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儿含沙射影,没有听不懂的。宗族里的人从周世泽这里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自然什么话都舍得说。哪里不说周世泽的好儿,倒是弘扬了一番曹老太君只怕是老糊涂了,没得一个名据就是真有这事儿也不该说啊!如今别人家当家人不点头,先给别人家嚷嚷起来,哪有这样的!

    “此后她就清楚我的性子了,再没有浑说的。或者有些小事儿打了我的名头,或者挂着我一点银钱上的事儿,我不好为着这些事翻脸。最重要的是我也没工夫为了这一点一滴的和人掰扯,咱们划定了道儿,她聪明,这就相安无事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只是这些日子她似乎又有些不同,找起事来没那么分寸。总之你当心一些,人家可能见你才进门好欺负,这就要试一试你的成色。到时候你不必顾虑,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祯娘倒是没有问最近没那么分寸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儿,她听得出来里头有个大故事,但她直觉周世泽并不想提起,不然方才就顺嘴说了。便只是道:“这些里头门道我早就学着了,又有人与我参详,你不必管了,我哪至于急到把人打出去你只看着罢,若他们真是欺软怕硬的,只消一回以后他们对我也是安生的!”

    周世泽也爱祯娘这样自矜聪明的劲儿,虽然怕祯娘失手,也不再说了——他想着就是有个万一也不怕的,能有什么招儿,他给她担着,收拾事后就是了。

    “你们先去写了帖儿,等到哪一日周世泽那小子去了大营就去请她。到时候与人家亲热一些,只当之前什么事儿也没有,咱们依旧是好亲戚!我之前见这也不是个吃素的,说出那话,要么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要么就是厉害的。总之,都不好打发!”

    祯娘和周世泽还轻描淡写地说起鼓楼东街曹老太君这边,这边也正好说起了他们,或者说说起了祯娘。是打算等到周世泽去了大营,有个十来日回不来的时候,随便找个事儿请祯娘来赴邀——反正家里人多,找事情容易,随便哪个过生日、哪个有喜事就足够了。

    曹老太君的大儿媳张氏自然应下,这些事情也不需她自己打理,只要丫鬟记下了让底下儿媳代劳就是了。只是她心里存疑:“母亲,这顾氏既然是不好相与的那就别惹着她就是了。她如今和周世泽是新婚,人家打得火热,有个惊动,周世泽时候不恨?况且能有什么好处。这些年了,周世泽也没给咱们寻着什么空,只是想不通母亲怎么总是盯着周世泽家里不放。”

    曹老太君不答,这上头确实有她私心的。确实,天底下那么些人,做什么总盯着周世泽家。一个是为了两家那点子血缘,不然非亲非故的,拿什么做文章。还有一样就不好说了,这连曹老太君自己都难说清楚。

    大概是因为周世泽家原就是从她手上走出去的罢,她才是当年的胜利者,当初她是何等的志得意满。但是现在看过来,周世泽家虽然一脉单传人丁不旺,自家阖家兴旺五世同堂,可是有眼睛的来看都晓得,自家如何失败,周世泽家如何的惹眼,原来是他家赢了。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觉得是心口的一根刺,再不能忘记一日。况且她如今年纪大了,性子越发有些老人的执拗,总之认准了越发不容易放手。这样说来,底下的孙男弟女儿子儿媳认为她是老人家的怪脾气倒也没错。

    只是这时候她却不会说这个心思,只是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不然难道指望你们?可别忘了这些年没我这个老婆子,还能勉强支撑?再者说了,你也见了,你说那顾氏身家丰厚,带来的嫁妆是从来没见过的——似乎比咱们全家女眷加起来还多。这样放在眼前,你不动心?”

