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却不同了,神色郑重,眼睛里放射出不属于这个年纪老人该有的精光。轻轻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一回找上门来为了什么事儿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左不过就是想把咱们家从顾家船上拉下来。如今这些许诺都是好处,这是第一回,若是再谈一谈,说不得还有更多。”

    长孙听了这话想想道:“那依祖父所见,家里该如何抉择?虽说咱们家答应了顾家,可是生意就是生意,总不能因为一段没落到文契上的约定,放过眼前实打实的好处罢。”

    老太爷看着自家大孙子,道:“这是你父亲教你的?应当是了,这正是我亲自教给你父亲的。我父亲当年就是太讲究兄弟义气,不然局面何至于到后来的样子——嗤,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跟着我家后头捡食吃的,如今倒是抖起来了。”

    “然而如今不同,我再教你一样,这样选边的事儿最忌讳的是首尾两端,决心不定。既然一开始站了顾家,那就绝不改动。不然顾家的好处自然是没得影儿了,那些人的好处也不容易得,弄不好就是鸡飞蛋打。”

    老太爷说着虚虚地在面前点了两下,道:“况且那张家把咱们家当什么,打发叫花子的,给些汤汤水水就当家里要屈服。只怕是时候久了,忘记了咱们刘家当年在太湖上说一不二的场面了。”

    冷笑一声:“一个个不知所谓的,死到临头还是这样,难道看不出局面么!顾家如今形势正好,倚靠养珠术就是不败之地。两军对垒,哪怕是再敌强我弱也没有一开始说死了自己必败无疑的道理,但是当一方绝不会输的时候,事情就绝不公平了。顾家,顾家才不着急,只要应付得宜就是了,可是另一群人就要使尽浑身解数了。”

    正在这时候老太爷的长子也来了,老太爷见了就道:“你来得正好,正有事情让你去做。我记得咱们家张家、牛家这些人家里也有不少钉子罢?”

    老太爷的年纪再这里,他的长子自然不会年轻。只不过刘家的确是长寿之家,他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不似个老人,当时便清楚道:“自然有这个事儿——咱们都在太湖里讨生活,离得近了,谁家与谁家没得一点子关系呢?况且咱们刘家在本地算得上是大姓,从商的子弟也多。哪家里没得姓刘的下人、伙计、掌柜这些。”

    这些人一般时候也是为自己如今的主家做事,刘家甚至不会联系他们,只是会通过宗族不动声色地给出好处。这样养兵千日,自然是为了用在一时。平常自家为了从太湖收珠子,也是用得着这些做眼线,给出一些消息。

    老太爷得了当然的答案,露出满意的样子,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把所有钉子都撒出去,该怎么许诺就怎么许诺。到时候要是有了各家如何对付顾家的消息就递出来——人家都说最好的功劳是从龙之功,这顾家是要化龙的,真要卖好就在此时。”

    老太爷长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只是面色依旧有些犹豫,最后迟疑道:“把所有钉子撒出去是不是过了?家中经营了二十年才有这样的局面,要是动静大了,一波清洗,所有钉子都该被□□了。以后家里从头再来,不说花费心力时光,只说因为这个就该损失许多了。”

    老太爷摇摇头,背过身去智珠在握的样子:“还有什么以后,真让顾家赢了这一局,市面上自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不说这些人家大都要衰败,就算依旧能够支撑,也到了格局变化的时候——趁你病要你命,到时候各家伸手,这些钉子也没用了。”

    老太爷心里还有个话没说,自家老底子在太湖,算然多年不涉足养珠采珠了,但到时候未尝不能伸手。弄不好最后恢复家里当年的祖业就在这一回——即使恢复了也不会再有当年的荣光。顾家么,这可真是有了了不得的东西了。

    正在刘家三代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养珠户采珠户们何尝懈怠,应该是更加挂心了才是——这正是存亡时候。只是有时候人聚集多了不只是力量增强,还有分歧更多。

    大家聚集在一起是为了想法子压制顾家,这是共同的打算。然而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各自小心思,毕竟顾家养珠术摆在那里,除了有死硬想要抵挡的,更多的却是想要以战求和。

    等到顾家也受不住损失,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候,自然只能发扬出养珠术。然而这时候与之讲和,大家出上一大笔银子将顾家砸晕,让养珠术只在各家中流传,这还是几乎是独门生意不是,毕竟天底下要珠子的人何其多,就算养珠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满足?

