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

    至此,他终于领悟了师父说的“替谭云山好好哄一下”。

    【烦劳转告羽瑶上仙,她助我成仙,这情我领,害我伙伴,我当她是冲动初犯,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狠话是谭云山讲的,但他不怪谭云山,他只想问自己师父,这种摆明会结仇的话就不能中途截下,非要给珞宓如实传达吗!!!

    都到宫门前了,自然不能走,何况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南钰也不为难仙婢,只站在宫门口的树下,迎仙风而立,身姿傲然,摆明要等到地老天荒。

    一个时辰之后。

    羽瑶宫毫无动静。

    两个时辰之后。

    羽瑶宫毫无动静。

    三个时辰之后。

    南钰等不了了,再过一个时辰,会有被贬谪的仙被送至思凡桥,届时他这个尘水上仙不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悲伤一叹,南钰终是放弃,隔空取来临走前再度敲宫门,同前来的相应的仙婢道:“‘尘水遇险阻,言覃盼佳音’,麻烦姑娘将此两句代为转告羽瑶上仙。”确定仙婢记下了,他又道,“明日我还会来的。”

    总不能等了三个时辰连自己来干嘛都没说明吧,至少留个话头,明日也好继续。

    南钰想得很好,故而留言完毕,潇洒而去。

    走出不过百来步,连羽瑶宫的范围都没彻底离开,甚至还不能御剑呢,仙婢已追上了,一脸庆幸道:“多亏上仙没走远。”

    南钰不明所以:“怎么了?”

    仙婢气喘吁吁道:“羽瑶上仙请您速速入宫。”

    ……早知谭云山这么有用他何必白白吹了三个时辰的风啊!!!

    打动珞宓的自然不是谭云山,而是“谭云山有难”,这会儿南钰已经毫不怀疑珞宓对谭云山的心意了。

    姑娘家,使小性是一回事,若喜欢的人真遇了险,那便什么面子都顾不得了。

    “遇上什么了?谭云山现在还好吗?你怎么不下去帮他啊!”屏退仙婢后,珞宓立刻连珠炮似的问。

    南钰挺喜欢跳过寒暄有事说事的明快,尽量忽略无礼控诉,直截了当道:“他落海中毒了,不过不用担心,已经无恙,只是船毁了,再出不了海,可是妖兽就在东海之中。”

    “无恙”两个字让珞宓心神稍定,然后那一丝不甘和怨怼就悄悄冒了头:“不是说我再插手新账旧账一起算吗,那还来求我干嘛。”

    南钰知道珞宓误会了自己此番前来是受谭云山所托,不过眼下这情况也只能将错就错:“他只是希望上仙不要再动他的伙伴,他也说了助他成仙的情,他领。”

    珞宓咬咬嘴唇,忿忿道:“什么伙伴,不过一个不相干的,能陪着走这一遭尘水都是她的福气,等长乐……谭云山成仙了,她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南钰心里闷,又碍于有求于人,不得发作。

    幸亏谭云山没有心,南钰想,否则一展望来日他成仙后和珞宓的“再续前缘”,哪怕有一丝丝“两情相悦”的可能,他都要吐血。

    说了两句气话之后,珞宓心里终于舒坦些,这才想起南钰先前的话:“最后一只上古妖兽在东海?”

    南钰不知道她是忘了“需要假装不知情”,还是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大家心照不宣,也就不用遮掩了,总之他半点情绪没露,只顺着问题回答:“是的,就在东海之中,所以想来求教水行之法。”

    珞宓抿紧嘴唇,凝望南钰,终于觉出一丝不对。

    避水丹在九天仙界不算什么秘密,南钰显然不是来求教这个的。

    “你怎么知道有水行之法?”她警惕地问。

    珞宓再娇纵任性,也是天帝之女,脑子不说多聪颖,却也绝不愚钝。

    南钰沉吟再三,还是将东海之事道来,包括遇见苍渤上仙的经过。当然谭云山挖坑的事情他没讲,话里话外这都是苍渤上仙无意中泄露的线索。

    珞宓没想到他们已经遇过自己二哥了,讶异之余,也觉庆幸。若在平时,他二哥不会这样粗心,稍一想想便能品出这其中的蹊跷——哪有修行者千里迢迢就为找一只妖兽的,世人修行皆随机缘,如此有针对性的捉妖,甚至告知了妖不在东海,还要去,怎么想都有问题。