    张氏更加疑惑了,要知道媳妇的嫁妆就是自己的私产。按着律例也好,规矩也好,从来由着媳妇自己支配,夫家无权过问一分一毫。若是将来这媳妇死了,有儿女便由着儿女继承,无儿无女便要送还娘家,根本没得沾手的余地。

    即使有那些贫穷人家,急等着开销,或者靠着媳妇嫁妆考科举的,动用了媳妇嫁妆。但那也是人家媳妇自愿的,不然闹将出去,那就再没有抬得起头来的一日了。只有那等性子软绵绵的,针扎不出来血的,让个婆家人捉住了,才能行这事儿。

    只是现在看来周世泽的娘子并不是那样的人,不管她是不是一个精明的,总归人家不是一个软弱的就是了。况且人家什么样关他们家什么事儿,隔着好远的亲戚,真能插手?再怎么想那些钱财,也不能是自家的啊。张氏心里只疑虑,莫不是婆母真个老糊涂了。

    曹老太君似乎是看出了儿媳的一点意思,只狠狠地拿手上手炉一顿,道:“可别当我是老糊涂了!我自然想了主意,这世上法子多了去了,有时候也不见得多复杂多高明,但就是有用。当初我给你老公挣来这个千户官的位置不记得了,人都说没得法子可想,规矩就是嫡长子继承,总不能为这个杀人罢。不说这能不能事后瞒天过海,只说你那死去的公爹就不会乐意,再怎样人还是亲儿子呢!”

    这大概是曹老太君人生第一得意事儿了,这时候说起来都听得出里头的神采奕奕。她大声道:“最后怎样,我不过是让你公爹说一声,他友爱弱些的弟弟,自愿让出这个位置来,他难道能反嘴?最简单的算计,偏生有效。”

    从古至今提倡孝道,凡是父母之言就没有反驳的余地。遇到这样的事儿,周世泽祖父自然可以广为宣扬,甚至上告衙门,毕竟事关一个千户职位的继承。但他若是真这样做了才是不容于世人,‘子告父’本就是罪责。哪怕他只是对外发牢骚,真个败坏了他父亲的名声,也是自绝人脉。

    曹老太君见儿媳不说话,这才点头道:“你也别多想,事情容易的很,还比之前的事儿容易——之前的事儿倒是耽误了几个孩子,到时候你给安排一番就是了。”

    原先时候曹老太君忽然过了分寸就是想要把曹家或者张家的女孩子嫁给周世泽,这样的婚姻大事周世泽如何会让她插手,自然是不成的——把周世泽惹烦了直接跟着安应榉去了金陵,说起来周世泽与祯娘还是这事儿促成的。

    曹家如今只是普通殷实人家,这还是这些年有曹老太君照顾,不然更立不起来。唯一值得称道的这一辈出了三个漂亮的女孩子,说是与曹老太君年轻时候品格相似。曹老太君见了一回也确实上了心,常常接到自家来小住。

    曹家倒是想凭着这三个女孩子出人头地,毕竟当年杨贵妃还教天下流传出‘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话来。只是如今的世道,长得好的不如嫁妆多的,谁都想要个有钱老婆。但凡有不计较这个的,人家是纳妾——只是做了妾自家能有什么好处,妾的娘家可不算是亲戚,到时候沾光也没得你的份儿!

    于是就满心寄托在了曹老太君身上,周家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去处了——毕竟曹老太君的年纪摆在这儿,她要是去了周家谁管他们死活,剩下的人也不是个会看顾外家的样子,于是有个女儿嫁进去倒也不错。

    况且就是不进周家,周家到底是千户的跟脚,平常交往人家都是守备、千户、副千户,最差也是个百户。到时候在这些人里为三个女孩子打算,总归让孩子们有了个好出路,将来家里也跟着沾光不是。

    只是曹老太君是从来没想过把娘家女孩子嫁进周家,至少是不能嫁重要的子弟。她心里算计的清清楚楚,周家的男人已经够不成器了,要是媳妇再选个没有身份或者嫁妆的,以后可怎么过活。

    她只叹道:“原来打着主意她们几个里周世泽那小子总能看上一个,因此倒是耽搁了两三年,现在也还没个出路。你如今正和你几个弟妹儿媳给家里的几个孩子相看人家,既然是这样就一道儿罢。”

    娘家女孩子要嫁人,周家自然也有适龄的女孩子要嫁人。至于与周家自家的女孩子混在一起,只能给她们自家挑剩下的了,这就不在曹老太君的顾虑中了。她如今多大年纪,这些女孩子和她亲缘早远了,又能有什么亲情可言。

    见张氏应下她便接着道:“到时候也不必多难,你不只是说过家里有好些人打算做些生意,记得周世泽他爹那时候就是做得好的,周世泽家里也是靠着这个才发财——哼,想的倒是简单!还怨我这个老不死的阻了他们!”