    至于顾家的意愿?先将他打服了,在给以好处,还有什么不成的,还不信小羊不吃麦苗了!

    这已经衍生出两派了,何况以战求和这一派里还另有争执——大家都想着流传养珠术的人越少才越好,既然是这样,在场的既是如今的盟友,也是今后的冤家了。虽然不至于各自为战,可是按着地域、亲缘等衍生出的派别自然还是诞生了。

    不少联盟里的有识之士也看出这个来了,一时忧心匆匆 ——外敌在前,内里却依旧不安,这可有几分胜算!然而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却格外不同,他姓孟,名叫孟来时,在别人或者忧心或者算计的时候他都是不动声色的,好似冷眼旁观。

    他也的确是冷眼旁观的,他早看出这群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即使按着他的身家这样看这里的一帮子前辈未免狂妄,但他就是这样想的。按着他的意思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后还一定会输的事儿为什么还要做?显然就是一帮老头子众人追捧的日子过多了,不肯将来一落千丈哩!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掺活进这个联盟,要知道也有一些养珠户采珠户没有挤进来,算是明哲保身——因此拿到的好处不会来分润,自然也不会与这些人共进退承担损失了。

    孟来时眼里没有一点迷惘,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给顾家做探子,传递消息罢了——是的,他搭上了顾家的关系。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姓孟,虽然他和顾家掌管珍珠生意的掌柜孟本同姓,但却没得一点额外的关系,只是恰好是千千万万个同姓孟的人里的一个罢了。

    当然也不能说全无关系,要知道当初孟本才开始筹备海中洲养珠事情的时候,手边根本没什么能用的人,走通的就是孟来时的路子。那时候晓得孟来时和他是同姓,不管别的找到了由头就上门拉扯,最后拿银子砸开了孟来时的手,得了几个养珠采珠的熟手。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如今孟来时都只算是这个行当里的一个中等商人,既然是这样,对于可能多一个同行的事儿他其实是不大在意的。顾家既然舍得花费,他自然就能流出这个行当的传承——当时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顾家是要掺活进这一行里来,后来才知道人家明明是要掀翻这一行,再自己另起炉灶,并且这炉灶还不是一般的炉灶。

    而后的事情就不要说了,顾家崛起——孟来时很快看清了形势,在同行串联要结盟的时候,他好好声地应承下来,私底下却去给孟本消息,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

    这就是投名状的意思,并且言明愿意在这个所谓联盟里给顾家做细作。当时孟本一面是高兴,另一面就是担忧了,毕竟谁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雏儿了,真真假假的事情谁敢保证?

    孟来时若是人家送来麻痹自家该是如何?说些真假参杂的消息,若是照单全收可要吃大亏的。当时这事儿孟本不敢做主,还问过顾周氏,顾周氏却道:“只管收下这人,消息来了参详着看,咱们也不是瞎子聋子的,还有别处的消息,具体的事情不定知道,看个消息真假却不难的。”

    说到这儿,顾周氏有些高兴起来:“若这人是个真的,那就好了,本来是敌暗我明的,现在确实全露给咱们了。只是真的的话,自然是有所图的,你问好人家的条件没有,好好许诺!”

    孟本立刻笑道:“这正是龙从云虎从风,东家这番大事业来做,就立刻有人襄助,就连敌营里也立刻有人出来指路,这不是眼见得时也命也,那什么是时也命也?”

    先是恭维了一番顾周氏,接着才道:“他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这会儿提要求也不会过分而是恰恰好——若是他是真的投了东家,答应下来也十分划算了。”

    孟来时也知道顾家占尽了上风,自家要求太过分了弄不好就得不到回音——不说顾家还有别的路子,就只说还有没有他这样的都两说呢,到时候大家争相着向顾家卖消息,那乐子可就大了,只怕卖消息都卖不出价儿来。

    这时候孟来时人在一群同行里,只听这些人争来争去,心里冷笑还没得了猎物就开始商量着分肉吃了——果然自古联盟就没得成的!这就是一艘破船,还好自家见机的早,早早跳出了这个坑,如今只看这些人把自己作死就是了。

    当然,也不能满不在乎,这些啰里八嗦毫无用处的争执之外,还是有些干货的——有关于对顾家的种种措施。那几个最核心的大家族的商议孟来时不得而知,但这些外头说的可就要记住了,这些可是自己从顾家换取好处的筹码!