    好在他那个情种二哥一门心思都放在那条海蛇身上了。

    喜欢什么不好,喜欢一条海蛇妖,差点把娘亲气死,珞宓觉得自己哥哥疯了。

    相比之下,她挑的人多好,虽然这一世有些冷,但只要成仙,想起前尘往事,她相信那个温文尔雅逢人便笑的长乐仙人自会回来。

    到时……

    “上仙,再有半个时辰我就必须出现在思凡桥了。”南钰实在心焦,只得出声拉回珞宓不知飘往哪里的心神。

    “水行之法有,”珞宓不再拖沓,定定看着南钰道,“但你要发誓,不可以透露给谭云山之外的任何人,要发毒誓!”

    南钰艰难道:“可他又不是一个人……”

    珞宓脸色黑下来:“一个人足够了,闲杂人等不必相随,成仙的注定会成仙,没仙缘的跟到死也是枉然。”

    “我发誓如果对谭云山之外的人透露此法入忘渊永不超生上仙你快讲吧我得赶紧回思凡桥了。”南钰一口气说完,毫无情感起伏,念经似的。

    和珞宓掰扯什么众生平等天道地德那是大仙的事,他一小神没这本事——速战速决,不要再多废话一句,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写照。

    珞宓一听他碎碎念的那么麻木就知道“毒誓”没走心,不过她也没更好的办法了,谭云山是一定要成仙的,她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可能断在这里。

    谁先喜欢上,谁就有了软肋,狠不下心的人永远吃亏。

    “瀛洲,白泉。”珞宓压低声音,给出关键。

    南钰怔住,白泉是制避水丹的主药白泉花生长的地方,难道水行之法也在那里?

    “取一朵白泉花,只要花,不要茎,混一捧白泉水吞下,可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水行如平地。”珞宓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缓而清晰。

    南钰知道她既说了,便不大可能骗自己,但:“就这么简单?”

    珞宓白他一眼:“当然还有,花必须是七瓣之花,少一瓣或者花瓣又残缺皆不可,水必须是泉眼处刚涌出的水,且要立即混服,不可耽搁片刻,否则花枯水陈,再无用。”

    南钰心中了然。

    这就是少昊说的了,凡间一切人、妖、兽都不行,因为他们进不了九天仙界,更没机会亲自到白泉边摘花掬水。

    不过他只路过白泉几次,依稀记得白泉花都是六瓣:“七瓣的白泉花哪里找?”

    珞宓心累,同样是神仙,怎么人家长乐仙就才思敏捷,这位就榆木脑袋:“六瓣花里找!”

    天上“相谈甚欢”,地上百无聊赖。

    南钰临走前说的是“速归”,于是四伙伴就靠在巨石后面,听着海浪,盼着佳音。

    从傍晚等到深夜,从涨潮等到落潮,海浪来了又走,尘华上仙音信全无。

    心里存着事,睡又睡不着,众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先是聊少昊和那小灰蛇,结果二者究竟什么关系没得出个定论,倒扯出了一桩“前尘往事”。

    闪出这灵光的是既灵。

    当时她靠在白流双身上,正仰头看星星,听到冯不羁说少昊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不知那小灰蛇成了人形是何模样,脑中很自然闪过少昊于水中抚琴的翩然身影,那真是既灵听过的最动听的一曲琴,见过的最优雅的抚琴者。

    不料想着想着,另一个相似的影子重叠过来。

    她脱口而出:“谭云山,还记得你家用来镇水患的石像吗?”

