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泽的样子是方才与祯娘对峙时候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这时候点点头道:“之前要将军寻访的女子倒是不必寻访了,只是有一件事要问将军。”

    安应榉心里点头,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样子。原来一个一点没有男女之事心思的少年,突然满心满眼都是要找个见过一回的女子提亲,这哪里该是是个小将军有的事情。这明明是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话,也太胡诌了一些。

    周世泽只接着道:“方才又见了那位小姐一回,是进出府里园子了,因此也就极容易知道是哪家女孩子了。只请将军请问过府上一回,有没有这样的顾家小姐。我就再次等信,这一回知道了也就不麻烦将军,我自会上门提亲。”

    话落,周世泽不说话,安应榉也不说话,竟是落针可闻。周世泽不说话是因为话已说完,安应榉则是因为不可思议。他原来就说周世泽是在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勾当,却不想人家接着的居然还是话本子里的事儿——‘娇小姐一面暗倾慕,遍寻不着却偶遇’,这不是书里的事,又是哪里的事。

    不可思议过后才道:“你可是见真了,原先不过是在外头远远地看了罢了,该不会是看错了罢。本来身形仿佛,容色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

    周世泽却是斩钉截铁道:“没有认错,正是原来的那一位。她与别个大不同,怎会错认!”

    这时候安应榉才品出周世泽的不同,从刚刚说话起就跟外冷肃了,这可不像是说亲——他前几日或者跳脚,或者雀跃的少年样子倒是更像心里萌动,这时候竟是要上阵杀敌一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这对于周世泽来说该是何等大事,竟然和兵事是一般的。

    安应榉本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园子里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也不多,再抛开那些小丫鬟,只论一些各家小姐的话,人选也就有限了。只是我在家也少,况且又是男子长辈,并不清楚这些,到时候我去问我家奶奶,必然有信儿。”

    周世泽本打算就在这里得信,却没想到安将军连自家园子来往哪些人都是不知的。不过盛国公府也的确人口众多,不清楚就是哪一房的亲戚了,倒不是他缺心眼。是这样的话,便没必要在这儿等了,周世泽当下就告辞。

    安应榉倒是有些叹息,自从跟着来金陵后周世泽来见他几回,竟是回回为了讨老婆事情,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会儿没得事了,他难得拿这个过了一遍脑子,也是失笑。

    不管周世泽这边有天翻地覆的动静,祯娘这边也得是悄无声息。不说她原没见过周世泽,根本不知今日是唱哪出,不可能有婚嫁上的打算。只说男女之间就是不一样的了,祯娘能与旁人说今日路遇一个只盯着她看的男子么,就该瞒着,最好能像是没得这回事一般才好!

    祯娘心里虽存着这件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就是身边服侍的微雨和红豆也没看出一点不同。直到晚间,祯娘在家梳洗,洗掉脸上妆粉,脸上敷上神仙玉女粉。伸着手有红豆给涂上润手的香脂——冬日里越重滋润保养,晚上睡眠前可要一样样地做好。

    红豆小心地按摩,加快手上皮肤润泽。看了一眼祯娘的脸色,见是放松的,便忍不住道:“小姐,你知早上遇到的是什么人么?倒是不想盛国公府里的呢。”

    红豆说完就想打自己几下,只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要栽在这张嘴上了。这样的事情就该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就是想知道也最多和几个小姊妹议论就是了,怎么问起小姐来,这不是给找不痛快么!

    不过这一回祯娘没有说什么,只是答非所问道:“倒不知你眼睛这么尖了,你知道国公府里人是什么样子?又不是见完了国公府里的,弄不好是个远支子弟。”

    红豆知道祯娘没生气,放下心来了,这时候手上动作也舒缓了一些。小声道:“这也不难看出来,但凡是有亲的总该是有些相像的,就是看起来没个像的地方,那也是不会看罢了。况且这少爷气度不同呢,不是那些公府旁支该有的。”

    祯娘不说话了,倒是也见到了微雨道:“是的呢,当时见着板起脸来可是吓人,竟是多说一句话也不敢了。”

    手上涂抹香脂匀净了,又套上上等的松江棉布的手套,这才算完了。祯娘这是要床上歇息了,暗暗想着当时的情形——‘吓人’?哪里吓人了,明明是寻常的神色,可不觉得有什么可怖的。