    说到这里她眼里满是轻蔑:“他们那些人都是什么货色,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的东西!原先家里难道没做过生意,二十年前的时候就是见了周世泽他爹生意做的红火,这也跟着上,人做什么,他们做什么。结果是什么。”

    曹老太君记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清楚。还没迈开脚步就让人骗了,找了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掌柜还以为人真有本事,把个好生意做的稀烂。至于外出跑货的更不要说,人能回来也不晓得是哪里的运气——仙人跳把办货的银子骗了个精光!

    曹老太君当时只恨这出门办货的几个没死在外头,倒是家里少了负担,反正家里也不少男丁!那一回各种事儿没有一个成了的,还让家里元气大伤,只有几个铺子买下来如今看来赚了——也是跟着周世泽他爹的眼光买的。有些当时也只是普通地段,后头却越来越好。如今这边周家有三成的进项还是指望那几间铺子的瓦片钱。

    张氏只劝道:“母亲别生气,他们年纪轻没经过事儿,当初就是有晓得的,只怕也记不清这教训了。我和老爷当时是与他们发过火的,没人敢私下这么干!”

    其实也是私下没得银子这么干,都指望公中出钱,到时候风险也就没有了。反正除了长房里头的人,其他人将来也继承不到什么了。

    曹老太君气平了一些道:“天底下做生意的若是都能赚的盆满钵满,那岂不是人人都做生意去,然后天底下就再没得穷苦人了。但凡有脑子的就该知道这道理的,就是我家这些废物想不通。”

    “不过这一回可能让他们顺心随意了,这不是来了一位女财主?人都说和尚会化缘,就是给穷人些布施。叫花子讨钱也是一个道理,只是怕这群没用的连这个也不会了!”

    张氏依旧不解,道:“这也没得道理的,总不能管隔了老远的亲戚媳妇要钱罢,那并不是一个傻的,人只怕不会应。”

    这还是往轻了说的,张氏自己以己度人,身边有个这样亲戚上门,还不得把人打出去才是。想到祯娘当时来家里,对着人说出的那些话,她可不敢担保人做不出来。

    曹老太君这时候看张氏就像是看一个傻的一样,想到这些年这个儿媳妇就不是一个多灵光的,只有老实听话这一点还算不错。只得与她解释道:“你也该知道,人听说家里是东南大商贾,好多生意。这时候人来了山西,虽然陪嫁里也有生意,但不是在江南。哪个当家主母不拿自己银子再生银子,银子多了也不烫手。”

    曹老太君的意思明了,正是想要与祯娘合伙做生意。到时候两家出钱出力,一个是风险小了不少。另一个道理更简单:“人家家里是做老了生意的,可靠的掌柜活计不晓得多少。就是自己肚子里的算计也该比咱们家那些水货强得多,到时候亲戚一起做生意赚钱不过分罢!”

    按说这也不算什么,一家力有不逮,或者干脆就是帮衬着穷亲戚,带着人做生意。总之亲朋里头合伙做生意的也好多,说破天去这也有道理。只是一样,人家答不答应。

    这非得是两家关系极好才行——祯娘明显不是力有未逮的。不然人家凭什么与你家有银钱纠葛,凭什么让你沾光。若是赚钱大的话,人家自可以自己独享利润,犯得着给你?