    等到最后人群匆匆散了,各家或有派别划分的,都偷偷相聚在一起,正是商量着各自的利益了。孟来时倒是哪一家都不算,和另外几个算做散户,几人也是相视而笑,约在一起喝酒去了。

    倒不是他们也要成一个小派别,他们清楚得很,这样没有任何依凭的同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背后一刀,有还不如没有呢!这时候聚在一起喝一杯不过是这样氛围下大家说说话,喝几杯酒,排遣心中不安罢了。

    孟来时自然不会显出自己的不同,欣然应约。等到一切散了,这才返回自家大本营。这时候还不停歇,做出回家后就不再出门,抓紧最后时刻备战的样子,其实已经偷偷出去赶往海中洲孟本处了。

    本来的确是可以派遣心腹联络孟本,只是这件事本就是孟来时的豪赌,哪一个心腹都是放心不下了。况且还有什么比自己亲自来一趟更显得诚意呢,最后时候顾家自然会更丰厚的回报他。

    果然孟本见是孟来时亲自来的也十分诧异,立刻把住孟来时一边的手臂就道:“大哥怎么亲自来了!这可真是让小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中间传递消息的事儿该是让底下人跑腿才是,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其实孟本心里还有一个小小埋怨——孟来时的目标大,保不准就有人盯着他,这时候即使做的严密也可能走漏风声。要是一个不好,原本真消息也变假消息了,之前布置全部废弃,不是白费了苦心?

    只是这时候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出口的,连这个意思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人家这样做是为了表现出诚意来着,自家还有不满,这不是冷了人心么!

    孟来时却是没有那许多客气,直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底下人不放心。况且只有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过第二道手弄不好就有什么不清楚不明晰的了,还是我自来一趟。你也放心,中间尾巴都是扫过了,再不会有人知道,这时候只怕是我自家掌柜都不知我竟是离家了。”

    说着两人也不再说客气话了,孟来时只一五一十地讲自己所见所闻,又还有自己的一些猜测。孟本则是在一旁发问,有些事情的细节确实要多多追究,孟来时是只管平铺直叙,而不会掐住重点的。这倒不是他愚笨,这正是他的聪明处了——他一点也不探听顾家对什么信息看重,只是把知道的全带来罢了。

    两人交流了一番,虽然来路花了许多时间和心思,孟来时却是只呆了一会儿。孟本还要留他:“大哥稍待,这一回是为了我家东家的事儿帮忙,若是没个招待,这也忒失礼了!况且我也过意不去。”

    孟来时却不与他来虚的:“没得法子,我自在这儿多停留就是多一分风险的。至于什么招待的事情,何必急在这一时?我那儿离你这儿近的很,等到日后事情摆平了,你想招待我多少回,我只有高兴的,那时候只怕你还嫌我叨扰太多了。”

    第73章

    差不多时候的顾家上下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一直在四处写信,或者上门与人联络关系的顾周氏先不说。祯娘与苗修远等几个人也是谈论起这件事来了——要知道这三人原本是为了‘国色’的生意而来, 却是随口一句就聊起了自家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开战的事儿。可见家里表面上依旧是各司其职, 只有孟本那一系奔忙, 其实暗地里已经是沸反盈天了。

    其实这也不稀奇, 毕竟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若是这一回珍珠大战赢了,顾家就要新上一个台阶,其他各处生意也能靠着珍珠的收益大扩张。若是输了, 那么其他生意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毕竟都是一个东家的生意么。

    祯娘一开始就问道:“你们对着珍珠生意可是熟悉?”

    苗延龄三个人是你看我我看你——苗延龄是不必说的, 他当时随着孟本在海中洲做过一段时候的差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就是另外两个也不简单, 刘文惠和宋熙春都是浙江人,浙江太湖珠的名气都不用再说了。就是不大了解,应该也能说出个一鳞半爪来。

    更何况刘文惠的外祖家正是湖州太湖边上人士, 每年有一个进项就是那些太湖珠珍珠粉换银子。虽然做珍珠粉生意和做珍珠生意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是既然是从一样人家拿货, 那就不可避免的有交集。所以刘文惠没做过珍珠生意, 却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三个人把祯娘的问话一答。刘文惠又抢着道:“这一回大小姐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外祖家就在太湖边上, 每岁也要收些珍珠粒子做珍珠粉,然后到各处生药铺子、脂粉铺子发卖呢!”

