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泽向来爱吃,但却不一定像祯娘一样能说出其中的许多道道来。立刻有了兴致,叫来跑堂的发问。那跑堂的自然是满脸堆笑,伸出大拇指道:“公子好见识!我家老板正是从杭州忠清里王三房家拿货,出来的蜜火腿正是咱们金陵一绝,一般人打听,都道咱们家火腿是金华出的呢!”

    祯娘说的是正正中,周世泽立刻就不同了。这感觉格外不同,他自己好吃,身边也有些吃酒吃肉的朋友,但多数是囫囵而过,说其中的好味,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至于一般女子,周世泽没得经历,但是猜测也知道了,定然是没几个‘吃货’的。如今女子尚苗条,了不得了知道几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几道文雅菜的道理,哪能和他说市井菜头头是道。

    祯娘此时尝了这道蜜火腿,倒是真觉得不错,也意思意思夸道:“我在金陵住了快两年,其实到的馆子少,才知有这一家蜜火腿做的好,你倒是格外清楚。”

    周世泽一点不在意祯娘和他说话‘你’啊‘你’的,反而越发自如,饶有兴致道:“这蜜火腿算什么,这也是正经馆子里的大菜了。我原知道一些摆了摊子,挑了担儿做买卖的食家,其中有好味的,只是怕你心里不喜,觉得难登大堂。”

    祯娘还真被他的话激起了一点不服——她平常可不会这么容易中激将法。拿了帕子轻轻抿了抿嘴,又喝茶漱口,才道:“这有什么的,都说高手在民间,有些市井人做的美味小食比那些大菜还好吃呢。况且我家厨房里还常常给做一些小食来,我有什么不吃的。”

    周世泽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刻吩咐小顺儿出去买。只一会儿小顺儿果然拎着食盒回来,打开来摆桌,竟是两大碗拆开来的羊头肉,另还放了两只小碟,装着小胡椒十二颗、葱花十二段。两只小杯,其中不知道是什么。

    祯娘眼前分了一大碗——这才知道那小杯中装的是米醋。那大碗可是比她的脸还大了,一时竟不知怎么下手。旁边伺候的将离赶紧取了小碗要腾换,让祯娘好下手品尝。

    只是在此之前,周世泽起身在她身旁拿了小碟道:“吃不吃辣,吃不吃酸?”

    祯娘不假思索道:“一点辣,要酸。”

    周世泽点点头,立刻放了一半小胡椒和葱段,然后又把整杯米醋倾进大碗里。

    后头有将离看着,脸色古怪。实在是这两位主子让人吃惊,一路以来不见一点生疏也就罢了,更是自如地如同多年相识,这又算什么。难不成时间真有所谓缘分,是上辈子早就熟识了。

    祯娘和周世泽身在其中反而不觉得,尤其周世泽,完完全全是随着自己心意。只觉得这样不觉别扭,相处舒服,于是就这样做了。

    这时候祯娘品味这碗羊头肉,只觉得汤了极鲜,肉是极烂极香,也是难得的美味了。也幸亏之前只是蜜火腿多吃了几块,不然还真吃不下了。饶是这样,拿小碗装了两碗就再吃不进了。反观周世泽,自己那碗可是囫囵了个干净。

    吃完后他才道:“你道这羊头怎么做,也有讲究。羊头毛要去净;如去不净,就用火烧。洗净切开,煮烂去骨,口内的老皮,都是要去净。再将那眼睛切成两块,去黑皮——眼珠不用。切成碎丁。最后取老肥母鸡汤煮,加香草、笋丁,甜酒四两,秋油一杯。吃辣的,要用小胡椒十二颗、葱花十二段;吃酸的,用好米醋一杯就是。”

    说到吃周世泽真是滔滔不绝了,这也是他有意的,不然呢,他还能和祯娘说行军打仗么,那不是更不合时宜了么。说起来他心里还是紧张的,生怕祯娘这个也不捧场,那他真不知和祯娘说什么了。

    祯娘听他说,心里越发舒展——打破原本的打算,心里再觉得雀跃高兴,也是少不了担忧的。但是听这个沙场上的小将军与自己侃侃而谈,说的是油盐酱醋,自然而然地就放心了。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这人身上多得是烟火气。

