,让他半坐着。

    她想自己动手的意思很明显,哈亚德苦笑地说:“请让我自己来……我怕您不懂怎么快速解决。”贝莉儿一点把刀给他的意思都没有。她瞪着眼睛眉毛倒竖,在把他甩到肩膀上的时候,哈亚德在断箭硬生生从腿上穿出的剧烈痛苦中,确实地看见了,那对熠熠生辉的眼睛——

    “我才不动手呢!你也永远别想动手!”

    贝莉儿大喝一声扛着哈亚德就朝对面冲去!“嗤”机括发动的轻声,“嗤”箭尖旋转,射出——她统统看得清清楚楚!扭了个角度想躲,但还是反应太慢没有躲过——但还来得及!剧痛烧入腹腔,贝莉儿飞扑过去就挥刀——

    男人在她刀下断成三截,血还没泼洒出来,已经直接消失在空中。贝莉儿第一反应是……她刀有那么快?!然后下一秒她被抱进一个雪白的怀里。

    银发垂下了周围,如同屏障。玛利多诺多尔颤抖地抱紧了她:“莉莉!”哈亚德从她背上摔下来,哼都没哼一声。水里晕开了大片的血,护卫的残尸已经滚回了蕾丝帐篷边。周围都是火,烧得玛利多诺多尔的心沸腾。说不出那是焦灼还是痛苦还是狂喜,他抱着她喊:

    “莉莉!”

    他不知道他在雪溪谷里横冲直撞了多久,到处在狂欢的人群中追寻,追寻她的气味,她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他想咆哮,想现出原形,碾碎这座城市,毁灭这群敌人,周围都是……都是他的敌人不是吗!莉莉!莉莉!莉莉!他颤抖的抱紧她,“我找到你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他慌乱地摸着她的伤,摸着她的脸,脸上的血,身上的血,还有肚子上的箭,他手足无措,连眼泪也掉下来。

    “你痛不痛?我带你回去治伤……”

    贝莉儿恍惚地问:“玛多?你没事吗?”

    她的手里还握着刀,肚子上插着箭,残破的衣服,一脸一身晕开的血迹。她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像才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举起来,摸龙的脸。玛利多诺多尔急着说:“我没事,我没事,我为什么有事,莉莉,我带你回去……”他脑子里一片慌乱,找不到一个可以用的空间标点。说了好几遍要带她回去,可是无论如何能力发动不起来。贝莉儿猛地抱住他,噗嗤,肚子上的箭撞上龙的身体,插得更深了,她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

    花儿踮起脚,含着眼泪,亲了亲龙的嘴唇。再退开的时候,她的眼泪也流下来,却是笑起来的,黑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又可爱又温暖,像天上最闪耀的星星。

    “玛多!”贝莉儿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第120章

    和龙重逢的时候像是过去了一万年, 漫长的夜晚终于有了最好的报酬和终点, 她只顾着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他没有事!他全身上下都好好的, 那一下放松她的眼泪就直接喷薄而出了。

    “玛多你没事太好了!”她不停地擦着眼泪,高兴得又哭又笑。龙回来了, 好好地在身边,贝莉儿满足得不会再要求更多了。“杜维因呢?”她问。玛利多诺多尔立刻非常愤怒:“不管他, 他没事!”他后怕得想杀人, 如果贝莉儿出了事他绝对会和杜维因绝交!绝对会!可贝莉儿高兴极了。大家都没事!这真是惊魂一夜后最好的结局了。她立马回头找哈亚德:“对了哈亚德!”哈亚德刚被她摔地上了!

    佣兵就躺她脚下虚弱地举了举手,眼看只剩喘气的力气了。贝莉儿手忙脚乱的要把最后木筒掏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拉住她:“莉莉、莉莉你的肚子……”她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肚子上有只箭。箭杆是铁, 没能折断,反而被压得深了更多,惨烈地歪向一边,血不停流出来, 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 银龙将手放在箭尾上觉得手都在抖。

    “我……我看不见,”玛利多诺多尔说话都在抖:“你痛不痛?我看不见箭头,我怕移不出来……”怎么会移不出来呢?只是因为太在乎才受不了。玛利多诺多尔从前给别人拔过那么多武器,带出来上面是不是残缺或多点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贝莉儿就一点都不在乎, 她才不在乎身上插着几支箭, 她高兴得根本都感觉不到痛。她催他:“没关系,你快点我就不痛!”佣兵再不治就真要挂了, 玛利多诺多尔一咬牙把箭移出来,他忙着担心箭上有没有带出来的肉,贝莉儿已经蹲在哈亚德身边往他身上狂泼水。龙忙跟者泼——往贝莉儿身上泼,亚空间里直接取出神奇小溪往她肚子上按。血和水在衣服上直接晕染开地滴下来,贝莉儿赶紧招呼:“玛多你给哈亚德也泼一点。”