    也不等祯娘再问,他自己就接着道:“太湖珍珠或者比不上合浦珍珠、倭珠、北珠等质量上乘, 但却是当之无愧天底下数量供应最多的。若是没得太湖珠的数量撑起来,只怕珠市都难得有人气。太湖珠供应南北, 不只是中等人家只能用的起太湖珠,就是上等人家又哪里有只用宝珠的道理。就是皇家在太湖还有皇商刘家,制定每岁供应太湖珠,皇家都是如此,何况别家?”

    刘文惠也确实没有吹牛,说起这些也是信手拈来:“每岁的珍珠买卖,除了南边的合浦南珠,北边的关外北珠,东边的倭珠以外,还有些西洋大珠涌入。只是这些连珠市交易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剩下的都是太湖珠!”

    “要知道那些品质极高的宝珠却是昂贵,但是实在太难得了,不只是价格,更多时候是有价无市。做珠商的只要有来货的门路都能赚钱,但是能安安稳稳细水长流的也只有做太湖珠的——因为太湖珠稳定大宗!其他的不能相比。”

    祯娘听过,想了想道:“咱们家这个生意现在还没有规模,但是将来能到何样地步你们应该眼见的。往少了说我家也能挡半个太湖,若是算上将来都养珠的只怕就是再造几个太湖了,你们说什么时候珍珠价就下来了?”

    这一回说话的却不是刘文惠,而是一直十分持重的宋熙春。只听他慢慢道:“这个可是十分不好说了,太湖珠就是比如今再多一倍市面上价儿都下不来,但是到两三倍的时候只怕就有反应了。毕竟珍珠本就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天底下能够吃饱穿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像是能够使用上珍珠的人家毕竟还是少,所以别看市面上对珍珠如此渴求,但真个有了两三倍,珍珠就要调价了。”

    这话本来有道理,从头到尾都没吱过声的苗修远却道:“这却未必,你少说了一样,就是海贸——如今海上经营何等赚钱,一船货物出去就能回来一船银子。相比起别的宝石金银,珍珠是少有的在西洋在中原都十分值钱的了。”

    海外之国盛产金银宝石等,中原商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但凡宝石这样的交易从来都是从西洋流入中原,没得反过来的道理。只是珍珠不同,大概是中原与西洋都十分稀缺的样子。之所以没有出现珍珠流出,那大概是满足中原尚且不够,况且中原豪门更加有钱罢。

    但是真个叫起价来,其实是差不多的。因此苗修远一说这个,在场其他人都是立刻恍然大悟的样子——因为有了这个变数,之前宋熙春的结论就不能算了。即使这些西洋人不如中原有钱,但是他们多的是金银,又是一国之力所求珍珠,敞开口子来供应,只怕数字也骇然的很!

    祯娘微微出了会儿神,过后道:“既然是这样,等于是几十年内,其实大家都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家自发我家的财,就是再有一个太湖珠的收益,也是多出的,并没有抢人家的饭碗。这倒是和我之前想的不同了,既然是这样,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帮人是这样你死我活的样子。难道不爱惜祖辈积累至今的资产?要知道这样的商场大战也不是好玩的。”

    刘文惠这时候笑道:“大小姐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小姐难道不知?凡是能够独享利润的从来就不想与人分享,毕竟咱们做生意的本来都想做到最高,恨不得一个人把全天下的生意都做了,什么时候也是不知足的。而不是随便一个人出来说分享生意就能分享生意,我们又不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做生意的。”

    就在珍珠成为今年开春起东南商人提的最多的词的时候,新一轮珠市开始了——这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海中洲,想知道今年顾家能出多少珠子,以及他们是怎么养珠采珠的。谁都知道人家珠子是这时候上市,那么也就大概是这时候采,至于养珠时候,本是不清楚的,但随着几个原本在顾家海中洲做过事的劳工开口,一切也都不是秘密的。

    不同于前年、去年这两年,顾家的珠子一大部分交割给刘家,一小部分悄悄流通进入广州珠市。可谓是润物细无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就像是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面,那一点点涟漪很快平静下来,是一个水花都没有。