    之后的日子两人交往多了,几乎每一日都要同进同出。顾周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多多留周世泽在家,偶尔两人并不出门,就是在顾家吃饭逛园子罢了。这时候就是祯娘主导了,不论是吃饭,还是玩耍。

    这一日正是大雪纷飞,也不适于随意出门。祯娘干脆让丫鬟们打扫园子里玉兰坞,四面窗子都支开,又拉起帘栊,正是赏雪的好地方。

    祯娘从茶杯中滤水入砚台,又调理颜色,铺好毡子等物,正是要作画的样子。后来看天地间景色,有摇摇头,弃了颜色,只用墨色。

    祯娘选的正是一张八尺屏的大纸,周世泽就是这时候来的园中——他如今在顾家地位超然,做姑爷的进来已经熟到了没人通报的地步。他一看祯娘画画用这样大纸就大为苦恼,他原看祯娘作过一张扇面,那才多大,精细描绘,半日功夫耗费。

    这样大的画纸,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偏偏祯娘醉心这些书画东西的时候不能打扰,不然可是要恼的,周世泽只能苦哈哈地在一旁等待。旁边的丫鬟也是有眼色的,立刻就奉上清茶和点心——至于身子暖和的烧酒和小菜,对不起,不能够的。祯娘在纸张里打转的时候,周遭的气味也是要清雅的。

    谁曾想今日却只是一会儿祯娘就丢了笔,让丫鬟端来热水洗手。周世泽心里好奇就去看。只见画纸右角,三笔两笔勾出连绵的屋脊,背面几抹深云压城,正是是一片冬日雪景。那左下就是城郊单门独户一家平常人家小院,一棵老树,底下一只大缸,上头结冰,只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一尾鱼正冒头。至于其他房子皆是几笔勾出,其他城郊四方自然是一片白茫茫,一笔不用加,全是白雪。

    整张画作甚是简单,算一算笔画也不多,难怪一会儿就完成了。然而笔迹寥寥,却只是显出冬日寒冷景色寥寥而已,并不显得简薄。一派冬日金陵城中雪景,城外细节,却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

    周世泽倒是觉得好看,不过让他说出其中妙处好处,那就是为难了。他开口就是:“这画儿不错,你之前花那把扇子虽然好,还富贵热闹一些,但是也太费功夫了。这个也很好么,只一会儿就完了,倒是不耽误别的事。”

    祯娘本来是完全在画的意境里的,用技法的时候也想的是南宋时候,如马远、夏圭,始作小景,空阔辽远,写山的一角,水之半边——故有‘马一角’、‘夏半边’之称。以至于画里扑面而来的是寂寥辽远之意味,最多就是这几日与周世泽一起,染了一点世俗气,就譬如那水缸鱼儿。不过这也不错,祯娘不是个执拗‘清雅’的,还知道世俗气不是俗气,反而是读书作画里不可少的,最怕是一些人一味清高。

    然而周世泽的话让她一时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虽不执拗于那些,但是不能说是这样罢。画里的意味竟全用时间多少来评断——但是她又不能与他争辩,她从来知道他不懂得这些东西的真味,这时候说又有什么用呢。

    祯娘只得放下画作,道:“你就不能不评说我这些么,原本还打算题诗用印的,这会子什么都不想做了——罢了,还是丢开吧。”

    祯娘让人收拾东西,又与微雨吩咐道:“去把我今岁收的雨前茶拿来,我今日给咱们周少爷调茶,让他也好染些清雅气。”

    周世泽则是大声笑过,往大椅子上一靠,道撇着嘴道:“你那些诗呀画呀,我的确是一个不懂的,要我说我只能说出这些,不要我说我还乐得自在。不过我担心一个,你们这里是江南,女子都爱这些,你多得是志同道合的。以后到我家,太原那边女眷可少玩这些——就是玩这些也多是学你们这儿,你只怕还嫌弃。”

    祯娘微微一笑道:“不劳周少爷费心呵,这做学问,或者游于艺的事儿,本就是这样。有朋友互相勉励促进是好事儿,若是没有,自己砥砺,未尝不是另一种道路,各有各的乐趣。”