    “这就是咱们的难处了,不过也不打紧,她不过是个新媳妇,到时候咱们再说动宗族里其他几户,到时候大家一起。她就算受了周世泽那小子的教,心里警惕着咱们,也该知道宗族里头犯不得众怒罢。况且这对这个女财主也是小事儿,她犯不着为了这个与这许多亲戚对着干的,应下来是当然的。”

    祯娘确实是要做生意的,不过她在做生意之前要先把周世泽家的生意理清楚——之前她不过是听周世泽说过一耳朵。账本没见,掌柜的没见,那就等于什么都没做。

    这时候她只对周世泽叮嘱这件事:“亲戚也走了一遍了,家里的事情也该抓起来了。这几日你就把家里各种账本子给我,我略略看一回,等到心里有些数儿了,再安排见掌柜的们。”

    祯娘这话倒是说的十分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了,也不知道多少新媳妇见到她这样要暗自咬碎一口白牙的。不要说那些当了几十年媳妇也当不了家的,就是那些过门就当家的哪里敢这样!她们往往都是一步步试探着缓和了声气,慢慢来。总之生怕中间有个差错,恶了丈夫和婆婆,又有别的事端。

    周世泽这时候正在演武场上,只随意接过帕子擦汗,然后就在祯娘脸上亲过一口:“你说的都是了,待会儿就让人拿给你——你也别太急了,先和我玩儿几日就是了,这才哪到哪儿,说定逛完太原的,过些日子我去大营再没这样清闲了。”

    第92章

    周世泽家自他祖父当年军功做了千户起这才发迹——这九边军户有一样财可发。当初开过时候一段时日, 九边边贸是不准的,因此多晋商做些走私生意。这样的生意做的大了如何能瞒过人, 就是朝廷上下大小官员心里也是瞎子吃饺子心中有数。

    为何没得一个人说穿这个, 也就是那些在走私生意上大发其财的晋商各处打点的好罢了。不说朝廷大佬每年有多少孝敬, 就是九边这里的坐地虎们也不能略过。不然这些军户较起真来, 谁能吃得消!

    当时便定下了规矩,按着官职大小,每家都有钱拿。因此上下同气连枝再不声张, 若有个愣头青要揭发出来,大家还要忙不迭互相遮掩!如今九边边贸早就放开了, 朝廷那儿的孝敬可以削减,只当作一般节敬。

    但已经吃惯了的卫所却不愿意松口, 他们本就是地头蛇,真个想坏事有的是法子,因此晋商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好在这些年来随着边贸开放, 生意越多越大, 原本的价钱在如今看来也就越来越小了。譬如周世泽家, 世袭着千户官儿, 便每年从商会有一千两银子好拿。

    周世泽只拿了这事儿当笑话与祯娘说:“当初这笔银子可把卫所上下打倒了, 一千两做什么不成?何况是在穷卫所,不过到百户就只有四百两了,至于百户以下更是没有。就是到了如今, 好些不善于经营的卫所人家依旧是把这个当作家里头一等进项。”

    九边卫所与天底下其他卫所大都有不同,最因为的就是人是真的有事儿做的。譬如天底下的贪官, 若是想发财,第一件要做的事儿就是巧立名目,两个说法都没有就想贪财?譬如说给治下修建孤老院,那么一根柱子就可以算两根柱子的价钱,以此类推,这是最容易也较稳妥的来钱方式。

    那些卫所,说是武人还不如说是农民,从来都是种地,却没得仗可打。至于千户百户的,也就没什么利润了,唯有‘吃空饷’算一个路子——就是说是千户手底下有一千个人头,朝廷会给一千人的饷,但其实没有这样多的人,多出的饷自然被主官给吃了。

    九边则是常常有战事的,因此上头时时要拨出款子来,有各种军饷。或者是底下士兵每回打仗之后的奖银,或者是为了整备军械,或者是为了准备粮草,总之凡此种种。虽然说都是明码标价,但是其中种种好处油水,不足为外人道哉。