    祯娘正寻思着,又有今日跟着的刘妈妈欲言又止了。他本是远远站着的,只等着每日检视完毕火烛等,这才回去。她本是一个少言语,只做自己本分的——似乎祯娘屋子里的妈妈都是这样的性子。

    这是顾周氏特意安排的,她过去在盛国公府里做奴婢,那些小姐和奶妈妈妈最是知道的。因此晓得这些有辈分的妈妈若是性子不本分最容易仗着年纪大资历高声气也高了起来,不要说下头的小丫鬟了,就是对着主子少爷主子小姐也是拿着腔调的。

    若说这还不算什么,还有一样就是不能容忍的了——凡是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妈妈管着,小姐们难免格外气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了,最容易养出一个糯米团子般的人,最是木头一样,针扎呀叫不出一声。

    那样的女子说的好听是恭顺,说的不好听就是‘命苦’了。可不是命苦,世间多得是欺善怕恶,在娘家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是亲人,自然是宠着爱着,没什么不好。但是到了娘家该如何,真有那一等一的良善人家就罢了,然而更多的人家却不是那样。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就是婆家上上下下的一盘菜了。

    刘妈妈终于还是说话了:“小姐,今日白日的事情可要和太太说话?到底这上头还是太太知道的好。”

    祯娘正要上床,听到这样的话只顿了一下,也不回头,慢吞吞道:“这是什么事儿?明明是什么事也没有不是——我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懂得妈妈的意思,只是这样的事情我是不说的,也太大惊小怪了。这样的事情只要没个点破,也难得有个后文,何必自己杯弓蛇影。”

    祯娘自小生的好,到如今正好是十三岁豆蔻年华,越发掩藏不住了。一般人家替女儿防着一些是一些,但也没有顾家这样草木皆兵的,这大概是有个漂亮女孩子在家才会有的忧虑了。

    刘妈妈听过祯娘的话,倒是知道意思——人家男子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一看再看,虽然失礼,但还不至于如何如何。若是在大街上,祯娘这般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看过了。这一回身边人都上了心了,无非是这男子格外不同。

    不同在哪儿?就在太合适了。年纪是二十来岁,看打扮也是锦衣公子,可见家底不薄的。偏偏这时候,他可围着祯娘看过一遍又一遍,这是什么意思。但凡不自欺欺人的都晓得了。

    而祯娘如今是什么时候,这段时日顾周氏在不断考虑她的婚事就知道了。这时候正是家里上上下下都拿眼睛看这件大事的时候,周世泽当时的样子,正是‘打草惊蛇了’。在场的祯娘身边人哪个不是立刻想起祯娘的婚事了。

    刘妈妈不说话了,祯娘明白她还有未尽之意,不过是听从祯娘惯了,不会驳她罢了。于是祯娘回头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儿,哪有见了一个男子就想起自己的终身来的事情?不过是个外男,让我怎么与母亲说话,说自己遇到什么事情?”

    之前的道理刘妈妈心里是疑虑的,反而是后头这样不是道理的道理让她信服——自家小姐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哪里肯随意想这些事情,又不是那等没得家教的,见了一个外头男子就不得了了。只怕让小姐自己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是为难了。

    小姐害羞这样的事情就足够说服看着她长大的刘妈妈了。

    只是事情真的如此?祯娘又不是个会为了这样事情害羞的。祯娘一面是有些心烦了,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要为这上心,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她自己还没表示什么就一齐想到她的终身上去了,好似她就只有终身是要想的一般。

    祯娘烦心这个,她很久以前就不爱大家围着这个事情打转。缘故之一就是觉得这般了,自己再有才智,胜过那些男子多少都成了笑话一般。根本没人在乎这个,大家看重的还是将来婚嫁。嫁的好就是百般都好,嫁的不好就‘忍耐着过罢’。

    然而另一面是她心里真有些不同,不至于说到了想到终身的地步,但绝对是不同的。也不想想虽然祯娘很久之前还会为着大家对她终身格外看重而生气,但如今已是老黄历了。当她在这件事上越坦然越不在乎后,她就能完全不去想人家怎么看的了。