    周世泽算是白讨了一个没趣儿,不仅不觉得尴尬,反而越挫越勇,发掘出了和祯娘说话的乐趣。便指着上来的茶道:“这就是你特意让上的茶?有什么不同?先要说好,我这人能读书写字还是我老子当年拿了竹条的功劳,至于清雅气,只怕一辈子和我无关了。你想让我熏染一些,我是无谓的,只怕你要失望。”

    祯娘可不和他纠缠在这一点,只是净手,亲自从坛子里取出纸包,道:“这是最好的雨前龙井,若是清明前,号称‘莲心’,只觉得味淡,我并不爱喝。雨前茶留存到现在,最难的是蕴藏,大多到了现在便失了那点滋味。”

    “我最爱这样蕴藏,学的是袁枚先生《随园食单》里‘雨前最好,一旗一枪,绿如碧玉。收法须用小纸包,每包四两,放石灰坛中,过十日则换石灰,上用纸盖扎住,否则气出而色味全变矣’的法子,这时候用,与新茶也无异。”

    祯娘又道:“这样的好茶自然不能随意辜负,谨记得烹时用武火,要用穿心罐,一滚便泡,滚久了水味便不如了。停滚再泡,叶浮出算成。一泡便要饮,用盖碗盖住,哪怕只是一会儿茶味儿也是要不如的。”

    说话间祯娘已经泡好了茶,先是与周世泽一碗,然后与自己一碗。两人慢饮,祯娘只觉得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至于周世泽是不是觉得还不如他自己五个大钱可以买两碗的胡桃松子茶,那祯娘是不管的。

    说来也是奇怪,要是未婚夫妻两个,或者说是新婚夫妻两个,哪一个不是竭力迎合对方。特别是女子,总该要讨好夫婿才是。但是祯娘竟是浑不在意的,这不只是祯娘性格使然,也是周世泽的不同了。他的所作所为,先一步告知祯娘,两人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反而这样才是最好。

    两人相处越好,没得顾周氏以为的如胶似漆,但是其中平静恬淡顺遂心意却是两个小儿女更加喜欢。直到到了安应榉该是回九边述职,这才是要分开了。

    这也并不突然,毕竟是早预计了日子的。周世泽在住处打点行囊,其实也没甚好打点的,他又不是此间中人,来的时候有什么,自然回的时候还是什么——也不能如此说,他自己只消打点带来的事物就是,但是这一回他可是多了一个岳家。

    顾家女婿要回家了,怎么可能只是看着,自然也要帮着忙乱一场。或者是他路上用得着吃得着的,又或者是一些本地特产,只为了带去算是个心意。自已用也使得,送人情也使得。

    顾周氏可是杂杂拉拉收拾了一大堆,临到出门前一日让人驾着大车给送到周世泽处。岳家送来的东西,所谓‘长者赐,不敢辞’,自然要全盘收下。等到给驾车的封了红包打发走,周世泽才带着小顺儿和其他小厮打开东西。

    小顺儿忍不住咋舌道:“少爷,这可真是厉害,姑太太送来的东西倒是比咱们带来的还多了。原说丈母娘就是对姑爷最上心的,果然不假。这回回去我也让我娘给我说亲,也好有个丈母娘,一定比我娘成日对我凶巴巴的要好!”

    周世泽才懒得理他,自顾自地看东西,一眼看到其中有个匣子格外不同——格外装饰华丽就算了,还放在最上头,显然是与众不同的,不用猜也知是祯娘单独给的了。

    周世泽最先打开这匣子,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磊着一些布带子,还绣着一些花纹。乍一看,若不是料子不对还以为是女孩子的发带。但是周世泽看了看带子的长短、宽窄,最后发现这竟然是练武的时候的绑带。绑手腕、虎口、脚腕这些,防着受伤。

    这可真是哭笑不得了,这些东西上头谁会绣花来着,不说显得娘里娘气的,只说这样该硌得慌吧。

    旁边的小顺儿看了也觉得奇怪,便道:“少爷,这是个什么?难道是发带不成?顾家送这个与你做什么。”

    周世泽大笑着道:“不认识东西就别乱说话,这是你未来少奶奶给少爷做的绑带。”

    小顺儿更加奇怪了,不解问道:“这是绑带?我见识少,少爷可别又耍我,谁家绑带是这个样子的。”

    周世泽又是用手臂锁住小顺儿的脖子,道:“你少奶奶家的绑带就是这样的,你有什么可说的?”