    谭云山早把这东西忘到了九霄云外,随口道:“怎么了?”

    既灵坐起来,隔着冯不羁看他:“你不觉得那个石像的模样似曾相识吗?”

    见既灵认真,谭云山才正色起来,开始回忆。

    结果倒是同样见过那石像的冯不羁猛然惊悟,一拍大腿:“那该不会就是少昊吧!”

    伙伴粗犷的声音里,谭云山的记忆终于清晰。

    那是一个半臂高的石头雕像,雕的是一个年轻人端坐抚琴,长发竖起,不失风雅,眉眼俊俏,全神贯注在琴弦之上……

    不是苍渤上仙还会有谁!

    难怪可镇水,人家掌的就是凡间水域!

    既灵已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领悟,当下掰手指头数谭二少罪行:“人家帮你谭家新宅镇水,又帮你挡了二十年应蛇,最后还为了帮你逼出应蛇沉入古井永不见天日……”

    冯不羁离得近,正好可以谴责地拍拍他肩膀:“你不说知恩图报,还给人家挖坑。”

    谭云山想说又不是我把他的雕像请进谭府的,又不是我让他帮我挡应蛇的,扔他进古井你们俩都有份好吗,可无数辩解到了嘴边,百转千回成一声轻叹:“成仙之后,我负荆请罪。”

    可能真是离成仙越来越近了,谭云山想,自第四颗仙痣消失后,他时不时就会这样,知善知恶,知羞知耻,眼看就要奔着匡扶正义的大道去和既灵结伴了。

    他有些怀念从前的自己。

    但既灵似乎更喜欢现在的他。

    世事难两全。

    他选现在。

    ☆、第55章 第 55 章

    离开羽瑶宫, 回了思凡桥,送完那位被剥夺了仙格、来世怕也再难有成仙机会的被贬仙友, 再寻到机会下凡,已是初晨。

    旭日要升未升, 海天相接处被映成一条金线,驱散微凉的夜, 迎来明媚温暖。

    南钰于半空一眼找到那块巨石, 御剑而下, 本以为会看见四个东倒西歪的伙伴,岂料只冯不羁一人睡得四仰八叉,剩下谭云山悠然倚着石头闭目养神, 微微带笑的嘴角显然清醒得很, 既灵和白流双呢,则好像以为那两位都在酣眠,自顾自小声交谈,偶尔笑作一团,轻轻柔柔的, 好似清风吹过湖面。

    南钰很少见到这样的既灵和白流双, 没有伶牙俐齿, 没有嫉恶如仇,没有武艺高强,就是很寻常的姑娘……呃, 和像很寻常姑娘的妖怪, 活波灵动, 娇俏可人。

    他没想偷听她们说话,甚至已经开口准备打招呼了,可刚要张嘴,却发现既灵在吟诗:

    既然北嚣未有家,

    何不灵山踏云霞。

    春去涧水千层浪,

    冬来霜枝万树花。

    白流双听得认真,并没注意头顶上多了个伙伴:“就因为这首诗,姐姐你才叫既灵?”

    “对啊,”既灵轻笑,也因一夜悠闲,慵懒而放松,“师父说捡到我的时候,什么信物、留书都没有,就一张包着我的襁褓,内里绣着这首诗。所以师傅从诗里摘了两个字,就成了我的名。”

    “太草率了,”白流双皱着小脸不赞同,“二十八个字呢,为什么偏偏是既灵,北何,春冬,踏水,霞花,都好听呀。”

    “……”若师父还在世,既灵现在一定诚心再跪下磕个头,谢他老人家没选其他的字。

    “既然北嚣未有家,何不灵山踏云霞……”白流双又默默念了一遍,“灵山是姐姐被发现的地方……”她眼睛一亮,似悟出什么惊天之谜,“所以北嚣是姐姐的家!”

    既灵莞尔,就当这是个“非常难以参破”的事吧,笑着应:“该说我生在北嚣,至于家嘛,诗上不都说了,北嚣没有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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