    这不同是有了,但是祯娘无法因着这一点点不同真做什么。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世上哪有那许多痴男怨女,但凡见到一个年貌相当的才子佳人就想起终身来了——这样看来周世泽倒是能驳一回她了,他可不是一见她就想起终身来了么。

    祯娘晚上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来着——祯娘见到自己只站在一口井边,似乎是深不见底的井里有什么。祯娘想要伸手,但终究没有伸手,既是觉得不该随意伸手,也是心里有种害怕。是的,她不承认的害怕,她终究是胆怯的,可不知下头有什么呢。

    同样是梦里,周世泽可不是见到自己如何如何,他只见到了白日里的祯娘。一样的打扮穿戴,神色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周遭没了那些妨碍的人,周世泽凑近了她,真是想看多久看多久。

    祯娘脸色这时候和白日不同了,似乎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而恼了,脸上浮起一层绯红来——无端端让他想起那一日在东风园里她倚着栏杆眼角含笑,也是皮肤上头沁出红色来,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是入了魔一样。

    这时候隔得近了,他甚至看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衬着这样薄薄的细红,让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他是凑的越发近了,想要一亲芳泽。是的,一亲芳泽。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虽然他自诩为胆子比天还大,但是这一回是手心冒汗。明明知道是做梦,也觉得是穷尽了所有胆色。

    最后,最后还是没亲到。梦里的小仙女自然是恼地不行了,一把把他推开——其实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把他推开。要知道他可是常年练武的,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但是你以为他敢来硬的么,他不敢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似乎又是生气。最后却是没有骂她,只是小声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周世泽只听过她说了一句‘公子有礼了’,就把她的声音记住。也有好多人说过他很讨厌,只有听到这一回他是听在心里——按着他的性子怎么会把这样的话当真。然而难得的这一回听到心里他却是反着听的。

    这时候他心里喜滋滋的,人家小姑娘说他讨厌来着。然而他还想端住自己面子,所以没显露出来那股欢喜劲儿,只是像白日里那样,眉眼凌厉。但这哪里装的住,只拉住小姑娘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女低着头轻轻张嘴,就要说出名字了。然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甩开他的手,脸上的神情也不一样了——冷冷淡淡的,比冰雪还要白了,这才是白日里她的样子来的。方才像个普通小姑娘的样子不过是他做梦罢了,人家怎么会对一个不认得的男子那么好脸色。

    对了,是梦。周世泽又想起来了,立刻胆子又大了起来,不管人家脸色如何,可是抓地死死的。然后靠近了人家道:“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罢!你知我一直在找你——告诉我你是哪家小娘子,我也好上门提亲!”

    他才说完人家小娘子就抬头了,就像白日里那样忽然抬头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而这时候他凑人家可是比白日近得多了,这就不只是白日那样了,他只觉得人家小娘子的眼睛黑白分明,近看却不是那样霜雪般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湿漉漉的,让他一口气上不来。

    他这时候不动了,反而是小娘子慢慢凑近他,似乎张嘴说了什么。他却觉得越来越模糊了,眼皮越来越重,再也张不开了——心里急切想听清楚,但实在是太沉重了,一下陷入黑甜梦乡。

    只在最后看见了小娘子朝他伸出手来,似乎在说:“你来不来?我是不过去的,你不来就不要了。”

    “来来来”他只想这么说,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他个男子汉做什么不让着人家小娘子,不就是他先过去么,能是什么大事。

    第49章

    安应榉在厅堂里踱步, 还时不时地往外看,不一会儿皱着眉道:“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说只是去贺一贺人家新房落成?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不过是场面上的应对罢了, 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人。”

    旁边一个站着的嬷嬷自然不知道今日老爷怎么想的, 就是急着找自家奶奶。但是这种时候也只能开口道:“老爷别急,总归是人情往来喱,兴许就是一点小事绊着了, 难道今日奶奶就不回来了?”