    周世泽倒是与祯娘说的清楚:“这也大都是总兵、都督家亲眷的勾当,旁人也就是些微沾着。家里也做——不然同僚都做自家不做倒是显得出位,我也懒得再这上头占朝廷便宜,每回能出息一二百两就算多了。”

    其实有这些收入就很能撑起九边军门的排场了,要知道似那些百万、千万的大豪商终究是少数。一千两银子常常就是一个殷实富贵人家半辈子的积攒,何况人家一年还不止这些。只是九边军门开销也大,别的不说,光是养亲兵这一项就足够头疼。

    这些亲兵与其说是吃着朝廷的饷,好不如说是吃着自家主将的饷。好吃好喝供着,平常勤于武艺,总之是精兵了。往往一场仗打的如何,就看这些人,只要这个头儿不乱,战阵往往就稳得住,能够突入敌军。

    总之算起来当时在周世泽祖父头上他家算是起了一个头儿,排场起来了,但说攒下多少家私,那又是假的了。等到周家发家,要从周世泽那个极善于经营的父亲说起!

    且说祯娘在江南的时候晓得徽州风俗,以商贾为第一等生业,科第反在次着。这与徽商相对的晋商也差不多如此,周世泽父亲大概就是从小耳濡目染,自己又是个极有天赋的,便一点一滴经营起来。

    他本性朴实,往往来来只是布衣草履,除了在自家老婆孩子身上花钱,说起来真个是一文不舍,一文不用。做到十余年,刻苦艰辛,也就积攒了数千两本钱。到了临终前后,把家赀打总盘算,不觉有了七八万家私,大小伙计就有二十余人。

    这些都传到了周世泽手里,有两处牧场、一间干果铺子、一间绒线铺子、一间中等茶馆和十几间收租铺子,一年好有六七千两银子的进项。反正全家只有他一个,家里开销除了豢养亲兵外都少的很,这些年也是积累越多。

    只是周世泽自己并不是一个经营生意的,好在他父亲也给他留下了几个得用管事和活计,他自己也心思清明,因此倒是没什么不好。

    今日祯娘就是要见一见这几人——特别是其中一个大掌柜叫夏来保的,他总管这周家所有生意,比周世泽还要知道他自己有几个钱。权责又大,周世泽也信任他,祯娘真想经营周家自然越不过他去。

    第二日,祯娘清晨起来,周世泽陪着她自修了一回花,弹了一会儿琴。之后她又陪着周世泽猜枚了一回,又拿一付三十二扇象牙牌儿,桌上铺茜红苫条,两个抹牌饮酒吃点心。

    大约到了午后,原本提前打了招呼的掌柜管事们都齐齐到了。有周世泽在,他也不是个不让老婆见人的,便没有摆弄屏风帘子那些,祯娘就直接与众人相见。

    以夏来保为首的几人这才是第一回见自家东家夫人,原来倒是听说外头传扬自家东家娶了个大大的美人,还发了好大一笔妻财。可到底没眼见为实,委实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只是今日进得府来才发觉很不同,走动中多了好些漂亮的小娘子,到了屋子更是大大不同。原本虽然有几个妈妈操持,但没女主人的宅子还是少些东西。这时候来看正院,果然是多了许多细致装饰,摆设也讲究的多。

    心里立刻意识到这是要认识东家夫人了——不出意外,以后生意这些,不再是与东家打交道,而是与东家夫人打交道了。周世泽早就不耐烦打理这些了,这时候能够撒手,他心里是一千个乐意一百个满意。

    进来拜见的时候祯娘自在暖炕上与周世泽对坐着,带着家常秋板貂鼠昭君套,中间镶了一个硬红宝石,穿着绯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大褂子,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夏来保等人自作揖拱手,抬起头来再看清,知觉祯娘映着一点窗外薄光脂光粉艳不可逼视,一时又都低下头去了。

    好歹这些人也是经历过的,再不是那些毛头小伙子,摄于祯娘荣光一阵,一会儿也就过去了。祯娘倒是趁此仔细看了这些人一番,最前头的夏来保皮肤黝黑,年纪大约五十上下,与其说是一个掌柜,倒更像一位老农了。