    但是今年不同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各家已经盯上顾家了,再想闷声发大财就是白日梦。更何况今年珠子更多了,就算去年能够逃过一劫,今年也是要被发现的。毕竟珠市体量也大不到哪里去,顾家的珠子数量相比整个珠市不多,但是无缘无故多出这些珠子,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须臾就能识破的。

    既然是这样,顾家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一没偷二没抢的,作什么不能够大张旗鼓?于是今年出了珠子,除了预留给刘家的以外,其余的也是约好各个珠商汇聚太仓那边,准备投标买卖。

    这是大户的做派,只有小散户才亲自去珠市。那些在珠商眼里十分有分量留了名字的采珠户养珠户都是每年收获后就有珠商追着问买卖,只是这些养珠户采珠户也是沉得住气的,为了最大利润就会进行投标——个别架子更大的还要公开拍卖。

    那样的场面才叫残酷,珠商叫价也是苦不堪言,只是不叫也不行,难道接下来一年不做生意了么!所以最后还是蜂拥叫价,不管如何,只要得了珍珠,总归还是能在他们自己的客人那里赚回来的。

    顾家没有一上来就做拍卖的事儿,那也太得罪人了,于是还是投标买卖。凡是大江南北数得上名号的珠商都得了帖子,然后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要来的,并且还是满心欢喜地来。

    毕竟对他们这些珠商来说顾家出来可是好事,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当顾家是同行对手,这些珠商却大多数能叫顾家做干爹!毕竟眼看着珍珠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意也不好过,顾家这一出出来,可不是就要盘活这门生意了。

    虽然出于更大的利益,他们并不会在这场商战中帮助顾家,但是这时候顾家的珍珠投标买卖,他也是要参加的。这可是珍珠,吃下这些货物来年就有得赚了,不管什么时候,赚钱总是对的,而生意就是生意。

    于是今年春天太仓就有一批顶级的富豪涌入——无论这帮珠商如何哭着说生意难做,他们也是发了大财的。因为这个,本就活络的太仓市面就更加繁华了,不要说客店酒家秦楼楚馆,就是要饭的都觉得大好,有钱人多了,得的施舍也多么。

    人多了就有江湖,这些珠商,或者说珠商代表们——毕竟也不是每家都能是主家来到,也有些人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要料理,又舍不得顾家这边的珍珠,于是派遣了人过来,一般是儿子、亲兄弟之类的。也是涉及的银子数量巨大,一般的掌柜也不敢随意拍板,但是到了现场又是要十分明白随机应变,这种投标不能一定按着之前订下的数字来的。

    这些人虽然都是有数的大富豪,但凑在一起与别的小商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要虚与委蛇互相试探一番的。总之就是想知道别人大概是个什么数儿,压人家一头——至于稳妥起见。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字不是不行,只是心里又是舍不得的。

    其中一位董老板是大家公认的大户——在一群大户里被公认大户可见是真的大户了。这一回他是亲自来的,而且不只他自己来,还带着自己大儿子来了。他有一种感觉,今后自己只怕会常常来太仓,不下于每年去广州。

    后头他自己也笑了,这哪里用得着预感。顾家珍珠所在海中洲离着太仓这样近,以后的交易只怕就在太仓了。若是顾家这一回闯过这一关,以后就是真正珍珠大户,甚至说‘天下珍珠皆看顾家’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他这样的人常来太仓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董老板是北方人,习惯地盘坐在在炕上——太仓本是不烧炕的,只是也有上等客店方便南北人物,他既然有钱,这样的事儿也就不必说了。这时候正在沉思明日如何对顾家珍珠叫价投标。

    正想着,他出去探听消息的儿子已经回来,他立刻问道:“如何?可有些谱儿没有?孟掌柜有没有透露一点半点意愿?”

    他儿子生的一副老实面孔,只是眼睛里透露出来精明,立刻与董老板道:“爹,这位孟掌柜也是个爽快人,没得硬要咱们难受的意思。人家话说的敞亮,没想过比别人赚的更多,这就算是透底儿了。”

    孟本是想结交好这些珠商,但也不能照实说出自家的地价来,只是这话也是很有诚意了。所谓不打算比别人赚的更多,就是说不会比往年养珠户采珠户的底价开的高。如此,大家对于如何出价也有了个底。

    董老板吧嗒吧嗒抽了了几口旱烟,还是叹了口气道:“知道顾家的底价又算什么?这些年珍珠的底价都不管用,大家一起竞价,那价儿自然就往上冒。这投标倒是比公开拍卖强,没得那样见血厉害,但同样是刀子割肉啊!”