    安应榉的正房奶奶宋氏今日不过是去出门吃酒,自然不会不归家, 即是说到了晚间总算会回来的,因此安应榉何必着急。

    安应榉自己抚了抚额头道:“是我急昏头了, 这事儿做什么着急。真说起着急来,也不该是我。算了,我还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们打量着一些, 若是奶奶回来就来禀我, 要告知奶奶我有事儿与她商量。”

    交代完这些安应榉才出门去了, 直到晚间回家有人禀告说宋氏回家, 他才往自家院子正屋进去。进门时候宋氏正在洗手剥栗子吃, 见是他来,便搁下手上东西,拿帕子擦手后亲自与他解下外头的大褂子。

    将大褂子递与旁边丫鬟, 低声道:“七爷今日怎么了?我才回来就听下头的人说正急着找我,还说是下午晌等了半日。难道晚上见不着, 非得立刻说才好?我就纳闷儿,这时节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安应榉就着丫鬟送上来的热水也洗了洗手,拿过丝绵帕子擦手后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实在是人多口杂,怕中间有个不成又起别的风波,平白多添一道风闻。”

    宋氏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让不相干的人都在外头守着便是,只有几个贴身的心腹依旧伺候。这些人自然不会随便说话,见此安应榉才道:“有个事情问你,平常家里园子除了家里的女孩子外还有什么别家的进来?”

    宋氏越发不解了,要不是知道丈夫为人,还当是丈夫是要纳妾呢,不然做什么打听人家别家女孩子。回道:“自然是有的,不说家里园子里的学堂还有嘉言那个丫头并左家等几家女孩子在上学。就是别的也偶尔有些谁家亲戚进来,探亲看人的,有个把外头女孩子进来算什么。”

    盛国公府有多少房人,每家都能带出一串亲戚,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得好。安应榉又追问道:“那今日呢,今日可有谁家的女孩子进来,就在上午时候。”

    宋氏又是摇头:“爷又不是不知的,今日我可是出门了,再不晓得家里有什么事情的。更何况弄不好是隔房的长辈或者妯娌家来人了,这样的事情又用不着找我这个二房儿媳报备——不过爷真是想知道地一清二楚,我自去问一回大嫂就是了。她管着几个门的下人,这些事情就是他不知道,只管往下头查问,也是一会儿就知的。”

    有了这个,宋氏赶紧让丫鬟去问大嫂万氏今日可有什么亲戚或者外人进园子。信儿来的快,那丫鬟说的清清楚楚:“大奶奶让与奶奶说,今日除了家里几个读书的女孩子进园子读书外,只有三舅奶奶带着一位表小姐进来过,那也是为了看三奶奶,经过了一回园子。”

    安应榉摇摇头道:“这个不对!那女孩子该是自己一个进来的,也没带什么长辈。况且我还记得三舅奶奶家的姑娘都还小,最多就是十来岁——就只是这些么,难道没得别人了。”

    宋氏给安应榉剥了一把栗子,让他别着急,道:“爷不用这么急切,这些信儿一定是准准的。外头守门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门户上的事情何等重要,因此并不会少了一条。所以爷要找的人一定是找的出来的,只是一样,爷也该说个别的讯息来,这才好找。”

    安应榉本想说生的十分貌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了。一个是听起来太唐突了,一个是他也怕是周世泽那小子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算个貌美,这实在太宽泛。于是心思急转,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周世泽第一回来找自己的时候说的话。

    一下就有了一个清楚极了的信息,当下拍手笑道:“有一个讯息,说是不过十五岁,而且姓顾——这可准了,家里可进来过一位顾小姐?”

    宋氏一下睁大了眼睛,道:“原来是她家,兜了这半日圈子竟不知爷要找的是她家的女孩子,这可真是白费了多少功夫。说起来也不知道么,家里读书的女孩子就有一个姓顾的。还与爷说过一回她家呢,就住在后头多喜巷子里,是做生意的,原来是大婶娘丫鬟,如今托庇在家里门下。”

    安应榉怔了一下,当即大笑,笑声震天。等到笑过了才道:“这话可怎么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当时我还说呢,‘金陵姓顾的人家多了去了,富贵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谁家没几个适龄女孩子?我家奶奶不晓得你说的是谁,难道让你一个外男一个个看过去,看谁是再提亲——远的不说,就是家里后头多喜巷子就有一户姓顾,人家还不是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这样的话就是我的原话,如今是打了嘴巴,原来正是这位顾小姐!”