    祯娘在家也常常与掌柜伙计之类的人打交道,因此在这上头看的出几分,心中觉得这位夏掌柜该是一位仔细谨慎的人了。她这猜测倒也猜着了,夏掌柜早年也是个很有豪情的,只是经历不同,成了如今样子。

    之前也说江南风俗,以商贾为第一等生业,科第反在次着,山西也是一般。他年轻时候也是将了数千金,到辽阳地方为商,贩卖人参、松子、貂皮、北珠之类。往来数年,但到处必定失了便宜,耗折了资本,再没一番做得着。

    世人这些年专重那做商的,何况山西地方,所以凡是商人归家,外而宗族朋友,内而妻妾家属,只看你所得归来的利息多少为重轻。得利多的,尽皆爱敬趋奉。得利少的,尽皆轻薄鄙笑。犹如读书求名的中与不中归来的光景一般。

    夏来保当时是做折了本钱,一日归来便是受人笑话,又有老婆改嫁、子女离散。他本来是心气极高的,遇到这样的事儿只觉得万念俱灰,要投河了此余生,只是恰好被周世泽父亲救了。

    周世泽父亲当时生意已经做得很有些声色了,也是怜悯他,晓得他的平日是惯做商的,熟于帐目出入,盘算本利,而这些本事,是商贾家最用得着的。因此周世泽父亲便出了月钱,请下了他专掌帐目。他自己没得生计了,就是自尽也没死成,死志没得了,自然要找个事做。周世泽父亲救了他又与他活计做,他自然千恩万谢。

    只是从此他性子变了,只是兢兢业业小心谨慎,成了最是老成的一个。在老一辈手上的时候周世泽父亲说什么他做什么,到周世泽手上,他不须做风险,倒是更合适了。

    周世泽让他们坐下来,又与他们介绍祯娘两边相互见礼,周世泽才道:“今日也是夫人说要见你们的,家里原来没个人打理混着便过去,如今我自丢开手去她来替我打理。你们可别小看了你们这位东家夫人,总归以后万事都回她罢。”

    周世泽这就不再说话了,这可让在场的几个措手不及。纵使想着了按着东家的性子怕事要撂挑子的,也没想到是这样直截了当干脆利落,中间连个稍待都无。这样情形,一时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的。

    要说女人经商也不是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了,譬如山西这边也颇有几个女财主,这女人要么不厉害,一但厉害起来就远远胜过男子了。只是几人看祯娘年纪忒小,不过是个才做人媳妇的,又生的花容月貌,实在不像是个生意老道的。

    况且她南边来人,说是家里是大商贾出身,谁知道她知不知道山西这边一些经商的规矩——山西人做生意自有自己的一套,其中很多规矩也是金玉良言,江南也学了去,只是常常学的不周全。

    祯娘却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开头问一些琐碎事情,不过是各位家里境况,妻子儿女如何。后头再问除了做生意外还有什么消遣,最后才问道:“我是看了一回以前的账目,再没一点儿差错的,正是诸位,特别是夏掌柜做的好。”

    不等这些人推辞,祯娘就道:“只是我心里想了,原来的这些生意都是稳妥的,可攒下的银子也不能白白就放在那里了,该拿出去做些别的营生——我才初来乍到本不该说这些的,但赶早不赶晚的,就一起说了。”

    夏来保是大掌柜,这时候就站出来道:“夫人说的有理,现在做生意,只要做的稳妥好的有数倍之利,中等的也有一倍之利,最劣的还有什一之利。若是白白放着却是一年银子不如一年值钱了,只是不知道夫人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祯娘点点头道:“这些生意是有数的,我娘家那边开始发家是做典当铺子的,在我们那边就如同你们这边做钱庄了。太原如今也有许多典当行,但是只要有精明懂行的人经营自然依旧有得赚。”

    说到这里祯娘却是转而道:“只是后头又觉得不妥了,如今太原各种各样生意的也多,典当铺子也早就有人做熟了,咱们来做虽然赚钱,但却做不大,当作一个添头还好。因此我就想到了另一个主意,夏掌柜可知道毛纺织?”