    那一日偶然聊天周世泽和祯娘说起自己练武的时候要用的绑带的样子,他真没想到祯娘这就上了心了。长短、宽窄真是分毫不差,但是加了绣花就不伦不类了。周世泽大概把一辈子的细心都用在祯娘身上了,他第一不是觉得荒唐,反而是想到一个一点不懂这个的女孩子仔细量过尺寸以保证分毫不差的样子。

    大概是做完了这个还是嫌弃太简单,女子不是惯常用针线——他没有收到定情常用的香囊,大概是他从来不用被她看在眼里了罢。于是祯娘就在上头绣花出来,于是心思就用在一针一线里头了。周世泽不仅不觉得荒唐,还觉得喜滋滋的,一定要用呢。人家对你不上心,如何想到还要给你绑带上绣花?就是这个道理么。

    等到第二日上路,周世泽连带着车马先跟着安应榉上了船。从金陵一路去太原,自然是先要经京杭大运河到达北方,这才沿黄河溯流而上,一路到达。总归是坐船去的,这也不错,这样远的路程,车马的话,不说速度差了许多,那劳累也不是一般二般。

    来相送的人并没有,安应榉家自然都是在家送过了的,毕竟是超一品国公府第,真个来码头送人,声势绝不能小了。至于周世泽,顾家虽说是他岳家了,但是只有顾周氏和祯娘两个女人,也不大方便来相送。于是只有让两个管家袁二和金孝来帮衬一番,这也就是了。

    周世泽见到顾家两个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着的事物,道:“这个是我的一个心意,只请你们带去给你们大小姐就是。”

    周世泽可是准姑爷,他托他们给自家小姐带东西,自然没什么二话。倒是安应榉一眼看出那块鹿皮包裹着是什么,于是道:“怎么给人顾家小姐送了这个,人家该怎么想。”

    周世泽反而很奇怪地看了安应榉一眼,道:“我和她并不用说话,她自然知道为什么。”

    祯娘此时正在家里读书——说是读书,也就是一个样子罢了。她知自己是有些心神不宁的,这也就是给自己找个事做罢了。正在这时候有个婆子进来道:“大小姐,外院金管家让送来这个,说是今日在码头姑爷托付给他和袁管家的,带给小姐来的。”

    祯娘不自觉抿嘴,似乎是要笑的样子,本来还想收回来笑意,最后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笑着道:“是什么?偏要最后一日托人送来,快拿来我看看。”

    旁边的丫鬟见祯娘这个样子,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也都忍不住嘴角翘起,带出笑影儿来。

    站在一旁的子夜把东西奉上,祯娘接到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颇为压手。只是这轮廓十分熟悉,祯娘打开鹿皮包裹,果然里头是一把匕首来着——祯娘原本也有一把日本短刀,和匕首也颇为相像,难怪觉得熟悉了。

    祯娘一时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抽出匕首——这匕首外头样子就十分华丽了,装饰着黄金、白银、象牙、宝石、玳瑁等。难得的是里头也不逊分毫,外头两个透过窗子洒在刃上,剑光简直让人着迷。

    祯娘轻轻拂过薄刃,只觉得非常凉,不知是不是错觉,还隐隐感觉了一些血的味道。按理说周世泽这样的将军战场杀敌,这样的匕首最多是用来平常防身,至于杀人,这哪里用得上,更不要说血腥味了。

    但是这样华丽的匕首自然不会是周世泽那样性子的人打造的,必然是战场上的缴获。那么这把匕首真的说不好曾经经历过搏斗——祯娘让丫鬟把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那把日本短刀拿来,虽然外表全然不同,但这时候竟神似起来。

    祯娘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个日本商人与自己说的‘短刀,又是护身刀,他会保护您,姬殿’,一切不是很明了了么。

    第58章

    阳春时候, 春暖花开。等到正月过了,气候寒凉, 早春树木依旧不见新绿, 似乎一切和萧索冬日没什么两样。但是身处其中, 只要细心感受, 其中微妙不同还是能触到的。

    譬如祯娘身边细心的丫头们就把祯娘那些里外双烧的大毛衣裳给收了起来,等到日头好的时候也多撺掇祯娘出去活动了。然而这些微小的不同并不算什么,真的有认可气候转暖还是要看学堂复学的日子。

    小姐们的身子自然比读书重要, 学堂里说复学了,请各位小姐来学, 这才真是天气好了的开头。

    这一日正是复学第一日,祯娘才一进屋子, 就有玉润和玉淳两个,一边一个把住她的手臂道:“这可正是让咱们抓住了!去岁还没歇学的时候,一点消息也无, 当时还一起笑几个已经定亲的姐妹, 这一回怎么说, 才一来立刻就变成许了人家的了!”