    佣兵躺在地上翻来覆去过了一遍,本来人就水里出来整个湿透,现在更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好没有。哈亚德笑着说:“不辱使命……我将她交还给您了。”

    玛利多诺多尔看他一眼,高傲的巨龙第一次朝人类这样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他站在贝莉儿身后,看着她解开佣兵的衣服,给他检查全身上下的伤势,难得的没有一点醋意。从他身后,这时天边露出了第一丝辉光——日出了。原来黎明已经来了。从日落到日出,原来已经过了十余个小时。精神紧绷得那么厉害,贝莉儿回想起来都觉得浮光掠影一般的昏暗,跑马灯一样过得飞快的死亡遗影。

    然后她就呆得久了一点,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把她拉起来,残酷地破坏了这种感人的大结局场景。

    “他好了,可以了。”龙吃醋地说。健健康康的佣兵哈亚德再一次活蹦乱跳地站起来,玛利多诺多尔倾听了他的要求把他送回雪溪谷,临走前哈亚德大约是心照不宣地对他说:“追杀小姐的人看来是和雄狮公爵有怨。”向他描述了一番那个占星师和猎人们被操纵的大致样子。

    玛利多诺多尔面无表情,贝莉儿担心地在一边听着,怕哈亚德弄得不好被杀。但佣兵真的非常经验老道,他只提了一句:“雄狮公爵——或者,那位安特亚·洛莱恩小姐,如果还有闲心来追寻自己护卫的下落,那我就要好好低调一段时间了,也请您小心。”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

    哈亚德已猜到战鼓平原上的雄狮公爵护卫出了事的话,公爵之女安特亚·洛莱恩也凶多吉少了。佣兵用这句话说明了自己的立场。玛利多诺多尔将龙鳞刀丢给了他:“给你。”算是酬劳。哈亚德坦然收下,与贝莉儿告别。

    “虽然说这句话有点奇怪,不过——”他笑着说:“我会珍惜这个夜晚的回忆的。这绝对是我度过最刺激的求偶节了。”

    “亲爱的小姐,愿您幸福长久,若有需要,我随时听候差遣。”

    他被玛利多诺多尔利落地丢回了城市里。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贝莉儿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身后的龙。

    大脑还疲惫地很兴奋,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要哭……也哭不出来。贝莉儿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累,一夜没睡,可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心脏还在狂跳,大惊大喜的刺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麻木。

    “玛多……”她问:“那我们也回去了吗?”

    头顶上突然压下的重量,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在怀里,久久没有说话。他们都试着以平常的态度彼此对待,贝莉儿笑着说:“玛多,我好累啊,没能一起过节对不起,我们回去睡觉吧?”

    她想着或许不能再去原来的地方,可能应该换家店,或者换个城市,但玛利多诺多尔说:“好。”他把贝莉儿带到一座小山,就着新出的晨曦微光,在峭壁上先稍微地挖出一个平台,就像过去在落日山脉的那个一样。然后他就照着那个平台继续向里面挖洞,贝莉儿看了一会儿没有兴趣了,龙也不许她离开,她就坐在龙的脚边,向外看那些高大的浮藤木。

    真的非常巨大,只有在这里,这座山上,才能看清树木的全貌。堪称直入云端也不为过,虽然它们其实是比这座山矮的。但是这样的景色非常壮观,一片巨大的树木,伸展着自己的枝叶,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绿海翻涌,沿着看不见和河流,沿着那条曲线,蜿蜒直至远方。

    然后,咔嚓。

    如此轻微的一声,大地在震动。阳光升高了,第一棵树木似乎在耀眼的光轮中颤抖。枝叶如风,席卷向空中,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绿海在光下涌起波浪,无数的叶片向着日光飞舞,在风中化作尘埃。

    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起来时贝莉儿才反应过来。仍在回头看着,那些巨树的变化很小,但它们在迎着风和日光消融,一片片光点浪涌,如有呼吸般搏动,树的河流仿佛在歌唱,在从最顶上开始,一层层向下。似乎有兽人开始点燃树木,最近的地方贝莉儿能看见火。火焰窜了上去,光点被更加蒸腾着,热气席卷在树梢向远方吹去,仿佛无数的蝴蝶,汇成彩色的国度。

    贝莉儿想起那根在她窗前伸展的绿枝,她问:“为什么要烧树呢?”