    他儿子倒是想得开一些:“总之不会比过去还坏,这不是眼见得珍珠就要多起来了么。至于爹的担忧,不若去找找几位世伯,咱们互相对一对。到时候有您们这几个大户共进退,场面也就控制下来了。”

    董老板却是摇头:“生意场上的事儿就别说共进退的了,这时候大家都只看得到自家赚的更多,不会想到平摊。虽然联合起来容易,最后真的事成却难——又不是第一回了,最后总有人破了约定不是。”

    他儿子也是叹息:“就是这样,咱们这些珠商才教那帮子珠户拿住了这些年啊。说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利字当头,谁还能管得了大局,一下就目光短浅起来,只看得到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

    不论这董家父子两个如何议论,等到第二日傍晚,孟本依旧在太仓最大的酒楼开了这珍珠投标会。

    这顾家的珍珠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也没什么不同,就是把新采出的珍珠按着大小、光泽、形状等分成了三六九等。然后分成许多批,或者有一批内只有一个档次,或者有一批内是几个档次搭着卖的。这也是为了利润最大化,中间有前人总结出的道理,一时说不清。

    孟本倒是在中间搭好的台子上满脸堆笑,他是主持这投标会的。之前与众人十分亲热,说了一番感谢大家来捧场的话。虽然是场面话,底下的老板们也算是舒服,毕竟马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常常有,像孟本这样级别的大掌柜拍马屁却不常有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头戏——无论是孟本的吹捧,还是各位桌上摆的珍馐美味,或者饭后上的顶级香茶。要知道这一套下来也要上千两银子,在别处也大钱,只是在这儿却连个开胃小菜都不算了。

    真正的重头戏当然是珍珠上来——等到珍珠一批批上来,几乎每一位老板都会上前验货。大概是前几回验货的时候大家还会互相交流几句。

    “怎么样,比那些采珠户上来的货好还是坏?”

    “不好说,就是采珠户上来的也有好有坏不是。不过人也说了,这样出来的珍珠到底年月短,出不来那些顶级宝珠,至于一般的珠子倒是差别不大。我是仔仔细细看了,并没有假话,不过是光泽上略有不及,大概是不如天生天养的柔和。只是这样的分别算什么,客人难得看出来。或者将来珍珠多了,能够分出价格上下来,如今珍珠的行情,有价无市呢!”

    等到后头大家就再无声息了,一个是忙着投出自家的标,另一个是惊叹于顾家珍珠的数量。大家都知道顾家已经出手了一大批给刘家,如今不过是剩下的,但只是这剩下就超出最大的采珠户每年所出了。

    也只能感叹那些珠户如临大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些又和在场的珠商无关了,他们如今只要抓紧有珍珠买的好日子买买买,然后今年赚上一笔就是了。至于别人的死活,哪里关他们的事儿呢!

    实际上等到投标会完了,凡是买到珍珠的,大家大都算得上是心满意足。毕竟顾家珍珠再是不少,比起在场珠商所需,那又差得远了。

    但是无论中标与否的,都知道了,这一回的标开的都不算高——大家都知道哪怕珍珠几年内价儿下不来,但是至少不再那样供应窘迫了。因此哪怕是心里没得底的,也不至于开出去年那样的高价。

    于是晓得价儿无不心满意足,哪怕是没中标的——这一次没中标,不意味着下一次也会不中,重要的是真的能比较便宜的拿到珍珠了。

    和珠商的满足一样,孟本也十分满足!算上刘家那边珍珠所得,因为今年珍珠比去年珍珠多出一些,竟会有六十万两的进账!算一算本钱才有多少,这就知道这赚头有多大。这么说吧,这些珠商的利润拍马也不急顾家!

    这个消息传来,可是气死了养珠户采珠户的那个联盟。只因为一开始他们是想过在顾家买卖珍珠的广州珠市上做文章的,到时候自家珍珠价降下来——就算是赔本也要降下来。总之就是要让顾家珍珠卖不出去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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