    祯娘只端住样子道:“这也没法子的, 咱们的婚事难道是由着自己做主的?我只是听母亲做主就是了。不要说你们了, 就是去岁休学之前,我自己又何尝知道自己要定亲,你们拿这个说, 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玉涓立刻捏了捏祯娘的脸, 道:“好利的小嘴,从来说话就是这样雄辩的,再没有她回转不回来的。只不过平常都端着高岭之花的样子,咱们都不敢唐突了,以至于没有深想呢。如今仔细想想,其中真假可难说。”

    旁边的玉浣也难得是完全奚落的,只道:“说的正是!咱们那位周小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金陵?又是什么时候上门顾家?我若是没有提前知道这些,倒是真让你混过去了!快说,还不快快招来,是不是歇学前就订下了。”

    实际上也差不多如玉浣所说,不过是自己开头那样说的,后头怎能变卦,自己的面子不要了么。于是祯娘依旧绷住了要笑的脸,道:“话可不是那样说的,他来我家可是有别的事情,是打听到了我母亲和他家在一个谱儿上,来认亲的。如今他叫我母亲是姑妈,我也叫他表哥。”

    “哦——”姐姐妹妹立刻嬉笑起来,她们才不管祯娘说的‘他来我家可是有别的事情’,她们认准的只有‘我也叫他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这正是表哥表妹的意思。

    表哥表妹惯来就是一个被大家调侃的事儿,因为是亲戚,小时候尽可玩儿在一起,就是大了,也能比旁人不知亲近多少。还有一样,因为不是同姓亲戚,又是可以结亲的——什么样的人结亲最放心?在爹娘看来,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是兄弟姐妹的孩子,这样的侄儿/外甥自然最放心。

    祯娘一句‘表哥’可算是女孩子一下就抓住了,即使大家都知道祯娘没有和周世泽青梅竹马过,这也足以让大家都来说了。

    玉涓就道:“表哥表妹,啧啧,原来是表哥表妹呀!怪道这么快就能把事情定下来。我还想着这周小将军是何方神圣,才来金陵就把咱们祯娘拿下了。要知道咱们金陵有多少青年才俊,怎么让个外来的拔得头筹。若是表哥表妹,这也略说得通了。”

    玉润也道:“是的了,原来我还纳闷来着。这周小将军也太神了,原本我爹就足够喜欢他的了,后来我那些兄弟也喜欢他。再后来我听说了祯娘与他定亲,这可就是惊住了,这又算什么,人人都喜欢他么。”

    一通玩笑,最后总算消停下来了。大家开始小小声说一些话,这时候就不再是简单调笑了,玉浣问道:“你与他见过面了,怎么样,心里是不是中意他——我这话似乎是白问了,顾太太多心肝你啊,又只有你一个,你不中意,这件事也成不了。”

    祯娘笑着点点头,虽然轻微,但却是是很肯定的,同女孩子们倾吐心声:“确实很好,虽然和我原本想的是天差地别——我原来是想着要知书达理,这才能与我相处,不至于没话说。又最好性格软弱,这样至少不会沦落到最坏的境况。然而——”

    玉涓在旁与她补上:“然而,这位周小将军是个武人,自然不可能和你说得来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又说年纪轻轻就冲锋陷阵,还是七叔最赏识的先锋,怎么想也不能‘软弱’了。这样说起来确实是背道而驰了,那你是怎么觉得还不错的?”