    “它们只能活三天。”玛利多诺多尔向她简单介绍了浮藤木这种东西的特性后说:“今天是第四天了,叶子已经在化了。他们烧一烧直接拖回家去,可以当过冬的粮食。”

    “很漂亮。”贝莉儿阻止龙要把她抱进山洞里去的动作:“我能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到平台边缘坐下,他似乎决计不打算放开她了,就让她这么坐在他腿上看那些树的消融。即使消融也非常美,绿海活了过来,爆发最后生命的光彩。贝莉儿看了很久,直到玛利多诺多尔将一个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她讶异地扶着头上回头看他,龙轻轻的贴了贴她的脸。“昨天想送给你的……”贝莉儿将花环取下来,是非常整齐漂亮的金色花朵,花蕊和叶子是银色的,银叶缤纷,围着金丝细细地编成一个优雅的头环。贝莉儿知道玛利多诺多尔的手工有多烂,以前让他一起来编花环玩他也从来不参与,可是这个花环很漂亮,非常漂亮。

    “送给我的?”她宝贝地把花环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

    “嗯。”龙犹豫了很久才说:“莉莉……愿意和我一起过求偶节吗?”

    “好啊。”

    贝莉儿终于感觉到累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玛多,先让我睡一觉,我们再一起过节吧。”

    然后贝莉儿就睡着了,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是熟悉的……其实不太熟悉的青绿色的枝叶。

    对,那是杜维因来了以后改良的精灵版木屋。天花板上纵横交错,整齐的绿枝与绽放的花朵,吊下来的花的灯笼,花苞半开,洒下温润的光。这些花真的非常聪明,察觉人躺下来就会自动降低亮度,变成小夜灯。——说起来,它们是怎么判断人想睡觉的呢?现在这植物也真的相当智能。

    她就这么思考着这个无谓的问题,半梦半醒,呆呆地躺了好久,然后眨动一下眼睛,突然醒过来,从胸腔里深深叹出一口气。她正睡在自己的藤床里,陷入的是自己熟悉的,那带点阳光的干草味儿和花香的气味。

    亲手盖起来的小木屋,所有的一切尽管被蒙上了一层壳她都还很熟悉,自己编的藤床,里面厚厚压得微硬的干草和毛毯,还有花了很久收集的羽绒,在商队那里交换了精灵的绸布而终于能做成枕被。因为往被子里面撒了干花,味道是淡淡的香,很松,没有旅店那么柔软和暖和。

    她醒过来的时候也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睡得太沉了,全身都不想动弹,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天亮,或者还没天黑,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缓慢地扭头往窗外看的时候,能看见床边的台子上端正地放着那顶花环,还有将它照耀得熠熠生辉的,木栏那里投进来的一点,温暖而柔软的光线。

    然后那种酸痛涌上来,充斥四肢百骸,呻、吟的麻痒,身体好像被石头压着,难得的是一直无梦。“莉莉醒了吗?”身上趴着的那个重量已经轻声的唤她好几下,埋在脖子里那个有节奏的呼吸和微凉的肌肤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一地银发如水地压过来,盖在贝莉儿脸上。

    美丽到让人窒息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来。银眸眨了眨,是竖状的瞳孔,微微一缩,贝莉儿伸手摸着他的脸,龙歪了歪头地让她摸。说来奇怪,为什么看久了会觉得这么可爱。就算银龙玛利多诺多尔长得再侵略性的美艳面孔,那头华美的长发和比珠光宝气更璀璨的容颜,高挺的鼻子,玉色的肌肤,玫瑰般的唇。

    可是贝莉儿怎么看,他都非常非常地可爱。

    她慢慢的笑了起来,继续把手伸上去,轻轻抱住他。玛利多诺多尔原来是趴在她身上的,他是什么时候把小木屋拿出来,什么时候把她搬进床里,什么时候趴在她身上,这么固执地抱着,看着她睡觉,等待她醒来呢?

    龙再一次确认的问:“莉莉醒了吗?睡得好吗?”

    “醒了。”她小声的说:“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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