    安应榉自然没见过祯娘,不过顾家却是给他留了一个印象——原来也是宋氏给他随口提过的一句么,说是托庇在自家门下做生意的。安应榉知道顾家生意做的大,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奔波,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楚,能够和周世泽说出那句话。

    这时候宋氏越发不解,实在不知安应榉话里说的是什么。安应榉见妻子这个样子,便笑着道:“就是我那部下周世泽,他自己见了那顾小姐一面,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就看中了人家,只说要上门提亲——还不知道人家门开在哪儿呢!也只能来求我帮着找人了。”

    宋氏听过后笑道:“你那小将周世泽夸过多少回了,真个是那样的青年才俊,倒是堪堪配得这个顾家的小姐了——我见过两回,实在不知怎么说了。不说那容貌,只说通身的气派,虽说只是一个商贾人家出身,但是站在润儿姐妹几个中间那也是格外出挑的一个。”

    虽说安应榉抱怨过不知多少回周世泽混账了,但是他心里是爱惜这个人才的,不然也就不会为他这么麻烦了。因此在别人眼前,他都是格外看重周世泽的,这时候忍不住道:“什么叫堪堪配得,那样的少年英豪,就是我家的女孩子也不算屈就了,何况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孩子。”

    宋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丈夫一眼,道:“我竟不知道咱们最不讲究的安七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当初那个与家里对着干偏要与商贾交往的安七爷哪儿去了?”

    安应榉无话,他自然不是看不起商贾。正统改新这许多年了,也真有许多守旧的人家一直视商贾为下三滥,但是那样的人家早就不是有权利的一群了。只是即使是这样,商户人家,特别是非顶尖那一撮的商户人家,总是会被若有若无地轻视。安应榉不过是想挑刺罢了,这样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宋氏见丈夫不说话了,也不穷追猛打,只是接着道:“那个女孩子我只见了两面,但实在出色,所以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多好——且人家和润儿要好,润儿说过几回她了,都是赞不绝口。说起来你不知你女儿看着团团笑脸,其实和她几个姊妹一般心高气傲,但凡差一些的她就是看不上。”

    安应榉见宋氏不再抓他痛脚,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这顾小姐有了一些性味——当然没有别的意思,那可是一个和女儿差不多的女孩子,还是欣赏的爱将看中的。只是实在有些好奇,听这么说,竟觉得是个天上来的仙女儿了。

    如今晓得了三个人对那孩子的说法,一个是周世泽,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然而无论是谁竟然都是赞不绝口的,而且话里话外竟不是一般的夸赞,这也实在过了。在他看来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子,只是个小姑娘罢了,能到哪里去。

    宋氏与安应榉多少年夫妻了,虽说这几年是聚少离多,但也是最知道他的几个人了。见他神色就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于是悠悠道:“你可别当我胡说,我这样空口说你自然不信人家是个什么样子。但你该知道一家女百家求的罢,人家女孩子就是好,多得是人家求娶,看这个你也该晓得人家好不好了。”

    安应榉这时候忍不住道:“怎么,顾家这个小姐已经定亲了?”

    宋氏扑哧笑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打听她的人家好多着呢。原来是顾太太把顾小姐的亲事托付给了二嫂,这也是常理,人家才从太仓过来,认得多少金陵城的好门第,自然拜托家里更稳妥。何况这般也能抬高身价,到时候人家也晓得有家里的面子。二嫂不过是稍稍放出了一点风声,来求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安应榉哪里会在意这些,晓得人家还没定亲就算了。这时候也道:“你也说了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人家那样大的家业,又有家里做靠山,自然多的是人来求,其余的怎么看得出来?”

    宋氏却是微微一笑道:“是呀,老爷说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罢。只是有一样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家有那样好的身家,又靠着家里,金陵城里就嫁得到如意郎君。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去远嫁九边呢?当初爷也不是说了倘如不是远嫁,家里的女孩子也使得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家做父母的难道就会让女儿远嫁了。”

    人都是不能一样看事情的,当初安应榉想着不能让家里侄女儿远嫁,因此觉得可惜不能与之结亲。这时候别人也这样想,虽然觉得有理,却还是要开口道:“这可怎么说,虽说是远嫁,可也要看是什么人家再说。这金陵城里与她家门当户对的人里,难道有比世泽更好的?就是有些家资,也不过是靠着家里的膏粱子弟,哪里比得过靠着自己本事的世泽。”

    宋氏如何看不出来丈夫的偏袒,只拿了他自己的话来堵他道:“这也是你来说罢了,在咱们外人看来,这些怎么看得出来呢?”