    祯娘低头轻轻扯了扯发辫上的系带,道:“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说是设想也就只是一个想想罢了,正如赵括纸上谈兵一样。真个到了谈婚论嫁择定夫婿的时候可能全然不同,然而与他相处也觉得很好。”

    “嗳——”大家忍不住叹息起来,玉滟忍不住酸酸道:“当初谁与咱们信誓旦旦,要找个甚样男子,这时候来得竟是全然不同的。最后却是与咱们说‘也觉得很好’,嗯,果然是表哥表妹么。你倒是与咱们说说到底哪里很好啊。”

    祯娘这时候才觉得十分为难,回想起那十来日与周世泽相处,的的确确是很好的。但是该怎么说,要说各处都十分合衬,这是没有的。实际上两人多得是不同,祯娘如何懂他那些刀枪剑戟,他又如何能与祯娘说她的琴棋书画。

    许多各自的东西,真是不能心意相通。但这又不同于‘话不投机半句多’,明明是自己不懂不在意没兴趣的,只要是对方说起,就是愿意听下去。甚至到了最后,哪怕不懂,也深觉有趣起来。

    祯娘把这些说出,一众女孩子只能接着叹息了——这会儿大家都是脸红红的,玉润忍不住道:“这算什么,这难道不是书里的故事了么。那些传奇话本里,都是那些史上有名的贤伉俪,哪个不是这样,我不想还能见着真的。”

    这样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再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如此。只不过也不是事事完满,玉湲就忍不住担忧道:“这样看来倒是很好了,只是将来祯姐姐就要远嫁到太原那边了——这可是真远啊,咱们就要分散了。”

    有些意思她并没有说完,这是人家的喜事,她总不好触霉头说些远嫁的坏处——独在异乡、人离乡贱之类。所以只能说大家分散了的忧愁,但是在场的谁不知呢。

    祯娘也沉默了,去到太原说起来容易,但实际是怎样的她也真不知道。她表面上从不担忧这个,可她依旧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难道真不担忧,不能的。

    这时候一向话少玉淑——她和自己的双生妹妹玉淳似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她抓住自己孪生妹妹的手,温和道:“这些事情再说不准的,如今只有祯娘一个远嫁,咱们以后又是如何也不知道。或者之后还有姐妹要远嫁,或者现在不是远嫁的姐妹要跟着夫婿走,于是也分散了。咱们能记住的只有现在的情谊而已。”

    话说到现在再没有一点调侃的意思了,在场所有都是待嫁的女孩子,说到将来哪一个不是又期许有忧虑。人都知道少女怀春,哪个女孩子不会想想将来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想到这个难道不是甜。

    然而人也说了,女子这一生最舒服的就是做姑娘的时候。在家有父母撑腰,是众人的大小姐,体面又威风,上上下下都是捧着爱着。然而一旦出嫁就再不同了,那是个别人的家,自己上上下下都要敬着照管着,这还不一定能得个好。做得好是应该的,做的不好那就是活该被教训的。

    如今在家,个个是主子小姐,谁也难想出嫁了会是怎样日子。说到这些,竟是严肃起来,大家握着手,互相勉励了一番——以至于明明是新来就学第一日依旧是没有什么兴致的样子,这也不多见了。

    受这个影响,祯娘家去依旧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直到到了宝瓶轩,才听见住着丫头的耳房里有许多欢笑声,这才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问身边的红豆道:“怎的,是今日又在赌钱了?怎么不等你这个。”

    红豆脸色一红——在这样的后宅大院里,女人们少消遣,多得是些赌钱游戏。除了看管门户的不许赌钱喝酒外,其余的都不大禁止。祯娘这里也是一样,只有一件,她是从来不许丫头们在自己的屋子里玩这些,其余的就不管了。

    看管门户的不能赌钱喝酒也是有缘故的,当初顾周氏在金陵的时候就狠狠惩办过一次,当时她还不明白,只问道:“这是为甚?原来家里母亲和我不是也玩一些,就是丫鬟们闲了在房里掷色子也是不管的,怎么这就要管了,还是这样严厉。”

    当时顾周氏就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晓得其中的厉害,这一旦赌钱就要喝酒,一旦喝酒就免不得开门。既然开了门户,到时候有人进入那该如何是好?咱们家又都是女子,到时候一堆,可怎么办?”

    红豆是祯娘身边丫鬟里头最好赌钱的,那个开了局不叫她,事后一定被她甩脸子。这个事情都知道,就是祯娘也有所耳闻,因此才有这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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