    毛纺织自古就有,原料也多,有羊毛、山羊绒、骆驼绒毛、牦牛毛、兔毛和飞禽羽毛等多种。这是自上古时候就一直流行,技术也不断改进的一门纺织术。特别是前朝元朝时候当朝主政的外族,毛纺织品做成的服饰是他们的传统服用织物。于是需求大增,技术革新也就快了。

    祯娘曾在《大元毡罽工物记》看过,当时元朝皇宫各殿所铺毛毯耗费人工、原料非常惊人。譬如元成宗皇宫内一间寝殿中所铺的五块地毯,尺幅巨大,用羊毛千余斤。另外元朝廷设置有大都毡局、上都毡局、隆兴毡局等专管毡、罽生产,其中仅设在上都和林的局院所造毡罽,岁用毛百万多斤。

    然而这个数额再巨大也不算什么,相比绸缎、棉布等,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中原大地到底是以丝绸、棉麻为主,毛纺织相对于另外两样纺织实在乏善可陈。若是问一般人毛纺织,只怕很难说出个一二三。

    不过这里是太原,紧挨着蒙古,因此毛纺织也算是见怪不怪,在坐的倒是知道一些,夏来保就道:“略知道些,还听说往年光是新疆和田一地就能岁制裁绒毯三千余张,输入阿富汗、印度等地,小毛绒毯,椅垫、坐褥、鞋毡之类,不可胜计。可把和田那边专做这个的商户美的冒泡,这边边贸做成这样好的也是极少。”

    祯娘知道他们心里有些底就接着道:“其实这些东西也是一桩大生意,东南那边好多人家就是爱这些精致毡子、毯子,家里陈设用得着。边疆这边往外头卖,东南那边从海外买,可见都是喜欢的。”

    其实到这里毛纺织就有了做大的本钱,但是祯娘可不满意于此。她想着毛纺织还有两样大问题,一个是织物难得柔软,只有极少的绒才能合适穿着,这就少掉了最大的一笔消耗。若是只做一些家居陈设,到底市场太小。

    祯娘想起那些硝皮匠,他们专门做的活计里有一样就是让皮毛保持柔软,按理说这是能够做到的。祯娘信心是足的,决心把这个事情做成,后头有这个秘方,这该是多大一桩生意——天下什么人不要穿衣吃饭,这毛纺织物比棉布还暖和,到时候自家做大这个,只怕珍珠也比不上!

    另一个则是毛纺织技术,似棉纺、丝织之类的技术这些年来进展飞快,虽然有些东西可以通用,但是也有些是不同的,却没人专门研习出这个——之前祯娘收到家里武天明大掌柜的信件,说是在海外国家十几年前就有毛纺机器了,比之国内好得多。这大概是有些海外诸国本身放牧为业,在这上头钻研的深些的缘故。

    祯娘这些都算是有些底了,只是事情没成她不好开口。然而就祯娘刚才所说就是不错的生发了,几人商议了一回,夏来保道:“夫人家本就是江南的,家里要是做了这桩生意,咱们这边做出毡子、毯子等,送到江南,那边有人接手发卖,一看就知道是稳赚的。夫人只等着,咱们后头慢慢商议,尽快拿出一个章程,这就置办起来。”

    祯娘倒是很满意他的谨慎,只是点点众人道:“今日过后咱们这些人也算是认识了,只是却只是一个表面。真的要了解,还是要看事情做的如何。这一回就是一个事情,你们做出来我且看看,这不就清楚了。”

    这话倒是说的众人心中一紧,虽然不会做的不好祯娘就要赶人,但以后是手握大量钱财还是坐冷板凳也在她的裁决。有这样悬着,如何不紧张——原本是打算考察一番东家主母的,却没想到凭借提起毛纺织生意祯娘倒是反客为主,敲打警醒了他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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