    说到这里她又正色道:“我并不是与爷斗嘴来着,也是有真意思在里头——爷这个媒可不好做。人家顾太太膝下只有顾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去说远嫁?人远嫁了,顾太太可怎么办。反正这样的事儿,我是不会去做的,实在说不出口了。”

    这是正经话了,安应榉也一时呆住。他只想着周世泽是少年英豪,而这个顾小姐虽然家资富饶,但却是与家里渊源颇深。到时候只要有婶娘递话,自然是水到渠成了,却没想到有这一层。

    是了,人家寡母一个独自抚养长大的独生女儿,那自然是怎么爱重都不为过的。就是不说别的,要把人家姑娘远远出嫁,说的利害一些,将来顾太太可靠谁去!骨肉分离已经让人没法开口了,还是与唯一的骨肉分离,人家只怕不会轻易答应。

    或者有法子答应,那就是自家以势压人,毕竟是受自家庇佑的。但是这也说不准的,人家可是只有这一个女儿的。说到底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何况是对于一个做母亲的女人。逼急了,人家拼着舍掉更多利益也不干,转投别家庇佑又不是不能够。

    安应榉也不是那样以势压人的人,真要只有那样才能做成,他也做不出来。这样想着大觉苦恼,暗骂周世泽给自己找事儿。倒是有心不管了——周世泽不是自己说了只要自己打听清楚门户就是了么,至于上门提亲他自己去就是了。不管成不成的,总归不赖他不是。

    至于真的不成了,呵!要成一对亲多难啊,哪一个不是左右考虑的。真个不成难道来找他?人家小姐家里不乐意,难道那浑小子能打上人家家里,或者放赖了,赖着人家家门口不走,非让答应?

    只是这么一想,安应榉赶忙道:“话是这样说了,事情虽然艰难,也不是定然不成的,还请奶奶帮忙想个主意出来。实在是我那先锋官性子死犟,怕到时候事情不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起来。况且这也是他难得的一片痴心了,他原来从来不在男女之事上下过功夫,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无,这也是第一回起意了。”

    让两边脸上都不好看倒是不至于的,他也知道周世泽这人暗地里很有些细心处,在这样的大事上可不会犯浑。但是之后必然来磨自己,谁让这金陵他只认得自己,可是看准了。到时候自己躲不开,还是要帮忙的。

    宋氏倒是奇怪了:“这样的事情能怎么闹?姻缘成不成的,也不是一头热能订下的。不过后头的话倒是有些意思了,他也是快二十的年青人,却没想到一个伺候的都没有。真个没有?若这是真的,那倒是好事了。到时候去说,拿出这一条来谁不赞是个好的,倒是能多一两分胜算。”

    安应榉听出弦外之音,宋氏原来说是说不出口的,这时候却说能多一两分胜算,显然是又愿意去说了。于是安应榉脸色大好,小意奉承着宋氏,道:“到底还是奶奶呢,这样的事儿我们做男人的就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办不成了。但是在奶奶这儿可就不同了,一肚子的主意,最后只怕是要手到擒来。”

    宋氏这时候倒是有些样子了,把手上的栗子推开,又把瓜子碟儿往前推了推示意。安应榉立刻明白了,便剥起瓜子来,只把里头的瓜子瓤堆在另一个干净的小碟儿里,这自然是给宋氏的了。

    宋氏这时候满意了,便慢慢开口道:“这件事要一样样来的,可不是一蹴而就。您安大将军往日在九边叱咤风云,施用妙计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也是同样,得用了计谋一样样来。”

    安应榉虽然觉得这样的事儿哪里还用得着计谋,倒是与兵法比起来了,未免太过了。但是他如今不是求着夫人了,自然是人在屋檐下,听话的很。见宋氏是自得的样子,便问道:“奶奶端的是有甚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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